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目光逡巡一圈,对视者无不垂首低眉,让他十分满意,这种气场十足的感觉真是太爽了,他却忘了其中还有凌风这个杀神的大半功劳呢。他这才介绍那上官老者道:“这位乃是洛阳帮的上官龙上官帮主,明兄想必早有耳闻。”
凌风点头道:“久仰久仰。”语气里还真有点久仰的味儿。
上官龙受宠若惊,笑道:“明会主若也听过贱名,那我上官家可真是祖辈积德,坟头冒烟了。”自然当人家说的是客气话了,也不会傻到真去问“兄弟,你是从哪里久仰我的”。
他却不知,凌风确实对他“久仰”,原著中这位阴癸派布在洛阳的棋子被寇仲轻松击败,成为仲少成名的垫脚石,可谓衰得要命。
听说这家伙还有点手段,天下会开到洛阳的分舵都被他暗中使绊无法维持,而且手脚干净,人人都知道是他做的,但就是找不出证据来。凌风的大徒弟陈云主管北方事务,连派两拨人,甚至请过杀手,都告失败,最后不了了之。这事上报凌风后,他便将之列入必杀名单,由于时间关系一直未能成行,后来他与祝玉妍相恋,不好下手,就付诸脑后了。
方才凌风注意这厮的神色,发现他不经意瞥了婠婠一眼后,表情极不自然,似有慌张,虽掩饰得极好,仍逃不月兑他的灵觉。婠婠是祝玉妍的得意弟子,他见过殊不为奇,有什么好慌张的?凌风直觉里面定有猫腻。
再联想王世充的话,好像他接连几次拜访上官龙都吃了闭门羹,直到今晚才定下在此约会。王世充有什么目的?上官龙又有什么倚仗?两人需要什么勾结?
凌风与婠婠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杀机,他们的时间岂能浪费在这些俗人的争权夺利上?
忽然,婠婠轻摇秀发,动作不大,但姿态却悦目非常,令人觉得她平添了无限的魅力,恨不得立即把她搂入怀里,恣意爱怜。她的黛眉蹙聚,神情楚楚动人,配上她修长婀娜的体态,带着无人可及、只此一家的诡美秘艳,在一瞬之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王世充、上官龙也不例外,均有些失神。
她幽幽叹了口气,道:“人世间为何总有这许多处理不尽的纷纷扰扰,利益争执呢?为什么有的人就不能知足长乐,安分守己呢?”
她的语气透出一种纯似发自真心的诚恳味道,又是那么温柔体贴,神态婉转可人,除非是铁石心肠的人,否则怎能不被她打动。
上官龙眸宇间闪现痛楚挣扎的神色。
凌风喝道:“上官龙,你是否背叛了天门!还不从实招来!”他说的是天门而非圣门,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上官龙期期艾艾道:“没有,我没有背叛天门!”
婠婠媚功倏收,众皆哗然,他们在不知不觉间着了此女的道儿还是小事,关键在上官龙抖出是“天门”之人的秘密,在场没几人明白“天门”两字的分量,但都知这是个天大的八卦,够他们日后吹嘘上几顿饭了,不约而同地降低声音,俄顷即落针可闻。
上官龙眼中凶光大作,握拳大怒道:“臭娘们儿,你作死!”
他是阴癸派长老,婠婠是阴癸派圣女,地位本低于婠婠,但此时暴露身份,没什么好顾忌了,场面话一放,才想起眼前两位没一个是他能对付的,冷汗淋漓,已然心怯。
婠婠像怜惜他的无知般轻叹一声,油然道:“上官龙,你背叛天魔,违背当日的誓言,奴家还是替天行道,让你回归魔神的怀抱!”
上官龙接连后退,色厉内荏道:“婠婠,你敢杀我!得罪天门的正果你可知道?你不怕尊主怪罪吗?”
婠婠动也不动,娇笑声像轻风一样送入他的耳内道:“人自出娘胎后,便营营役役,至死方休。既然早晚要死,那早死岂非可省了很多活罪吗?枉你一把年纪了,还不识得这个浅显的道理。”
众皆大寒,怎料得到这个美艳不可方物,一身素白,赤着双足的月下精灵竟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女,心中大骂:“要死你怎么不先死?”
上官龙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可惜对婠婠惧意甚深,何况她身边还有个凌风虎视眈眈,让他连一拼的胆量都没有,病急抱佛脚,死马活马医似的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人群。
他平日的人缘不错,又有肯仗义执言的,大厅一角响起一把苍老的声音道:“本人乃‘洛阳八士’中的祈八州,想求明会主赏个薄面,饶上官兄一条性格如何?毕竟上官兄打理洛阳帮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非大奸大恶之人。”
他说话老气横秋,恃老卖老,令人生出听他说话有费时失事的厌烦,又暗笑老头不识趣,上官龙本是那妖女的门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路子,这时又反水加入什么“天门”,人家要清理门户名正言顺,需要你插嘴做甚?好人也不是你这样做的!
再说,“上官龙更非大奸大恶之人”,我呸!鬼话骗鬼呢?他要不手黑心黑,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他要是面善心善,我们愿意月兑光内裤,集体果奔去!
不提众人如何不屑,凌风给人家求到头上,总得说上一句,无奈状地摆手道:“明某与婠婠小姐仅有数面之缘,交浅不便言深啊。”
他与婠婠进来时的亲密模样都给人瞧在眼里,说两人“交浅”更是一句鬼话,鬼话对鬼话,祈八州气得老脸通红,又不好发作,只得重重坐下独自郁闷,又引来一阵爆笑。
婠婠自也不会理会所谓的“洛阳八士”,缓缓移动,来到上官龙向前半丈许处,盈盈浅笑道:“假若你能告知我你是怎么投靠天门的,或许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我会留你全尸,并饶你十九房小妾与七个儿子、十一个女儿的性命。”
众人既惊这女子竟有灭人满门心思的狠辣,又叹老上官人老心不老,性福桃花开,生育功能强悍,子系繁盛。
上官龙忍受不住越来越强的压力,猛然跪倒,涕泪横流道:“我说。”
眼珠子掉了一地,无人料得到他会这么窝囊,都有唾弃鄙夷之意,一时间万千感慨,说到底,他们怎会有当事人清楚魔门的说一不二,坚守原则,斩草绝根、斩尽杀绝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每个弟子入门前都有个斩俗缘的程序,即是斩却弟子在人世的牵挂,杀净其父母兄弟姐妹所有亲人,这般邪恶冷酷无情,无怪被冠之一个“魔”字。
婠婠千娇百媚地甜甜一笑,美目深注地道:“自古以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上官龙你莫要我失望。否则依圣门的惯例,务必教你全家上下都尝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上官龙颓丧道:“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婠婠玉容浮现出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朝上官龙的咽喉探手抓去。
上官龙大骇,手足冰冷,苦不堪言。
表面上婠婠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手抓来,但事实上对方指法精妙,又透出五缕凌厉指风,把他逃躲之路完全封死。
最厉害是对方身上生出一股无可抗衡的森寒杀气,令他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全身血液像凝固了似的,身体不能动弹分毫。
他根本无从判断婠婠究竟是要杀他,还是单纯想要控制他,不过婠婠这么厉害,直接省了他苦心的思考,由此他才晓得两人之间存在的天堑般的差距,对方最强的天魔功都未使出,他就已全无反抗的余地!
“啊!”
上官龙惨哼一声,喉咙给婠婠叉住,整个人给提得双脚离地达半尺。
他一个胖汉被一娇滴滴的美女提着,如此情景怎么看怎么诡异,但无人敢发笑,识货的自然看得出婠婠这招的可怕与实力的强大,不识货的也从上官龙暴突的眼球和泛青的脸色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威震洛阳的洛阳帮主就这样被人拾掇了,不久之后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要变为一坯黄土,无不生出兔死狐悲、命运无常的凄凉感。
当然,也有人暗自拍手称快,因为洛阳帮出现以前,各帮会都有自己专门的生意,独占利润,各有各的势力范围。而洛阳帮常要插手到别帮的业务去,又恃势大,要各帮会每月奉献孝敬,破坏了各不相干的规矩。现在上官龙一除,洛阳帮多半树倒猢狲散,这样空出的势力范围就惹人垂涎了。脑筋灵动的开始盘算如何从未来几天的乱局中攫取利益了。
婠婠对凌风柔声道:“婠儿先去了。”
凌风嘱咐道:“小心点。”
婠婠微一晃动,已提人消失在酒楼大门外,没入洛阳城壮丽的灯火深处。
凌风向王世充抱声歉,道:“刚才处理了点本门的内务,让王兄见笑了。王兄在酒楼定过座位,是在三楼,对?”
王世充顿时生出此人无所不晓、高深莫测的感觉,声音有些发哑地道:“不错。我这就带路。”
上官龙的死对他来说有利也有弊,近期则是弊大于利,这些话自不会对凌风讲,他最讨厌只会舞动拳头解决问题的武夫了,一点也不顾忌人家的感受。
他们一进酒楼就闹了一通,一个伙计打扮的青年人这才有空过来招待。
王世充皱眉道:“怎么?老董是看不起王某么?”皮笑肉不笑地道:“就算不卖王某面子,也该认得明会主?”按理说董方董掌柜这个生意人怎么也该出来迎接,在这种小事上挑衅可不是明智之举,哪怕他的后台多么硬朗。
伙计忙低声解释道:“王公误会了。”指了指上头道:“宋家来人了。”
王世充哦了一声,眯了眯眼睛,凌风暗骂老狐狸,哪会不知他故意的,笑道:“无妨。王兄你先请。”
“那王某僭越了。”
在一名知客的殷勤带领下,王世充率先拾级登楼,凌风紧随其后,到了顶层三楼,待两人进了西厅后,就听到一个女声从南侧传出道:“明大会主,你还不乖乖滚进来吗?”
王世充愕然回首,凌风回以苦笑,告声罪,王世充也只能表示谅解,独自面对他事先请来的几名将领,一向讲究算计人心、控制气氛的他居然连番吃瘪,简直是件新鲜事。
凌风经信道进入由五六个年轻高手把守的南厅,这几人都是当日在长江的货船上见过的,既忍着笑,又神态恭敬,骨子里透着心悦诚服的崇慕意味。他们自然是宋阀的人。
事实上凌风从无名小卒闯出名堂,成了天下有数的英雄人物,早是武林年轻一辈的欣羡目标,比之那些含着银钥匙出生的门阀子弟更加难能可贵。
凌风不摆半点架子,有礼而亲切地和几人打过招呼,在他们引领下进入厢房,其中一个介绍道:“鲁叔订的南厅在这顶楼的四厅十二房中首屈一指,名闻全市。”
凌风敷衍两句,暗想这里差不多可以算作宋阀的产业,要订什么位置还不容易?
这个厢房与南翼其它厢房以一个小厅分隔开来,益显出宋阀在洛阳的声望和地位。原可摆设十桌酒席的南厢只在临窗摆着一席,窗外就是横过洛阳南北,舟船往来不绝的洛河,窗外探头下望便是有洛阳第一桥之称的天津桥。
凌风跨过门槛时,一名五十来岁,胖嘟嘟,满身珠光宝气,似个大商贾模样的男子正立在宋鲁身旁喁喁细语。柳菁则小鸟依人般在另一边半挨在宋鲁身上,侧耳细听两人说话,间中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
一别数月,宋鲁仍是长髯飘逸,风采依旧,而与他形影不离的柳菁也出落得更迷人,像颗随时可以滴出醉人汁液的蜜p桃。
发声说话的宋玉致背门而坐,秀发似乎经过悉心梳理,宫髻云鬟,自有一种高贵秀丽的动人韵味。
柳菁瞥见凌风,美目亮了起来,娇笑道:“会主来哩!奴家该叫你明宗越,还是风清扬,抑或凌风呢?”
凌风尴尬地耸肩道:“嫂子莫要笑我了,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
柳菁见他困窘的模样,不想他还有如此人性的一面,莞尔道:“不如随小仲、小陵他们,称你为风少?”
疯少?凌风听婠婠叫过他少爷,可从未想过比仲少陵少更有创意的名号会落到他的头上,他的小白脸都烫红了,像煮熟了的虾子。
很明显,屋里这几位颇有三堂会审,兴师问罪的味儿。也正是见了他们,他才有种遇上亲人的亲切,念及宋月媛与她肚里的孩子,他的内疚与负罪感更盛。
宋鲁目光落到凌风身上,站起来呵呵笑道:“我虽然早就看出妹夫你非池中之物,可也未想得到你竟如此出色,最近闯出的名头可真响亮啊。”
他的感慨绝对发自肺腑,两人上次见面是在四个月前,那时他虽知凌风风头疾劲,其实明白其中多有江湖中人以讹传讹的成份,以他事后自忖即便不能击败凌风,自己也有一搏之力,胜负未知。但就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凌风做出的事一件比一件惊心动魄,建天下会,灭巴陵帮,杀任少名,直到最近大闹大兴,在正魔两道的夹击中安然月兑困,狠狠扇了李阀一个大耳光,大快人心,这些就是他这个壮志不再的中年人听了也是心潮澎湃,击节赞叹少年英雄。
今日见了凌风,他远远一看,就知对方功力已到返璞归真的至境,除了在空气中的肌肤纹理显得格外细腻光滑,异于常人外,其呼吸行动气质与不通武功的普通人完全没有两样儿,任谁若不曾见过他的真面目和注意到细微的不凡之处,决不会相信他就是位名震宇内的大高手。
凌风连忙谦虚,那一身俗气的大胖子眉开眼笑地施礼道:“风少能够赏面光临,乃我董家酒楼的荣幸。”他自然就是老板董方了,他倒棒打随蛇上,风少都开始称呼上了。
宋玉致纹丝不动,也不回头瞧凌风,冷冷地道:“是该荣幸,若论古往今来第一与负心薄幸,风少绝对可名列榜首。”
那日凌风给她讲了一下午的故事,相谈甚欢,离别时还依依不舍,哪想她这回这么大火气,他只能带着询问的眼神投向宋鲁。
宋鲁离座迎上他,伸手握起他的双手,解释道:“你可把师道害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