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那女子一声轻咳,凌风自知这样看人家女眷失礼,掩饰一笑道:“李夫人与在下会面似有不妥?”
长孙无垢淡淡道:“王世充要我们到此,我们就只能来了。我们妇道人家都不怕,明会主何必介意他人闲话。请坐。”
凌风一听又跟王世充有关,脑筋赶紧急转,想想里面是否有什么阴谋。依言坐在她斜对面,眼神瞄往身旁与主座的两女道:“这两位美女也是李家的么?”
位于主位的那女子年纪最大,乃是一名二十六七许的花信少妇,藕荷色的连衣缎裙紧紧包裹着她丰满的躯体,一只金钗横插发髻,露出颈脖间细腻光滑的肌肤,如一层薄薄的暖玉般柔滑,本是难得的美人,可惜此刻容色愁苦,眼角犹有泪痕。
她的手边牵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女童,一身粉红的衣裙,弯眉秀目,粉面桃腮的,就仿佛一朵清晨绽开的小花,却眸神冰冷地盯着凌风,就像面对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
这女子叹了口气,无尽的愁绪和着那一股幽长的气息吐了出来,似是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朝着凌风盈盈一裣,道:“奴家李郑氏,外子李建成。”
凌风还了一礼,心中疑虑更甚,指着身边冷面冰霜的女子笑道:“李大李二的妻子都有了,那么你该不会是李玄霸的女人?”
此女容颜清丽,仪态万方,雪白的衣裙里包裹的身姿曼妙,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肩上,其间又夹杂着几缕银丝,却是自然生成,而非心力憔悴后变成的那种苍白,这非但无损她的美丽,反增某种扣人心弦的独特魅力,此时即使寒着脸,也让人不会因之而忍心动怒。
这还罢了,最奇的是她整个人蕴含着一种奇异的气质,就像经过了几十重过滤后,糟粕尽去,只余菁华的纯净水一般,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透着那种纯美。
“纯”不是指她不谙世事,而是她的内在心思绝不会通过喜怒哀乐来表现,完全是直达凌风脑海的印象。这种感觉若出自石青璇的身上凌风还不惊讶,但不期然在此碰上,由不得他不心生疑窦,暗忖有没可能是天门培养出来的,他可不信李阀这种大家门阀会天然养成此等异数,这么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子,定是出自青山绿水间。
岂知长孙无垢叱道:“明会主休得无礼,她是我夫君的二姐。”
“二姐?”
凌风翻了一圈资料,李渊这辈子的女儿足有十九个,最出名的当然是老三李秀宁,眼前这位真是闻所未闻,不过肯定不是李秀宁一母同胞的姐妹,应是李渊的妾室所出。
观其形,知其里,她一定有过一段神秘的过往。从她的发髻来看,如今仍是云英未嫁之身。凌风感受到她柔弱的外表下潜伏的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在他眼里或许不算什么,但比起师妃暄来说一点也不会逊色。
这正是让他不解的地方,江湖上怎会冒出这么多年轻强者?薛仁杲是一个,她又是一个。那么她表现出的清纯究竟是真是假?
凌风的兴趣完全从长孙无垢这个名人转移到她的身上,压下心思,问道:“明某已经来了,敢问几位目的何在?”
真是奇哉怪也,李渊都起事一个多月了,他的两个儿媳一个女儿却还在洛阳逗留,想必家眷都被王世充扣下了。老王倒是尽忠职守,对付反贼不遗余力啊,现在显然又有旁的意思,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李建成的老婆郑氏无甚主见,李二小姐又不言语,一切都由长孙无垢做主,她答道:“会主与李家的恩恩怨怨我们也有所耳闻,你们男儿的事情,我们无心插手,也无从插手。不知会主肯否宽宏大量,放我们这些老弱妇孺归见家翁?”
凌风苦笑道:“你们身在洛阳,你等的生杀大权全握于王世充之手,你们不去求他,找我做甚?”
大家都是明白人,不必打官腔,废话一套,说些你们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之类,他不好这口,也不屑为之。
长孙无垢哂道:“王世充怕得罪你,自然要我们亲自求你网开一面。”
凌风模模鼻梁,王世充这老小子也太精明了,既卖李阀一个人情,又给足自己面子,不过他若有心放人,当初又何必要抓人呢?以李阀能量之大,竟没能及早把人接走,当真不可思议。
不过,细细思索,倒也可以理解。早年杨广怕手底下臣子造反,下旨所有外出做官的必须把家眷留在东都,以为人质,李阀家大业大,单是李渊这一支就有好几百口人,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全部转移,的确颇有难度。另外几年前杨广刻意打压李氏,将李浑李敏叔侄收拾,李阀在洛阳的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来到这里跟没头苍蝇似的,如何救的了人。
凌风暗骂王世充多此一举,他再恨李阀也不会灭其满门,但一想三女的艳丽动人与那小女孩怨忿的眼神,顿有所悟,自己倒是受声名之累了,难道“”二字已是俺的代名词?面容泛出苦笑,本要就此应承下来,反正就是一句话的事。忽瞥见那位李二小姐浑不在意的样子,心念一动,故意沉吟道:“贵阀破坏了本座的寻宝大计,又杀我爱侣,要我放人总要拿出点诚意。”
说实在的,若是祝玉妍真的死了,他虽不至于杀尽李阀老弱妇孺,但也绝不会给他们什么好脸色,说不定狠下心肠还会将其中的男丁宰个干净。这些都是没准的事,谁说的清呢?
从这个意义上讲,王世充办的漂亮。
长孙无垢见他眼神直往二姐身上瞟,心底不悦,蹙眉道:“会主若为求财,李家在东都并无产业,全靠外地供奉度日,没有余财,我等妇孺倒可倾家荡产,变卖首饰赔偿。但天下会声势浩大,未必会看得起这点钱财。那么会主不是要求色?我等姐妹蒲柳之姿,怕难入阁下法眼。”
凌风两臂交叉一抱,笑道:“都道朋友妻,不可欺,我与李氏兄弟虽然朋友没的做,但也不会欺凌他们的妻子。不过这位李小姐么,本座正缺个暖床的通房丫头,你们觉得怎样?”
长孙无垢银牙轻咬,面色如火,雪白的脖子带着淡淡的粉红,丰满地胸膛急剧起伏,波澜壮阔中双峰顶立,几欲破衣而出,还未说话,那边郑氏的小女儿已经破口骂出:“无耻!”郑氏赶忙捂住她的小嘴,神色惶惶,噤若寒蝉。
凌风不以为意,满怀趣味地看着李小姐,只见她平静如常,一如他在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
长孙无垢冷冷道:“会主是否强人所难了?莫不是以为我等姐妹可任你鱼肉不成?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等弱女子也不会例外。”
凌风摇摇头,意味深长地道:“夫人勿急,何不听听李小姐自己的意见呢?”
李小姐斜睨了他一眼,道:“好啊,只要你有足够的胆量。”
长孙无垢面无表情,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这样说,郑氏微微叹息,轻不可闻,她的女儿则垂下眼睑。
凌风首次聆听李小姐的声音,恍若天籁,飘渺虚无,仿佛不是来自人间,而是自九霄之外悠然降下一般。他把余下三女的神色了然于胸,却没放在心上,笑道:“我这人别的没有,好像就胆子大点。”
李小姐问道:“都谈妥了?”
凌风道:“都谈妥了。”
李小姐起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她的身形窈窕修长,如娇柳般亭亭玉立,这个动作更衬托出形体的丰满圆润。她唇边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道:“那还不走?”
凌风奇道:“去哪儿?”
李小姐莲足轻点,竟射出了窗子,声音传来道:“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有趣。”
凌风随着一跃而下,落到一艘小艇的尾端,讶道:“你早有打算?”
两岸泊了近三百艘各类形式的船舶,船只往来不绝,水道交通频繁热闹,小艇顺流东向,夹杂在各式画舫货船间显得另类。
白衣白裙,微风拂来,吹得李小姐的长发微微飘起,淡然幽雅,高贵圣洁,便像是神仙一样的人儿,不带一丝烟火气息,仿佛任人看上一眼也是罪过。她卓立船头,道:“你何必明知故问,你不是有话要专程对我说么?”
凌风不由将她与师妃暄作个对比,发现排除他对师妃暄本能的反感与警戒外,两女有着惊人的相似,她们的修行功法他探测不出,但气质均是一般的出尘月兑俗,惑人心神。
所不同处仅在于师妃暄眼神中透露出仿若在暗处鲜花般盛放的感情,在倾诉对生命的热恋和对天道的追求,而她好像圆融剔透的水晶,折射出的是令人心悸的平静,似是无欲无求,也就等于没有弱点。
他猜测道:“你出自慈航静斋?”
本来他只想试探她与李玄霸的关系,因为在他说她是李玄霸女人的时候,她虽未开口说话,但内心有了细微的波动,其中有喜悦,有迷茫,有恐惧,有愤怒,有伤感,万般种种,不一而足。若非凌风精神细致入微,对神识自动散发范围内一切事物了如指掌,对方又是在无心防范之下,绝难在一瞬间发现这许多东西。看来她终非仙子,也有在意的魔障。
可思来想去,那种想法太过荒诞,说出来定会惹得此女拂袖离去,反添事端。
李小姐眉头轻皱,如西子蹙颦般温柔美妙,说道:“静斋每代必有两个传人入世,一明一暗,可惜我并非其中之一。”
“怎么可能?”
凌风闻言一震,纵观原著,静斋一直只有师妃暄一人在为平定天下而奔波努力。
转念一想,静斋绝不可能只有梵清惠与师妃暄师徒二人,其能成为白道武林的精神领袖,定有一套完整的经营系统,不然她们的情报从何而来?在乱世中没有对全局精确的情报,在对敌时无疑是致命的。这群尼姑能与魔门相持几百年并占尽上风,自有其过人之处。
李小姐背对着他,却有些奇怪他的反应,似乎这件事应是尽人皆知,跟大白菜一样的大路货,又道:“不过我也是静斋弟子,我是本代弟子中第三个修炼至心有灵犀境界的,经师尊特许下山历劫。”
凌风好笑道:“历劫?什么劫?情劫?”
他这是想起那日师妃暄隐晦提及要借他的魔种历劫,现在魔种毁掉了,不知她会做何感想。三婴破碎后,他难过,他心伤,其实未尝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这多少有点忘恩负义的念头,让他很是内疚,原来自己真不是个好人……
李小姐用神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轻叹道:“情劫么,我在上山前就经历过了,此次正为斩断尘缘,了却因果,所历者乃是杀劫。”
杀劫者,无外以杀止杀尔。
凌风仰天发出一阵长笑,豪气干云地道:“姑娘要杀在下,或许尚未有那个资格。”
李小姐幽幽地道:“人生在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你杀我三弟,今日我不为私仇,不为公义,只为正本心。秀瑶只好领教一下明兄的绝艺,看看融合了《长生诀》与《天魔策》的奇功,究竟有什么玄秘之处?”
说着,娇躯别转,她宁静的脸上,透射出锐利的光芒!
此时她那对令人神魂颠倒的秀眸射出锐利似乎能洞穿别人肺腑的彩芒,在凌风脸上来回扫视几遍后,重新恢复了宁静。随意地踏前两步,登时涌起一股森厉无比的气势,将凌风紧紧笼罩在内。
她看似简单的两步,所进距离只有一尺方圆,但予人行云流水的奇异感觉,分明是种暗含上乘深奥诀法的步法招式,否则怎能从区区两步中,表达出须要大串动作才能表达出的威势。
凌风大为凛然,他竟有种面对鼎盛时期的李玄霸的感觉,并感到被她的精神和气势紧紧攫抓,只要稍露破绽,她会立即以雷霆万钧之势进攻,令人无法抵挡。
但他早已今非昔比,何惧之有,虎目忽地爆起前所未有的异芒,前迈一步。
整个小艇宽不过三尺,长不过寻丈,双方这一进,距离唯有七尺左右,这是一段最不易留手的距离。
晚风从洛河吹来,但两人的衣袂却没有丝毫拂扬的应有现象。男的潇洒飘逸,女的淡雅如仙,望之若一对神仙璧侣,哪知竟要动手交锋,甚至以生死相拼。
凌风仍是负着双手道:“你的剑呢?”修炼《慈航剑典》的人岂能不用剑?
李秀瑶无力地发觉自己无法再前进抑或挪动分毫,因为凌风与小艇周围的天地变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她从任何角度出招都会暴露出空门。
但她心湖波澜不起,通透空灵,坦然答道:“剑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