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染卿尘心底一转,便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画绣很快取来,染卿尘拿在手里,亲自给敏贵妃递了过去。
敏贵妃接过,笑道:“重新见到它,心里还真是高兴。”
当然,不管是不是真是因为见着画绣高兴,总之因它而能出宫,这就令她高兴,因此,看到这幅画绣,敏贵妃心里着实是开心的。
两只玉手轻抚着画绣,然后交给随侍的宫女,两宫女各持一边小心地展开着,端在敏贵妃的面前。
敏贵妃轻轻地用纤指从画绣上划过,并在一处停留了下,然后叹息了一声,便微笑起来。
众人的眼睛只是很随意地看着,就算是天工之作,于她们而言,也不过是一幅画绣而已,何况,她们也已经看过。
不过,也并不是人人都是如此。
染卿尘似笑非笑地盯着三太太,三太太脸上的表情从期盼,到疑惑,再到不置信,最后是失望,变化十分精彩。
染卿尘猜到三太太的表情为何会如此。
五月节那日回染府,她与染夫人聊了一会,就让染夫人催着回静园,因为小王妃卫紫夏一人在静园里呢,可就在她刚回园,青黛就给她传递了一个消息。
画绣被人偷偷用剪刀开了一个小洞,而动手之人,却是小竹。
这在意料之中又在她意料之外,朱砂被处死后,她一直让人注意着小竹,朱砂之死虽说是罪有应得,但她与朱砂是亲姐妹,毕竟血肉连着骨,而且小竹本身又是性子急躁之人,平日又喜欢在府里四处窜门子,这也就让想接近她的人机会多多,果然她被人唆使了。
画绣之事,她一直等着的,等着皇帝有所行动,因此时刻有人监视着,于是小竹的行为很快被发现。
回府后,染卿尘便悄悄地拿了小竹来问话,得到的结果令她诧异,居然是一个她根本就想不到的人。
只不过,染卿尘并不声张,只让人将小竹送到庄子里让人看管起来,对外只说小竹状态不好,让她回去休息些日子。
然后,她还是等,等着皇帝派人来。
果然,没过两天,敏贵妃就来了。
还好,在赏赐这幅画绣的当日,她与卫立轩就悄悄地将皇上赏赐的那幅藏了起来,而留在花瓶里的那幅,则是她后来绣的。
而现在敏贵妃手里拿的,可真真正正是从宫中带出来的。
可这前后因果说明了什么,那就是挑唆之人根本就是皇上的线人。
因此,她在今日特别地留意众人的表情,在场的人,只有三太太的表情异于寻常。
难道说挑唆之人就是三太太?这与小竹交代的人有些出入,这二人之间有何联系?
三太太盯着那幅画绣,象是要盯出一个窟窿似的。
“这画绣的绣工真是令人叹绝,不过,我们五少女乃女乃的绣技也是高超得很,不知道若五少女乃女乃拿自己仿绣的,混当真迹,有没有人能看出来?”三太太象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玩笑地说道。
敏贵妃闻言笑道:“如若仿别的,本宫可能辨不出来,但若是这幅呀,本宫定不会认错。”
“为什么呀?”三太太心里又是一沉,月兑口问道。
敏贵妃得意地笑了一下,“因为这幅画绣上有个秘密,这个秘密我一看就知道是真迹了。”什么秘密她却不说。
“这么看来,我们五少女乃女乃就是想拿这幅画绣,与娘娘开开玩笑都不成了。”三太太笑得有些勉强了。
“那是自然,是真是假,我一看便知。”敏贵妃笑道,
染卿尘在一旁抿嘴一笑。
“三太太真爱开玩笑,我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拿御赐之物开玩笑。”
“那是那是,我这也是在开玩笑而已。”三太太娇笑了一下,“还是贵妃娘娘细心。”
敏贵妃娇声道:“这份细心我可不敢居功,都是皇上提了醒,本宫才会特别留意。”
三太太闻言,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怨气。
没过多久,宫中的女官就来催敏贵妃起驾了。
敏贵妃将画绣交还给染卿尘,嘱咐她要放好了,她下回定还会再来看。
染卿尘一听,心中诽月复,这事还有完没完,难道一次设计不成,还要再来第二次,她可没有第三幅画绣来给她们剪小洞了。
看着敏贵妃离去,国公府一众又是高呼欢送。
染卿尘此时的心里,想的是,有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她可不想时刻都在应付这颗定时炸弹。
而且往后绝对没有象现在这么容易过关。
这一次,算得上是皇上对她的警告。虽然警告失败了,但皇上警告的目的仍在。
这画绣是密阳立功时赏赐的,那么警告的原因,是否得追塑于三个月前的密阳治水与疫病的救治,是警告她不得再插手吗?
看来,这国公府与皇上之间的斗争,也快浮到台面上了。
这一次警告失败,什么时候会来第二次呢?这令人防不胜防,毕竟皇权太可怕了。
晚膳前,染卿尘先去看了一趟赵念儿。
赵念儿仍旧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染卿尘不禁叹了一口气。
哀莫大于心死,是三少的行为让赵念儿彻底绝望。
王氏姐妹早已都送走,听说王若华是直接被其家人送往了庵庙,做了姑子,她这一生也只能是青灯长伴了。
染卿尘坐了一会儿,与赵念儿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才转身出了主屋,便听得院子里有丫头在叫,“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失踪几日的苑香找到了,就在假山后。”
苑香,就是那日给三少传了误导情报的丫头。
冬儿正好送染卿尘出来,闻言立即怒叱道:“瞎嚷嚷什么,没看见主子在。”
那丫头被叱,只顿了一下,便又忍不住道,“冬儿姐,那苑香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
冬儿吓了一跳,“你说什么,死了?”
她连忙朝染卿尘看去,脸上有些迟疑,“五少女乃女乃……”
染卿尘微点点头,“你去吧,我自个儿会出门,不用你送。”
冬儿闻言,也顾不得规矩,便转身返回主屋,给赵念儿报信去了。
染卿尘领着丫头刚出了桦林苑,便朝紫苏使了个眼色。
紫苏会意,直接往花园的假山走去。
这苑香死在假山后,都认为她是爬山摔下死掉的,因此,也没引人大家的注意,这府里下人的死,如同蝼蚁之死,并不是多大的事情。
次日一早,送了卫迁这个假小公爷出门去衙署,染卿尘才待坐定,门外小丫头即来回报。
“女乃女乃,二门递话进来,说是秦嬷嬷奉大夫人之命来见女乃女乃。”
“让她进来。”染卿尘怔了一下,前两日才回府看过父母,这回这么早打发人来,出了有何事?
秦嬷嬷被人领了进来,染卿尘打量着,只见秦嬷嬷发髻有些凌乱,脸色满是疲倦之色,双眼布满血丝,不由惊道:“秦嬷嬷,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秦嬷嬷要跪下叩拜,染卿尘忙示意青黛将人扶起,让人端了一张小杌子让她坐下。
“小姐,府里出事了。”秦嬷嬷慌乱地道。
“怎么回事?”
“昨晚太医院来人说,药行送往宫里的药材,其中有一味药材里掺了假,老爷已被带进宫里,一夜未归,现在府里乱得一团糟。”
“掺假?”染卿尘不置信,染合法虽然重利,但却也是一个非常重信誉的商人。
“可证实了药材里当真掺了假?用什么药掺的假?当场验药的都有什么人在场?押送药材进宫的是谁?收的是哪家的药材?……”
秦嬷嬷被问得急了,一下子答不上话来,染卿尘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先冷静下来,示意青黛递水给嬷嬷,让她定定神,再慢慢说。
秦嬷嬷稍歇了一口气,才说道:“这批送进宫的药材只有三味药,说是宫里用得急,就先送了,在宫中当场验药时,也是按以往的办法,药行两人,有梅先生和药行的掌柜,太医院有两人,收购这三味药的时候,听说原来的药商存货不多,是从三家药商那分别拿的货。掺了假的药,就是在地肤子掺入天仙子。”
染卿尘心下一紧,天仙子与地肤子大小色泽十分相近,两者很容易被混用。而且天仙子误作地肤子用的话,还会引起中毒死亡。
这事就大条了!这样的药材送入宫中,若要较真起来,根本就是会被满门抄斩!
“是谁去提的货?有当场检验吗?”染卿尘吸了一口气,又接着问道。
秦嬷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还好大夫人有先见之明,知道小姐问的事都会很细,所以特别交代她去打听清楚了才到小姐这儿来。
“有两家是梅先生去提,有一家是大公子。”
梅先生是染府请的大夫,除了替府上之人看病,还要督检染氏药行所收的药材。
“永博?怎么是永博?掌柜去哪了?”染卿尘吃惊地道,永博自上回被官府抓了又放回后,也没听染夫人说他到药行帮忙。
“大公子在一个月前就到药行去帮忙了,药材送来的时候,药行正在收其他几味药,掌柜一直在忙,那家药商又催得急,刚巧大公子也在,便自告奋勇去收,老爷就同意了。”
父亲这回真是糊涂了!这永博明明就是不靠谱的人,怎么能让他做这么重要的事。
大前日她就提醒染合法,这送入宫中的药,定要小心谨慎才行,怎么会让永博去?
“那药商以前与染氏药行合作过?”
“没有,这次是第一次。”
“这出事的药就是永博与这家药商收的货?!”语气已是肯定。
“是。”
染卿尘真是气极,父亲就这么信任永博?!上回染二夫人的事,已差点让染府遭受灭顶之灾,这回又是二夫人的儿子,结果仍是染合法所纵容的。
染卿尘吸气吸气再吸气,才将怒火压下去,当务之急,不是生气,不是追究谁是谁非的问题,关键是要赶紧查出这当中哪个环节出错了,趁皇上没降罪下来之前,要抓紧时间去办。
“梅先生和药行的掌柜,这两人现在在哪里?”
“尚被扣在宫里。”
染卿尘叹了一声,她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只是想确认一下,这掌握了第一手情况的当事人都无法见到,就无法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形。
“大公子呢?”
“大公子在一听到出事,就躲了起来,根本就不见人影。”
“秦嬷嬷,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你告诉娘,马上派人去找永博,一定要把他找回来,这事,如今就只有他一人知道现场的情况,要找到他,问清楚当时收货的情形。”染卿尘慎重地吩咐道。
然后染卿尘起身,去了卫老太太的宁安苑,她这要出门,必须得跟卫老太太说一声。
卫老太太听得她一说,便立即催她快去,染卿尘也不耽搁,辞了卫老太太便走。
回了清风阁,只带了青黛与月静二人以及苏妈妈,便直奔二门,上了马车,匆匆离去。
却是与刚日夜兼程往回赶的卫立轩刚好错过。
卫立轩回到清风阁,本以为可以看见小别近十日的妻子,没想,清风阁里静悄悄的。
他回头望向瞧见他进门,便跟前侍候的芳草与紫苏,奇怪地问道:“你们女乃女乃呢?”
芳草与紫苏赶紧向他禀报了染府之事。
卫立轩听罢,深邃的眼睛微眯了一下,眸里火星起。
这几日的事似乎多了点,仔细想来,似乎都跟皇宫月兑不了关系。
那么今次的事,会不会也是出自那位之手?
他朝芳草与紫苏吩咐道:“让人赶紧备马,我先去趟书房,回来马上出门。”
他要先回书房安排,让宫里的线人马上查,确定皇上这次的目的是什么。
先是赐人,再是他在路上又接到欲毁画绣的事,现在又是染府送宫中的药材有问题。
这接二连三的事件,根本就是一种威胁,或者说是一种警告。
一系列的动作,似乎是在针对染卿尘,但何尝不是在针对他,直至针对国公府。
想他卫家几代忠良,就算对当今皇帝那也是极忠心的,否则怎么选择隐忍退让,可皇帝却一直视他们卫家如眼中钉,肉中刺,总是欲拔之而后快。
看来,皇上是等不及要动手了?
他心里一阵恼火,想要将染卿尘吓住吗?哼,自己的妻子可是愈挫愈勇的人,若只是一点小事,也许染卿尘会轻描淡写的笑笑,不予以理会,但这会,却又是动到了她的底线了,她绝不会退缩。
更何况有他在一旁支持她,她也不用退缩。
卫立轩回到了书房,守在书房外的卫忠立即跟了进去。
“你亲自传话给卫义,让他立即将沐阳城的米店停业,然后是周边的城,直到整个沐国,天道名下的米店全部都给我停业,库存的粮食全部给我藏好了,若被人抢到点儿,就让他提头脑袋来见。”
卫立轩满脸是压抑着的怒火,敢向他的妻子下手!他就敢让他付出代价!
卫忠一阵惊讶。
主子,这番动作好大!主子这是决定与那位扛上了?用天道的力量?
他兴奋地应道,“是!”
不错,他们的神秘力量就是天道这个神秘的组织,没有人知道这个组织的总部在哪里,没有人知道天道在别国还有没有势力,没有人知道天道在这沐国里有多少据点,更没人知道,天道掌握着沐国的经济命脉。
就象这米娘,六成以上的粮食都是由天道收购,再批发供应出去,就象去年发生的旱涝灾害,若不是因为有天道的支持,那是根本就渡不过这个难关。
而这个沐国的皇帝还一心在找天道的揸,找国公府的揸。
如今主子终于要给沐国皇帝一个警告!早该如此!
主子与老爷对那位是一退再退,一忍再忍,可那位并没有收敛半点,是该给点颜色给那位看看了,不然还真当国公府是病猫了。
“还有,马上让卫信去查清楚,染氏药行最近一段时间的所发生的事……再让宫中的线人,模清皇帝这次想干什么……”
卫立轩交代完事情,便从书房出来,直接就去了二门,马童已将马备好,正立等着。
他接过缰绳,一个轻跃,身姿矫健地翻身上了马,手一拉缰,马立即跑了起来,直向染府奔去。
岳家出了事,他这个女婿如何能缺席,他怎么可能让妻子独自一人面对。
染卿尘到染府后,便直直奔向了安苑主屋,当她看待染夫人时,却是吃了一惊。
染夫人面容憔悴,双眼布满了血丝,眼神呆怔地坐在床边。
“母亲,你是不是昨晚到现在一直没休息?你快躺下歇一歇。”
“尘儿,你怎么回来了?现在你不该来这里,要知道这事可是要满门抄斩,你不能离开卫府,卫府还有能力让你不受牵连……”
染夫人没有理会染卿尘的话,看到女儿回来的她,并没有高兴,反而着急起来。
这言语里的关切,令染卿尘眼眶红了。
“娘,女儿担心你。”
染夫人被染卿尘打断话后,又看向了染卿尘身后的苏妈妈等人。
“你们也是的,怎么不劝着小姐些,这个时候你们小姐不能离开卫府的,你们连这个也不明白吗?”
“不怕,娘,我们会没事,一定会没事!”她安慰染夫人道:“女儿会想办法,国公府也不会置之不理。”
“说得对,国公府不会置之不理,我更不会让尘儿失去娘家。”
染卿尘听到这声音,眼睛立即睁得大大的,看向门口,等着瞧,这是卫迁?还是卫立轩?
一会之后,门口处出现了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
染卿尘一下激动起来,那是卫立轩,她能感觉得出来。
卫立轩一进门,双眼即一眨不眨地盯着染卿尘看,直至走到她的跟前。
染卿尘也盯着他看,一身的风尘仆仆都未洗掉,看得出是刚刚赶回来。
一回府,就又赶来染府了!
染卿尘眼眶有些湿润。
卫立轩伸出右手牵住她的左手,牵上了,就紧紧地握住,不放。
随后,卫立轩朝染夫人道:“小婿未经传报,就自己进来了,望岳母大人恕罪。”
染夫人看着眼前的卫立轩,心下激动异常,为女儿高兴。
在此大难之时,还能共进退,他果然值得女儿倾心交付。
“这种时候,满府上下一团乱,哪里还能讲什么礼节。你能来,我这做娘的也就放心了。”染夫人道:“若染府最终难逃此劫,还请你要照顾好尘儿,别让她受牵连了。”
“岳母大人放心,小女婿不会让尘儿有事,也不会让你们有事。”卫立轩郑重地道。
染夫人欣慰地点点头,看着眼前的女儿女婿,不管能不能逃过此劫,她都放心了,女儿的下半辈子,有人照顾有人疼。
“娘,你歇会吧,你可不能因此把身体弄垮了。”染卿尘道,“这事有我与立轩两人处理,你先睡一觉,这样才有力气同我们一起想办法。”
染夫人点点头,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在精神与生理的巨大压力之下,是很疲累了。
“永博我已让江姨娘派人去寻,另外也让人去找了那于虎,请他帮忙找人。药行那边被官府查封了,药行的伙计也都被限制了行动,由官兵守着,根本就不让人接近……”
染卿尘道:“娘,你先别想这么多,好好睡上一觉。”染卿尘强行将染夫人按倒在床上,服侍她上了床。
卫立轩则先退出了主屋,站到了门外等着。
染卿尘等染夫人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睡着了才出来。
她将卫立轩拉到一旁的厢房里,两人这才得以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