乔香低声道:“……刚才我听送柴来的小厮说,染府家里的二夫人前天儿因得罪大小姐,没了,还有昨日回门,又吩咐将留守她院子的丫头杖毙……如今城里已传了闲话,寺院五少女乃女乃险些遭辱……奴婢来跟夫人回一声,以免起风刮雨了,您却还不知道。”
“这府中也传了闲话?”莲夫人沉思了一会儿。
乔香微微摇头,“还没有,奴婢一听说,就警告那小厮了,不要让消息传开。”
“不,这事不用封锁,该是怎样就怎样,只要她是真金,就不怕火炼。”莲夫人沉声说道,脸上却泛起一丝冷笑,然后又低声向乔香低语了几句。
乔香察颜观色,又听得明白莲夫人之意,立即恭敬地道:“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隔日的午后,染卿尘正闭着眼躺在庭院的摇椅上假寐,初冬的太阳暖洋洋在洒在身上,很舒服。
“小姐,小姐。”这时,小竹慌张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
立在不远处的朱砂想拦都来不及。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染卿尘已听到小竹的声音,眉头皱了起来,这丫头还真的是改不了毛躁的毛病了。
“小姐,不好了,满府流言四起,都在说女乃女乃的事情。”
“我有什么事情可说的?”染卿尘无所谓地问。
小竹犹豫地看着染卿尘,“女乃女乃,您还是不听为好,不是什么好听的言论。”
“说。”染卿尘最看不得人家吞吞吐吐地说话,要说就说,不说,就拉倒,她也不要听了。
“小姐,这半日,奴婢听到府上大家都在说女乃女乃在出嫁前到灵峰寺,被歹徒用强,还说,女乃女乃其实清白已毁,不然新婚之夜少爷怎么不圆房,定是发现女乃女乃非完璧。现在全府都传开了,沸沸扬扬的。”
朱砂此时已走近,闻言立即忿然地道:“是谁这么恶毒,居然这样来中伤女乃女乃的?”
这女人的名节比生命重要,名节毁了,女人的一生也毁了。
“全府都传开了?”染卿尘缓缓地坐了起来,双眉紧皱,却依然冷静地道:“只在府里传么?”
小竹惶惑地摇摇头,“奴婢不知。”
这时,青黛已匆匆地进来。
“女乃女乃。”她的脸色很难看,“刚才李掌柜家的来说,现在满城都在传,前个儿女乃女乃在灵峰寺,差点被人用强……”这李掌柜家的,就是南宅大掌柜李子钱媳妇。
听青黛这一说,染卿尘立即明白,这流言定是从府外传进来的,而且这流言一传到府里,居然就越滚越大,越传越离谱了。
她细细想了一下,就大概知道府外传流言的是谁了。只是这府内……她还不熟,得问卫立轩才行。
“我已经知道了。”染卿尘冷静地问道:“这宁安苑与浩林院都有何反应?”
青黛听着自是明白染卿尘问的是卫老太太与国公爷与夫人,“目前没有听说,只有依林苑的莲夫人已下令全府彻查,下了封口令,严禁府中人在传,可是却也封锁不住,”
染卿尘微微点点头,这么说染府那边定也知道这事了,不用说,染夫人定是急坏了。
可这会她出入府并不自由,丫头们也不能随随便便出府,必须要到莲夫人那拿到出入牌。
“李掌柜家的怎么进来的?人走了没有?”
“正好这府上采买的一些小件都是从南宅拿,她就以送货的名义进来了,这会儿在等女乃女乃,说是怕女乃女乃有话让她带。”
染卿尘点点头,这李掌柜家的是个伶俐之人,“好,我待会写封信,你让她赶紧给我娘送去。”
然后她起身进了书房,提笔写了一些让染夫人放心的话,再将她的怀疑也说了,让染夫人与染合法商量,想法去查实赶紧处理掉。
青黛走后,打发朱砂也下去,染卿尘独自一人,沉默了许久,现在她最担心的,是卫立轩的反应,他大概也知道了吧。
对这次的流言,染卿尘是有些愤怒的,特别是,如果她的猜测不错,那人无论如何都不该以这样的方法来攻击她。
要知道,她倒下了,这染府也月兑不了干系,这事真要彻查下去,最后还是查到染府自己人的身上。
但到时已不是自己人来处置自己人,是国公府来办,是皇上来办。
这桩亲事是皇上亲赐的,由她会不会又引起国公府与皇上间的误会,这可就难说了,只怕有心人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流言本身的内容对于她来说,不过是让她平静的心变得有些浮躁而已,她现在害怕的是流言造成的后果。那才是令她致命的。
而这后果形成的关键,在于国公府的态度,更在于小公爷的态度。
也只有小公爷知道她清白与否。只是若他在意的不光是清白,还有清誉,那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被人看了身子与被人用强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如果前者他要在意,她是百口莫辩,除非,能将当日的恩人找到……
她心中一动,于虎也许知道怎么联系……
不过,若真走到这一步,她与卫立轩也就完了,还不如让卫立轩直接休了她好,她正好跳出这复杂之地……
若是从前,她无所谓走到这最后一步,可现在,经过几日的相处,她心已有不舍,想着与卫立轩走在一起应该也是一件挺美好的事……
正在染卿尘出神的这当儿,门口传来一声轻唤。
染卿尘抬头见是朱砂,心知定是有事,否则这才刚让她退下,是不会再来打扰自己的,便坐直了身子问道:“什么事?”
不过这时她才瞧见,朱砂身后还跟有一个人。
等朱砂把身子侧过,她才见到是卫老太太房里的宋婆子。
朱砂看了看宋婆子,对染卿尘道:“小姐,老太太让宋婆子来传话的。”
她心下一凛,便站了起来,猜到是老太太有吩咐了,与流言有关?
“知道了。”染卿尘轻拢了下头发,望向宋婆子道:“不知老太太有甚么吩咐?”
宋婆子躬身回话:“老太太让五少女乃女乃去一趟。”
“我换身衣服便去,你先回去向老太太说一声。”染卿尘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衣裳,午憩时躺着有些皱褶了,于是她便对宋婆子说道。
又吩咐朱砂备好轿,青黛不在,紫苏与白薇自上前来侍候着。
一出门,染卿尘就感觉到了院子里异样的气氛,丫鬟婆子们都在偷偷地看她,窃窃私语,朱砂狠狠地瞪着那群人,而紫苏与白薇则朝着染卿尘身旁靠上几步护着,象是一旦有人出言诋毁,便要上前教训。
一路几个回廊,几个转角,终是到了卫老太太的院落宁安苑,
宋婆子已在院门口立等着,青黛等三人被拦下,宋婆子则领染卿尘到佛堂,染卿尘这才见着了卫老太太。
此时卫老太太正跪在佛堂中,背对着门口的染卿尘与宋婆子,左手拇指正不停地一颗一颗地转动着一串佛珠,右手在极有规律的敲着木鱼。
宋婆子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便退出去了。
染卿尘心中一动,这恐怕是卫老太太早就吩咐好的,让宋婆子将她领到佛堂后什么也不要说,只管留下她便是了。
“孙儿媳给老太太请安,祝老太太身体健康,福寿延年。”染卿尘跪下叩头道。
只这头一叩,她心里亦十分清楚,卫老太太此时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她这一跪,约莫是要跪些时辰了。
果然,老太太文丝不动,只继续转着她的佛珠,敲她的木鱼。
染卿尘也不出声打扰,只当老太太念佛入神,未听见她的请安声罢了,反正这次是故意为难也好,故意惩罚也好,现在她只能受着,因为接下来,比这更大的考验在等着她。
着急也没用,染卿尘干脆就趁这机会,打量这四周光景。
前方是卫老太太虔诚地跪在团蒲上,身板挺得很直,看着倒硬朗,完全不象首日听到的那样,说是身体不好。
在卫老太太面前供奉的是观音像,跟前世的观音菩萨差不多,手持净瓶,柳枝轻扬,慈眉善目。
香案上十分干净,并未看见落有一丁点儿的香灰,看样子平日里均有人清理。
几个高脚的供盘中放着新鲜水果及鸡鸭鱼肉等贡品,想来也是每日都换。
一会之后,不过才跪了一下,染卿尘的膝盖已然疼痛起来,但她却并没有丝毫挪动之举。
她相信,老太太虽背对着她,其实注意力都放她身上呢,说不定两只耳朵正竖得直直地,听后方有何动静。又或者,那宋婆子早先便已奉了老太太的命令,此时躲在暗处偷偷的观察着她。
染卿尘咬了咬牙,心想,这下跪之事确是折磨人,不过,你老太太能跪这么久,手上还要敲着,而我仅是跪,不信一青春大好年华的人比不过你老人家。
染卿尘便等待着,今日卫老太太专门唤人来传她,必定还有话说,不会让她一直跪到离开。
她看着老太太手中那根棍杵一上一下的敲着,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木鱼声中去。
染卿尘聆听着那木鱼声,仿佛像是敲在头上、敲在灵魂深处,令她震颤酥麻。
渐渐地,心头杂念消除,木鱼声似有似无,若有还无……
染卿尘竟有种穿越时光的恍惚,恍惚却无比宁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木鱼声终是停了。
卫老太太将木鱼放置在香案前,而后颤颤巍巍地从蒲团上起立,转过身来看着染卿尘。
“孙媳妇来了。”老太太平静地道,仿佛才刚刚知道染卿尘到了一般。
“是的,老太太。”染卿尘从木鱼声中回过神来,恭敬地答道。
“起来吧,随我到房里去坐坐。”老太太说完,又朝菩萨拜了拜,方才慢慢朝佛堂外走去。
“是。”染卿尘等老太太转过了身,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这突然地起身,令她有些晕眩,待晕眩过后,她麻木的双腿也稍微恢复了些许知觉,这才跟上了卫老太太的脚步。
而前面,卫老太太迈步如常,染卿尘不由得大叹一声佩服,还是老太太强啊。
看来,自己的太极拳要重新练起来才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要应负这府上的魑魅魍魉,没有好的身板,如何能打持久战。
进了房,卫老太太便坐在了上位的座位上,让染卿尘也坐下:“孙媳妇来坐下吧。”
染卿尘自是不敢也不能,她笑道:“孙儿媳站着便好,老太太不必挂心。”
她这会还是规矩点好,以免待会儿受到变本加利地刁难。
佛堂一试,卫老太太有些欣赏孙媳妇的忍耐力与镇定。
佛堂考验这一招,卫老太太是履试不爽,但能如此久久的,都能不曾动上一动的人,除了那二儿媳之外,就只有这孙媳妇了。当然国公府与小公爷这两个大老爷们不算。
还有这一早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实际是怎么一回事,她心底透亮。
不过,心底也好些疑惑要问,就正好给她拿来做由头了。
“听说孙媳妇很得轩儿欢心?”老太太看染卿尘道。
染卿尘听不出老太太话里含有别的意味,便真心实意正回答:“这都是夫君垂怜,菩萨赐予孙儿媳的福分。”
老太太微微颔首,语锋突然一转。
“孙媳还记得我给你的见面礼?”
染卿尘恭敬地道:“是。”
“那份见面礼你说我最想送你的是什么?”卫老太太沉声问道。
“是戒尺。”染卿尘平静地道,“孙媳明白老太太的苦心。”
“哦——?你知道?你说说?”卫老太太倒还真想知道这孙媳妇能否猜得对。
“老太太在孙媳妇敬茶时,故意送一把戒尺,一是想看看孙媳的忍受力;二是想看看孙媳的应变能力。能否过关,全凭孙媳自个儿的本事,老太太并不是真的想给孙媳难堪。”她就试探地说出她心底的猜测,也不再隐藏自己的聪颖。
在刚才之前,染卿尘还真的以为那日敬茶,老太太是真的不喜欢她,才故意刁难她,不过从今日佛堂一跪来看,似乎考验她的性质更重。
若卫老太太不喜欢她,她一到就可以直接劈头盖脸地责问她了,这可是让染卿尘难以取巧回避的问题。
染卿尘看着卫老太太的眼睛,就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卫老太太微微点头,眼前这个孙媳无疑是聪明的,并不象她这几日在府里表现的那样鲁莽无谋,希望她真的能助轩儿顺利承袭爵位。
想到这,卫老太太静默下来,她才不管染卿尘是皇上赐的婚,若不合适,她一样可以为孙子再立一平妻,到时染卿尘的处境就同二儿媳一样只挂名,无实权。
她在心底斟酌着,这个孙儿媳的考验是否就此通过。
染卿尘看着老太太的眼光,心下便升起一丝谨慎。
她不知老太太在琢磨什么事,而针对她的考验到底是为了那般,流言的事也没见老太太问出声。
染卿尘暗道,要沉住气,卫老太太既然叫她来,那自是想偏重到她这边的,她等着就好。
静默了半晌,老太太终是开口了。
“孙媳是否已知道这在府上传开的流言。”
“若是指关于孙媳的流言的话,孙媳的确是已知晓。”染卿尘平静地道。
“你如何给国公府一个交代?”卫老太太沉声问道。
“现在孙媳现在也只能回答您,那些都是无中生有。孙媳妇没有令国公府蒙羞的事。”染卿尘明确地说道。
“您如何让国公府的人相信你说的话?”卫老太太犀利地望着她。
“无法。”染卿尘镇定地道。
卫老太太皱了一下眉,“你就不为自己辩白?”
“所谓流言,就是所散布的本就是无根无据的话,而流言之所以能传出,那是因为多数事情的真相也是无凭无据的,说不清楚的。”染卿尘道,“孙媳再怎么辩解,相信的人自是相信,不相信的人也就由始至终,不会相信,孙媳只能套句老话来说,流言止于智者。”
“你既知道这是流言,那么这流言会有多坏的后果,你可清楚?”卫老太太厉声问道。
染卿尘静默了一下,然后抬头道:“是,孙媳知道。”
“那你就这样听之任之?”卫老太太步步追问。
“不,孙媳已安排着手查实的事。”染卿尘静静地道。
“哦——?”这倒令卫老太太惊奇,可没见着她房里的人出府。
不过,卫老太太并不追问,只见她脸色一松,“好,我等着这流言如何收场。”
染卿尘听罢,心中一怔,这意思是暂且信她,给她时间查实?
“多谢老太太。”染卿尘朝卫老太躬身施礼。
不管卫老太太出于何目的,至少对于流言这事的处理,给了她一个公平的机会。
“可别让我老太婆失望才好。”卫老太太静静地看着她。
“谁令我们老太太失望了?孙儿帮您老人家找他算帐去。”一道清越动听的声音插了进来。
紧接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来人正是卫立轩。
卫立轩的眼睛打一进来就盯着染卿尘看,待见她脸色如常时,便松了一口气。
今日府衙事多,他一上午都在那里忙着,未得闲下来。
待属下将信传给他时,他方知这流言已传得满城风雨,国公府上甚至传得更离谱,他第一反应就是,染卿尘要被伤害了,而且这府上别有居心之人亦不会放过机会,于是,他边安排卫忠全力查实,一边急忙向上峰请了假就匆匆回府。
才至枫林苑门,尚未得进去,便见青黛在门口焦急地张望,一问之下方知染卿尘被老太太唤了去,都已经超过一个时辰了,也未见回来。
于是他便又赶紧转身往宁安苑而去,然后到了房门口就听到了卫老太太对染卿尘说的最后那句话。
他走近染卿尘的身边,朝卫老太太行礼问安。
然后又是染卿尘向他行礼问安。
与老太太寒暄了一会,便拉着染卿尘离开了。
看着这二人俊朗灵逸的背影,渐行渐远,卫老太太不由得微微地点点头,看在孙儿的份上,她无论如何也要帮他护好染卿尘的周全。
离开宁安苑,卫立轩打发了婆子抬轿先回,他与染卿尘沿着花园的小径,慢慢地走着。
“夫君,你都不问妾身吗?”染卿尘心下觉得惊讶,现在还是当值的时间,他这时候回来,应是已听到流言了,可瞧他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没有质问的意思。
“问——问什么?”卫立轩正享受着二人间那种轻松与悠闲的感觉,这突然被问,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对,要问。”
看见染卿尘严肃地看着他,便轻笑道:“我要问的问题是,老太太这回没有刁难你吧?”
“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染卿尘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并不想在这事情上开玩笑,她必须要了解他的真实想法。
卫立轩停下脚步,抓住染卿尘的胳膊,将她的正面转过来对着他,深邃的黑眸望进她如清水般澈亮的眼睛里。
“你先告诉我,为夫的想法对你是不是很重要?”他也收起了笑容易,认真地道。
染卿尘点点头,“是。”
“那么我告诉你,我知道事实的真相并非流言所传的那样。”这是实话,当时他在场嘛。
可是染卿尘不懂呀,听他这样一说,还以为就是相信她的意思。
被人相信是令人多么快乐的事,所以染卿尘的心情被快乐的情绪胀得满满的,还夹着几许感动。
“谢谢你。”染卿尘忍不住上前抱了一下卫立轩,然后才退开。
这个动作在沐朝而言,是大胆的,特别是在这么公开的场合,是非常不合规矩的,所以跟随身后的几个丫头都脸红地赶紧低头,不敢望视。
而福利的受惠者,自是不会责备染卿尘的无礼,软玉温香在怀,让他暂时忘了刚才想要继续讲出的事实。
染卿尘也是在一抱之后,才发现行为不合规矩,她羞窘地转身迈开步子急急地向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