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竟陵郡西南方,长江的两道支流漳水和沮水,界划出大片呈三角形的沃原,两河潺湲流过,灌溉两岸良田,最后汇入大江。
这里气候温和,土壤肥沃,物产丰饶,其中飞马牧场所在的原野,牧草更特别丰美,四面环山,围出了十多方里的沃野,仅有东西两条峡道可供进出。形势险要,形成了牧场的天然屏护。
四人经过山道,来到可鸟瞰牧场的山岭时,见到山下田畴像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毯子,构成美丽的图案,不由心旷神怡。在充满悦目色彩,青、绿、黛各色缀连起来的草野上,十多个大小不一的湖泊像明镜般贴缀其中,碧绿的湖水与青翠的牧草争相竞艳,流光溢彩,生机盎然,美得令人屏息赞叹。
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去,草原尽头都是山峰起伏,延伸无尽。
在这仿若仙景的世外桃源中,密布着各类饲养的禽畜——白色的羊、黄或灰色的牛,各色的马儿,各自悠游憩息,使整片农牧场更添色彩。
在西北角地势较高处,建有一座宏伟的城堡,背倚陡峭如壁的万丈悬崖,前临蜿蜒如带的一道小河,更是蔚然壮观。峡道出口处设有一座城楼,楼前开凿出宽三丈深五丈的坑道,横亘峡口,下面满布尖刺,须靠吊桥通行,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凌风讶道:“雷老哥,我到现在为何还没看出牧场有什么大麻烦?”
雷九指面无表情地道:“真正的危机是看不见的。”
凌风拜服。
进入农庄牧场后,四人踏着碎石铺成的道路朝城堡走去。
不同类的禽畜被木栏分隔开来,牧人在木栏间来回奔驰,叱喝连声,农人则在田中默然工作,耕牛不时发出低鸣,混和进马嘶羊叫声中去。他们看到有外人来到,多视若不见,偶尔有几人友善地微笑示意。
玲珑娇笑逐颜开,道:“这确是个大牧场。我们塞外很多牧场都及不上它呢。”
雷九指介绍道:“第一代场主商雄乃晋末武将,其时刘裕代晋建宋,他为避战祸,率手下和族人南下,机缘巧合下找到这隐蔽的谷原,遂在此安居乐业。由牧场建成至隋统一天下的一百六十年间,飞马牧场经历七位场主,均由商姓一族承继,具有至高无上的威权。其它分别为梁、柳、陶、吴、许、骆等各族,经过百多年的繁衍,不住往周围迁出,组成附近的乡镇,至乎沮水的两座大城远安和当阳,其住民过半都源自飞马牧场。”
辛娜娅美目顾盼道:“看得出这里人人会武,即使武技低下,但聚在一起,也是不容小觑的力量。”
雷九指赞道:“姑娘果然眼力高明。第一代场主商雄乃武将出身,深明拳头在近的道理,遂鼓励手下族人研习武艺,宣扬武风,是以牧场内人人骁勇擅战,无惧土匪强徒,成为了一股能保障地区安危的力量,赢得附近城镇住民的崇敬。有点类似独霸山庄对竟陵的作用。飞马牧场要用人时都在附近的子弟兵中招聘新人,少有求诸外乡,这样可以确保内部人员的忠诚度。”
凌风哂道:“可惜你把那什么三大寇说的厉害,一副牧场危在旦夕的模样,但看眼下的情势,分明天下太平,与世无争,差点累我白跑一趟哩。”
雷九指奇道:“为什么是差点呢?”
凌风淡淡道:“我听说本代场主商秀珣是个难得的美人,一向缘铿一面,如今有暇一亲芳泽,也聊胜于无了。”
说罢,左右腰间女敕肉就遭到两女的袭击,疼得哇哇大叫,惹来郁闷的雷九指哈哈大笑。
从正面看去,飞马山城更使人叹为观止。
城墙依山势而建,磊砢而筑,顺着地势起伏蜿蜒,形势险峻。城后层岩,穴兀峥嵘,飞鸟难渡。
通过吊桥,跨河入城,守桥者都神态亲切热烈,气氛融洽,问道:“几位何许人也?有何贵干?容我等上前通报。”
除了雷九指长得稍为磕碜点,实在是男帅女靓,给人视觉上的享受,由不得同志们和蔼可亲。当然,最主要的是凌风又施展行贿大p法,有雷九指的银票开路,自然无往不利。
凌风报上几人姓名,指着辛娜娅道:“我这位朋友求见贵场场主,乃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有封密信需亲手交给商场主。”
辛娜娅纠正道:“是个口信。”
为首守卫为难道:“这个无凭无据,场主贵人事忙,日理万机,未必有空会见诸位。”
这当然是托辞,但像场主这类有身份的人,确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不然她不得累死?关键还在于辛娜娅没有拿得出手的信物。
凌风摆手道:“无妨。大叔尽管通传就是。商场主若不赏薄面,我们也不会在此纠缠。”要多洒月兑有多洒月兑,看得远近小姑娘们心旷神摇,频抛媚眼。
雷九指失声道:“喂,不带这样的?你说好来帮手的!”
众守卫目光集来,想探知这一行四人还有何内情。
凌风不以为然道:“你说牧场有人来犯,那更是没影儿的事情,不是妖言祸众是什么?辛姑娘在漠北受过别人恩惠,口信又非必不少的事情,能传就传,不能传就算了,彼此都没有损失,何乐不为。”
为首守卫眼中精光一闪,道:“诸位少候,在下这就去通传。”
余者自然好好招待四人。
旁敲侧击下,才知道“三大寇”来势汹汹,迫得商秀珣一众回援,仅剩徐子陵一人留守竟陵,所幸有寇仲神兵天降,带来大批好手突然出现在竟陵城墙,使竟陵方士气大振,这才抵住江淮军的围攻。但三大寇与牧场大军只短兵相接了一次,不胜不败,不离不弃,似是意在牵制牧场兵力。这两日牧场又重新开始正常劳作,一旦贼寇再犯,即有钟声警鸣。
雷九指尴尬道:“这么说我来的确是多余了?”
一个矮瘦老头抽着烟管,吞云吐雾地自城楼一角起身走来道:“这位雷老弟急公好义,老许我很是感激钦佩。冒昧问你一句,老弟为何不辞艰险,为我牧场奔波?”
众守卫齐呼“许公”,显示他在牧场非凡的地位与人缘,此人姓许名扬,现为二执事柳宗道的副手。
雷九指不答反问道:“据说鲁妙子前辈就在牧场,此事是真是假?”
许扬道:“可是天下第一巧匠鲁妙子?”
雷九指露出孺慕之色道:“不错。”
许扬道:“这件事最近已不是什么秘密啦。鲁老在我牧场潜修数十载,现在沉疴尽去,正在天下会督造兵器与战船,早不在牧场了。对了,你与鲁老有何关系?”
凌风插口笑道:“他算是鲁老的记名弟子。曾跟鲁老学过点赌术方面的小道。”
雷九指虽不满他小看赌术,却也无从辩驳,赌术对于精通天文地理机关算术等等学问的鲁妙子来说,确是微不足道的小道。来到这里,颇有点小小的不爽,要说他在赌林与死去的香贵并称“北雷南香”,威名赫赫,此间居然没一位仁兄听过他的大名,不可谓不失败。
许扬点头道:“原来如此。雷老弟也算是有心之人了。咦,梁谦小子来了,估计是场主要见你们了。”
众人循目看去,但见一个四十许间作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客客气气过来,他就是牧场专管人事的副手梁谦,顶头上司乃是大管家商震,在牧场可谓炙手可热。
四人被梁谦引着赶往场主的起居处飞鸟园。
沿途园林美景层出不穷,远近房屋高低有序,错落于林木之间,雅俗得体,最别致处是由于庄园居于高处,不时可看到飞马城下延展无尽的牧场美景,在朝阳的照耀下安详宁和。而厅堂等主体建筑兼用穿斗式和抬梁式的梁架结构,配以雕刻精美的梁檐构件和华丽多变的廊前挂落,加强了纵深感,在园林的衬托下,予人明快、通透、幽深的感觉。
穿门过户,或经天井,或走游廊,最后到了一个轿厅内。
梁谦道:“你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场主马上就到。”
雷九指老老实实坐了下来,凌风三人则四处张望,看什么都是那么新鲜,见西窗外园林的另一边有座建筑物,凭窗瞧去,原来是间书房。室内布置一式红木家具、桌上放着文房四宝,靠壁的柜架满是古玩摆设,墙的一壁还挂着一副对联,上书——五伦之中自有乐趣;六经以外别无文章。却不见有人。
凌风回到雷九指身旁坐下道:“这场主不但是个雅人,似乎还有点学识,不过却透出一种孤芳自赏的味儿。这样的美女征服起来才有劲道。”
雷九指没好气地道:“你面都没见着,就知道她是美女了?说不定你跟那李天凡一样悲惨,到时候哭都没地去。”
凌风兴致一来,好奇道:“李天凡是何许人也?他的老婆难道很丑吗?”
雷九指无奈地看着他,想不通为什么这家伙知道许多别人不知的秘闻,却连最基本的常识也不晓得,解释道:“李天凡是李密的儿子,在李密被宰后继任瓦岗寨大当家之位,还比他老子更进一步,自号‘魏王’,称王的第一天就封了手下大将一批官职,最叫人称绝的是敕封翟让的女儿翟娇为王后。那翟娇肥胖如猪,跟乃父一样雄壮,真难想象李天凡怎生受得了。哈!”
凌风见他笑得开心,也跟着傻笑,脑袋里对李天凡的记忆却没有触及,有些遗憾。
正打量室内装饰的玲珑娇气呼呼地目瞪二人道:“生得貌丑又不是罪过,翟娇的遭遇那么可怜,最好不要再拿她来开玩笑。”她这么说有点自怜身世的意思,与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辛娜娅相比,她娇小玲珑,平日不无自卑之色。
凌风点头受教道:“是!是我不对!”
雷九指止住笑,动容道:“这或许是你的一项长处,就是肯承认错误,且能从错误中学习。如我明知玲珑说的很在理,就拉不下面子道歉,怪不得你的武学成就会这么高,心态境界远非我可以比拟。”
辛娜娅正看着屋外反射着阳光的园林,负手微笑道:“李天凡与翟让的联合明智之极,不然随着李密的惨死,瓦岗士气一落千丈,若他们双方还斗来斗去,瓦岗寨肯定完蛋大吉,平白给山东河北的军阀占了便宜。据说李密出事的当天,李天凡在南阳与朱粲眉来眼去,不知有什么图谋,不过不幸遇上明宗越,朱粲当场身亡,迦楼罗国宣告解体,他的女儿朱媚与姘头白文原领三千人不知所踪,李天凡也受伤放弃行动,逃回荥阳称王。风云变幻之快,莫过如此。”
雷九指叹道:“一周来关中、山西、河北、河南连场大战,令人目不暇接,朱粲、李密的死亡直接导致形势逆转,昙宗、明宗越给世人上了生动的一课,真的有人可以百万军中取上将头颅,足可刺激武者对武道的赤诚追求。”
辛娜娅道:“李阀困守大兴,四面楚歌,目下暂无消息传来,但成虫成龙,就在这几天了。以时局论,天下马上就会有完全不同的格局了。”
足音伴着击掌声传来:“精彩!秀珣险些慢待贵客,恕罪恕罪!”
辛娜娅与玲珑娇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对方的惊讶。
原来足音响起处,竟是在连接这轿厅的走马楼,离门口不出一丈的距离。那即是说,来人到了两丈的范围内,她们始生出警觉。两女都是轻功高绝之辈,对此均有遇上同行的感觉,此人轻功之高,绝不下于自己!
四人瞧着入门处,眼前同时一亮。
一位仪态万千,乌黑漂亮的秀发像两道小瀑布般倾泻在她刀削似的香肩处,美得异乎寻常,几乎可以跟婠婠媲美的劲服女郎,步入门来,对他们的存在没有半丝讶异。
淡雅的装束更突出了她出众的脸庞和晒得古铜色闪闪发亮的娇女敕肌肤,散发着灼热的青春和令人艳羡的健康气息。
她那对美眸深邃难测,浓密的眼睫毛更为她这双像荡漾着最香最醇的仙酿的凤目增添了她的神秘感。
雷九指看得目瞪口呆,凌风暗笑这厮没出息,起立施礼道:“可是商场主芳驾来临?”
商秀珣在两人对面大方自然地坐下,露出一丝若月儿破开乌云的笑意道:“不敢当。”
那双似如脉脉含情的大眼睛留在凌风的身上,一对黛眉忽然蹙聚,使她秀额现了几道漪涟般的娇俏浅波,道:“凌兄能在今晨吓退恶僧艳妮,足以名动江湖。为何以前秀珣从未耳闻过凌兄的大名呢?”
凌风笑道:“场主的情报工夫做的很到家。不过我也听说那明宗越、风清扬、侯希白、杨虚彦、师妃暄、婠婠之流都是最近才出道的年轻高手。”
言下之意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龙潜于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商秀珣笑意盈盈地打量了他良久,才柔声道:“只是凌兄这副尊容倒令秀珣不得不联想起某个人哩!罢了,几位请安坐!馥儿,上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