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酒杯重重的放在木桌上,酒水洒出,溅在木桌的纹路中。
撒加猛地转头,望向了酒馆大厅尽头的白玉台。
“不是她?”撒加重重喘息着,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映入眼帘的,只是一个面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白发女子,一袭简陋宽大的布裙,走出酒馆,随随便便就能淹没在边城的街道上。
不过,这女子用她发黄的手指弹奏的乐曲,却足够让酒馆内所有人忘记她的容貌。
不对,不是忘记了容貌,是根本不会记得弹琴的人是谁,只记得那琴弦四起之后留下的曲调。
撒加闭上了眼睛。
音符一个个的进入了他的耳膜,进入了他的脑海,也进入了他的心。
刺痛。那是心的深处无以复加的刺痛。
撒加陷入了回忆,陷入了对依琳的思念,陷入了一种忘我的心痛。
于是,他没有注意,琴声中一个音符的缺失。
那是弹琴的女子很明显的失误,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就撒加没有听到。因为,她看到了角落的这个男人。
一曲罢。
似乎是很艰难的结束,酒客们纷纷摇头,不再理会那个女子,继续喝酒聊天。
撒加却没有从回忆中醒来,一脸黯然,加上身上六道法则无法掩饰的气息,导致周遭的桌子都空无一人。
一阵细碎的声音传入耳朵,像是有人在对面坐下了。
撒加浑身一颤,睁开了眼睛。
是那个弹琴的女子,此时,她就坐在自己的对面,望着自己,那眼神很熟悉,那张脸却很陌生。
“依琳?”撒加忍不住月兑口而出。
女子似乎颤抖了一下,几欲起身。
“吓到你了?”看到女子的反应,撒加有些歉意的道。
女子木讷的点头。
“为什么坐过来?”撒加问,声音有些发颤,因为刚才过度的想念,所以此时他的身体和神经都有些难以控制。
“很抱歉,大人。”女子起身行礼,“原谅我的好奇,您周围空无一人,所以……所以我就坐过来了。”
撒加愣了一下,环顾四周,果真周围的桌子都空空的,唯独自己坐在这里,的确很扎眼。
女子的声音很不好听,和她的琴音有着天壤之别。不过,撒加还是心动不止,因为她叫自己的那声“大人”很像当时依琳扮成希丽雅时的语调。
“你的语气很像一个人。”撒加示意女子不要害怕。
“那个人……那个人对大人很重要吗?”女子的身体微微发颤,带起了衣裙的褶皱,像是在稳定刚刚所受的惊吓。
撒加没有回答女子的问题,此时他已经冷静下来,仔细打量着女子,在奥菲拉尔时,由于萨拉特是很厉害的炼金术士,所以他对炼金术有一定了解,他知道有些炼金药剂可以改变容貌,依琳当时假扮希丽雅也是用的类似的炼金药剂。
“大人,您在看什么,我,我没什么好看的。”女子发黄的脸色转红了,看起来像是羞赧。
“不是……”撒加叹了口气。
“什么不是?”女子问。
“你不是她。”撒加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哦。”女子盈盈起身,拿起了桌上的空酒杯,“我去给大人再盛一杯,呵,我也是酒馆的侍女。”
说罢,女子转身离去。
撒加望着女子的背影——个子不高,几乎比依琳矮了快一个头,身材比例也不好,依琳的身段是如此的曼妙而婉约。
这不是炼金药剂可以办到的,女子的容貌和身形看上去如此的自然,绝对是天然生成的,特别是她的声音,就算是高级炼金药剂,也不会给声音带来如此巨大的改变。
撒加想起了依琳那比天籁更动人的声线。
……
呼,依琳伏在吧台上,长出一口气。
一股淡淡的气息从酒杯上传出,那样的熟悉。
“为什么……”依琳往空酒杯中倒着酒,“刚看到他时,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可为什么当我面对他时,却能如此冷静……停止的想念真的会被时间洗去,或者云淡风轻?”
蓦地,从酒壶弯弯的壶嘴中流出的水线停止了。
依琳眼神变得复杂。
“逸风哥哥,你教会了我幻化之术,难道……”
依琳有些明白了。
“你见过他了,你可以派修尔达因在奥菲拉尔大陆暗中帮助我,也一样可以知道我和他的事情,原来,你是在怕我和他见面。”
依琳轻叹一声。
“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心伤到底,也就不会再伤了,想念到了尽头,剩下的,只有遗忘。当伤痕无限蔓延,到了最后会变成一道高墙,将两个人彻底隔绝。”
很淡然的感觉呢。
依琳笑了。
看来真的结束了。也许从他在我们约定誓言的地方伤害我时,一切就结束了。
依琳倒满了酒,放下了长嘴酒壶,手腕微微的颤抖消失了。
她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左腕,呼吸越发平静。
卡拉没了,琉特琴也没了,我和你之间,最后的联系都失去了——这可能,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当那封存着你我最后回忆的手镯不见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的缘分已尽?
依琳端起酒杯,朝撒加走去。
……
墙角。阴暗的墙角。在希思黎的神刑殿里,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少之又少。
而此时,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正处于这个墙角里,双手摊开,一块雕刻着奇特符号的水晶罗牌漂浮在掌间。
数道能量从男子四周聚拢过来,没入了那块水晶罗牌。
好一会儿,男子长出口气,“终于完成了,希望殿下和积格城主可以看见。”
突然,啪!
水晶罗牌粉碎了,那些尖利的碎屑射向了男子的脸!
无数道血线喷出,碎屑从男子的脸部皮肤进入,然后从后脑勺穿了出来!
“哎哟,神刑殿里也来了老鼠了。”一个语调上扬的声音响起。
男子倒下了,破碎的眼球从眼眶中流出,黑的白的红的洒了一地。
“最后一个了吗,贾修。”一袭金色华贵长衣的炫奂从远处走来。
唰,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凭空出现,一坐在了黑衣男子的尸体上——吧唧,尸体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黏在臃肿中年男子的上,可这家伙却一点也不介意,肥胖的脸上赘肉兴奋的抖着。
“别用这种上位者的语气对我说话,小子,不然下一个在我下面的就是你。”叫贾修的胖子咧嘴道,斑秃的脑袋上全是油光。
炫奂看着贾修,“狄隆殿主正在进行深度魂解,所以,你们五个要听我的。”
“谁在意啊,我只是讨厌老鼠罢了,肮脏又恶心。”贾修的胖脸抽搐着,血浆粘液稠糊的在他下,连流动都很困难。
炫奂嘴角一弯,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哼。”贾修站了起来,望着炫奂的背影,故意很大声的自语,“什么东西,竟然真的以为可以命令本管事了,副殿主了不起啊,我贾修大人可是好多年都没有从排名第四的位置上掉下来了。”
炫奂没有理他,只是往前走着,很快消失在了贾修的视线中。
呼,呼,贾修喘着粗气,胖脸憋的通红,这时,一个美丽的侍女正好经过。
“你,过来!”贾修吼道。
“大,大人……”侍女吓了一跳,一看是贾修,高高在上的神刑殿第四管事,明明很害怕,却还是战战兢兢的走到贾修身前躬身行礼。
“跪下!”
侍女颤颤巍巍的的跪下了。
肥大的裤子褪到了脚踝处,侍女脸上一红,闭上了眼睛……
“哦……嗯……”贾修满足的哼哼着,眯缝眼里闪着兴奋过度的光泽。
不到十几秒钟,他浑身抽了几下,伸出了猩红的舌头,股股膻味很浓的酸气冒出,表情恶心到家了。
侍女剧烈咳嗽着,几欲作呕。
“什么?”贾修看到了侍女的表情,一脚将她踢翻在地,踩在她细腻的脸颊上。“为本管事服务,你很不舒服么?”
侍女的脸都快被踩碎了,吱吱呜呜的叫着,嘴角还挂着腥臭的白色液体,眼神里是无比的惊惧!
“死吧!”贾修一脚踩碎了侍女的头,脑浆流了一地。
“哼哼。”贾修丑陋的胖脸上怒气未消,依旧瞪着侍女的无头尸体。
“干嘛这么粗暴。”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出现在贾修身旁,抬手发出一股火焰,将尸体烧化。
“掌火!”贾修扭头看着这个比自己起码小几圈的瘦子,“你来干什么,我说过,我一个人就够了。”
掌火长得尖嘴猴腮,样貌十分丑陋,光头,只有一缕红色的头发挂在脑后。此时他听见贾修如此说,皱了皱眉道:“毕竟也是副殿主的命令,我们还是要听从的。”
“放屁!那么恶心的小白脸,本管事才看不上眼!”贾修狠狠的道。
“凡是比你好看的都恶心,你都看不顺眼。”掌火不由笑了,“所以,在神刑殿里,也只有我你看的过去。”
“那是,哈哈。”贾修喜怒无常,听到掌火这句话居然怒气全消。
“穿上裤子吧,目标太小,当心被风吹走了。”掌火戏谑道。
听到掌火这句话,贾修竟没发火,提起裤子,瞬间就射向了天空,速度快得惊人,和他臃肿肥胖的身躯截然相反!
“哦,还是不想让我去啊。”掌火抬头笑道,“哎,边境荒原,保护排名第五的那个小家伙,炫奂副殿主啊,你这个命令的确很自私哟,没办法,狄隆大人授权给你了,我这个排名第三的也只有去了。”
说罢,他化为一道火焰,追着贾修而去。
……
哗,哗。
水晶罗牌发出强烈的光芒,真个殿堂都被照亮了。
咔。
殿堂高台上最大的水晶罗牌出现了一道裂纹。
“全死了?”高台前一个褐发老者紧紧皱起眉头,脸上很深的皱纹拧在一起。
“积格叔叔,收到消息了?”一个银发年轻男子坐在高台下的金色大椅上,语调和表情都懒懒的。
“篱落暗卫一号……”积格的声音有点沉重,“使用了篱落城占卜术的最后一招‘命元占卜’,传送回了殿下您需要的信息。”
“他们是光荣的。”菲拉诺站起身,表情严肃,“这十个人,将会和篱落城一起,永远载入神界最辉煌的史诗中。”
“谢殿下。”积格声音有些哽咽。篱落暗卫二十个人,都是他亲自培养出来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算是他的弟子,而现在也没剩下几个人,他如何能不难过。
“是否如我所说?”菲拉诺问积格。
“没错,殿下果真料事如神。”积格叹道,“炫奂,就是神皇席瑟真正的血脉,他才是,席瑟心中唯一的神皇继承人!”
“可怜的布罗殿下,掩人耳目的牺牲品。”菲拉诺露出一丝看不懂的笑容。
这时,殿堂的门被撞开了。
菲拉诺和积格皆是一惊。
菲拉诺刚准备发火,却看清了来人,生生将火气压了下去,“凫轮兄弟,什么事情让你这样慌张。”
撞进来的人,正是四卫城中楼兰城的少城主凫轮,菲拉诺最信任的心月复。
凫轮神色紧张的道:“那个人,那个人,他,他,回来了!”
“哪个他?”菲拉诺一头雾水。
“我父亲的弟弟,我的叔父,原本应该成为楼兰城主的那个男人,他,他……”凫轮惊慌失措到了极点,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积格神色很是震惊。
而菲拉诺则回头看到了他的表情,于是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戈萨城主还不是正统?”
“是的。”积格深深吸了口气,“这其实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了,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早就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接下来,积格向菲拉诺讲述了一个故事。
然后,菲拉诺惊讶了。
……
“你叫什么?”撒加轻声问。
细琐的风沙从镶嵌着晶石的窗沿上刮过,显得窗外边城的街道更加萧瑟。
“我本来没名字……”依琳看着他,眼中平静的就像湖水,可是,似乎那湖水中,又存在着难以察觉的波澜,像是沉在湖底,只有湖心里的浪花才能将其泛出。
“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在神界只能低贱的活着,到处漂泊,直到来了边城,被这里的老板收留。”依琳斜过酒杯,一些酒浆流在了桌面上。
她用手指沾了点酒,在木纹桌面上写了一个字。
忆……
“这就是你的名字?”撒加看着那个歪歪斜斜的字,脑海中不禁出现了当时他和依琳第一次肌肤相亲后,依琳留下的,同样在木桌上的那些伤心的划痕——
“勿忘我,希丽雅……”
撒加眼中的忧伤让依琳心中一动。
他想起了什么?依琳努力控制着呼吸,蓦地,她反应了过来,心,突然痛了起来。
他没有忘?他一直没有忘?依琳的平静似乎要成为被打碎的镜子了。
但,她又看到了撒加脸上的那道疤……
“这道疤,应该留在我的脸上,它会一直提醒我,要好好爱着你,不能再对不起你。”
那信誓旦旦的感动还留在耳边。
不知道为什么,依琳突然怕了。
那时的他,是那样真挚,仿佛他的世界就是自己,他的爱永远不会变。
可是。
自己却一而再的被伤害。
怎么相见?
念不是念,怨不是怨,到底是什么,决定了见不能见?
依琳站起身。
“你去哪?”撒加就像失去控制了一样也猛地起身。
“别离开我!”
似乎是不经意的呼唤,似乎是这个男人还沉浸在往事中的呓语。
依琳的心,再次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