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旷天低,一弯上弦月散发着淡淡的清辉洒在原野上,山与树朦胧成一片黑色,只有三合院似的营寨和旁边的溪流透出隐约的白。
营帐内一片安静,没有火光,也没有人声,只偶尔听见一声牛叫或者战马打出响鼻的声音。
此时已近三更,罗刚的五百多名手下埋伏在营房四处,都打起精神,警觉地观察着各个方向。
方入夜时,还是一部分人负责警戒,另一部分人休息,随着夜色加深,罗刚令所有人都进入备战状态。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各个方向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连贼寇的鬼影都没见到一个。
本来官军就不太敢相信罗刚的判断,如果连没影的事都能算出来,岂不是武侯再生?
只是他们都把这种怀疑埋在了心底,谁都不敢说出来,也不敢稍有懈怠,毕竟罗刚执行军法的样子,能让人记上一百年。
既然郭协总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可以看出他预想中的贼寇肯定少不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些官军大都想到了这一层,因而执行起罗刚的命令来,还算非常乖巧。
只有罗刚的原班兄弟依然坚信罗刚的判断,到现在,罗把总的形象已经在他们心中开始神化了。两天来,许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却无一不被罗刚算无遗策地得以实现。
既然罗把总说会有贼寇来偷袭,那必定是有。
用后世的话来讲,那是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
罗刚不管这些人怎么想,他需要他们做的只是一样,那就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命令。
此时,他正坐在营寨东面开口处的第一座帐篷中,透过帐篷上开出的一道孔洞望着外面。前方十步处,有两道人影背靠背坐在草地上,一眼看去,似乎是两名负责警戒的士兵在偷懒打着瞌睡。
然而,这两人却是死人,是郑图的两名家丁被摆放在那里做做样子而已。
营帐中,除了罗刚还有虎子和四名炮手,两门虎蹲炮穿透帐篷,把黑洞洞的炮口对着外面。
与此相对的另一个帐篷也做了同样的布置,就连处于方形拐角处的两座帐篷也各放置了一门虎蹲炮,剩余的火炮都被放置在东侧开口处。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着。
等待一个可能出现,也可能不会出现的敌人。
终于,帐篷里的罗刚突然坐直了身子,目光如鹰隼一般穿透夜幕直射向远处。
大约百步之外,开始出现一些黑影,随着黑影的靠近,更多的黑影又冒了出来。
众多的黑影融合在夜色中,密密麻麻的看不清有多少,他们全都沉腰伏行,快速而安静地向缺口处靠近。
罗刚对虎子点点头,虎子兴奋地起身走出帐篷,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罗刚身上。
看着大群的黑影距离营寨越来越近,罗刚缓缓举起右手,停留在空中。
似乎那些人远远地看到了那两具尸体,动作变得更轻了。当距离尸体只有三四步时,他们突然加快了速度,当先几人迅疾冲过去,手中的大刀狠狠砍下。
两具尸体像木头一样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奇怪怎么是死的?”有人嘀咕了一声。
也就在这时,罗刚举起的右手猛地一挥而下。
李全虎看到手势,手上丝毫不敢怠慢,快速燃着火折,将手中的一件东西点燃。
只听蓬的一声,一股亮光带着浓密的烟雾直射向黑影袭来方向。
这件东西名为青烟,在明朝相当于后世的信号弹,也是从马骏那里得来的。罗刚之前进行布署时,就约定以青烟为信号。亮光射向哪个方向,就重点攻击哪个方向。
随着青烟的发出,营寨中立刻冒出大量人影,火光不停地闪动,各种火器发射的声音混在一处,震得大地都在颤动。
众多火器全都射向了黑影密集处,那些人突然听到自己人的喊声,还没等做出反应,营寨中的弹雨便横飞而至。
顷刻之间,惨叫声成片地响起,大批大批的黑影接连倒下。
营寨中的虎蹲炮全部装的霰弹,弹丸由数升铅丸、铁丸构成,数量极多,发射时形成一片弹幕,如狂风暴雨一般,最适合攻击密集人群。
而且,虎墩炮还是采用平射方式,这种炮的炮身只有两尺长,射程较近,通常有效射程大约三十步左右,如今近在十步,弹丸却能爆发出强大的穿透力,甚至可以一连打透两三个人。
十门虎蹲炮接连发射,其杀伤力简直如摧枯拉朽。
更何况还有近二百杆各类火铳,全都点火发射,砰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罗刚的那班兄弟大多第一次发射,没什么经验,但射击密集人群也不在乎什么准头了,只要弹丸发出去,肯定不会跑空。
对于那些趁夜偷袭的人来说,这一轮轰击如同一场巨大的灾难,面对猛烈的火器,他们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转头溃逃。
虎蹲炮刚刚发射完,三门灭虏炮和两门佛郎机炮又开始了发射。这五门炮同样使用霰弹,同样平射攻击。这五门炮的杀伤力尤较虎蹲炮更为强大。
“轰轰轰”
大量的弹丸朝着溃逃的黑影暴射而去,连续的惨叫声再次划破夜空,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中弹倒下。
没有倒下的贼人亡命奔逃,一片黑影快速融进夜色之中。
“把总,这个还放不放了?”李全虎举着手中的另一枚青烟急问。
按罗刚的交代,虎子看到罗刚的第一个手势放出一枚,看到第二个手势再放出一枚。
两枚青烟代表着罗刚的不同号令,第一枚发出,火铳和炮手发射。第二枚发出,火砖、火箭喷筒、翻箱雷等火器的操作手发动攻击。
这是罗刚布置的第二层火力网,当火铳和火炮发射之后,若贼寇还能冲上来,肯定是来不及填装弹药,这时候就需要使用这道防御。
只是令罗刚没想到的是,贼寇居然如此大意,采用密集队形发动袭击。只第一道火力网便已击溃贼军,自然无须浪费掉那些珍贵的火器了。
听到李全虎询问,他摆了摆手,目光依然盯着贼军逃跑的方向。
“把总,我们追吧!”这时候,佟川跑过来大声请示。
“为什么要追?”罗刚微微一笑,反问道。
“贼人没剩下多少,咱们追上去还能杀他个屁滚尿流,肯定吃不上亏。还有,贼人步行攻营,他们肯定把马匹放在什么地方了,那可是一笔横财啊,有便宜不占,那是”佟川侃侃而谈,说到后来才意识到不太对劲,慌忙停住了口。
罗刚哈哈大笑起来,“老佟,看来你有长进啊,知道用脑袋想事了。”
“那是,那是,跟着把总再不学点东西,那不成了榆木脑袋了。把总,咱到底是追不追啊?”
罗刚摇了摇头,下令道,“任何人不许追击,立即打扫战场,清点贼寇损失数目,一定留下几个活口,重点查查有没有飞天虎的尸体?”
随着他的命令,众人纷纷奔向前方战场。
李全虎看了看手中的青烟,嘟囔道,“这就打完了?”
“是的,打完了。”罗刚点头笑道。
“这也太快了,我还没过瘾呢?”虎子又嘟囔了起来。
“抱怨什么呀?你还放股烟,过过手瘾呢!老佟我就是一趴墙头的,光看热闹了,找谁说理去?”佟川大着嗓门插嘴道,“对了,把总,你怎么知道贼人今晚要来。还有,大晚上的,黑咕隆咚的比锅底白不了多少,我连他们鼻子眼睛都没看到呢,把总怎么知道他们一准是石楼山的人,就不会是石猴山黑豹那伙人?还有,咱们为什么不追啊,就便宜了那帮龟孙子了?”
佟川属于第三梯队的战士,也就是等前两道火力阻击之后,贼寇还能冲过来,就该他们轮着大刀片子上了。因而,这轮短暂的轰击中,他的确只是瞪着两个大眼珠子看着。
他的一连串问话把罗刚逗乐了,罗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口气问这么多,到底该回答哪个?我只告诉你,这些人肯定是石楼山的,你信不?”
“我信”佟川重重地点头,“把总说的话肯定错不了,我就是想问问,把总怎么知道的。”
“还是用脑子。”罗刚指了指自己的头说道,“暂时先不告诉你原因,有空的时候多想想,也别担心没仗打,或许明天还有一场仗呢!”
“是吗?这敢情好了!”佟川变得兴奋起来,不过,很快他的情绪又跌落下来,像李全虎那样嘟囔起来,“有仗打倒是好事,可是跟着把总打仗,总感觉不过瘾,总是还没轮到老佟伸手,就大获全胜了!”
一席话惹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罗刚心中非常欣慰,经过几次对战,这帮当初听说打仗就怕得要死的老百姓,如今也成了好战分子,军心可用啊!
看看依然手舞足蹈的佟川,他略一沉吟,道,“老佟,你要真觉得不过瘾,我现在就给你安排一个事做。”
“好啊,好啊,是追那帮兔崽子吗?”
“不是追,是跟着。”罗刚纠正道,“你马上挑选二十名骑术好的兄弟,远远跟着败逃的贼寇,注意,马的脖铃一定摘下来,嚼子都给戴好了。还要隐藏好行迹,不得让对方发觉,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就看看那帮人身上发生什么事就行。估计会有一场好戏,只要有事发生,你立刻带人回来。要是一路无事,看着他们上了石楼山也立即返回。”
“把总大人,你就认定了他们是石楼山的贼人啊,要是别的山头的,岂不是要跟错路了?”佟川问。
“看来不给你们点证据,你还真不相信我的判断?来人,去看看找到活口没,有的话立刻带来一个。”罗刚立刻对旁边的人吩咐。
有几位兄弟闻言往打扫战场那帮人跑去。
时间不长,几个人返回来,还真架回一个活的。
那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看他的样子是伤在腿上,自己都无法站起来。
看到罗刚等人,那汉子立刻扑倒在地,抱着罗刚的小腿连哭带喊地求饶。
罗刚一脚将他蹬开,喝问道,“你们是哪个山头的?”
“军爷,俺们是石楼山的杆子。”那汉子挣扎着爬回来连声回答。
罗刚看了看目瞪口呆的佟川,笑道,“别傻了,去准备出发吧!”
佟川挠了挠脑袋,楞眉楞眼的看着罗刚,心中不住地惊叹,还真神了。而后忽然反应过来,对罗刚一拱手执行军令去了。
这一幕令数十名官军的炮手咋舌不已,他们打完炮之后一直留在边上,没有跟着去清理战场。
罗刚与佟川、虎子的对话,他们都听在耳中。
对于佟川提出的几个问题,他们深有同感,但他们都不敢发问,只注意听着几人的谈话。
现在一听这伙人的出处果然被把总料中,正是他所说的那股石楼山贼寇,其内心的震惊简直无法形容。
罗刚一直同他们在一起,也没派人出去打探,能在这种情况下判断出有贼人夜袭已是不可思议。而且他一口断定这些人必是石楼山的人,那就更神了。因为附近的山贼不只一伙,稍远的地方也有,还有一些忽东忽西的流寇。
而且,让他们震惊不已的还有一点,那就是这位指挥者居然敢把贼寇放到十步距离才下令发炮。这在以往作战中简直不可想象,平时把对手放到射程内就开始点炮。
十步,这么近?天哪,要不是一想到这位把总大人执行军纪时的冷酷,他们都想掉头就跑了。
正因为如此,他们对罗刚既佩服又充满了好奇,一个个都留意听着罗刚对那名贼寇的询问。
只听罗刚又问道,“这次劫营,领头的是哪个?”
“是俺们掌盘子的,飞天虎。”
“来了多少人?”
“四百八十人。”
“山上还有多少人?”
“一百三十多留守的,再有就是家里的老婆孩儿,还有就是票了。啊,就是抓到山上的人。”
罗刚点了点头,对旁边人下令,“拉下去,再带一个过来。”
又连续问了两名活口,所得口供与第一个人基本一致。
等罗刚问讯结束,战场清理结果已经出来,这一战共留下贼寇伤亡者共三百二十七人,经贼寇仔细辨认,并未发现飞天虎。还有就是兵器和从贼寇身上搜来的银钱大约六百多两。
听完禀报,罗刚心里更为塌实,贼寇的伤亡数目与所料相差不多,已达到重创对方的目的。
看看天色,弯月已经偏西。罗刚一声令下,将所有活口全部处决,然后分银子睡觉。无论官军还是他的原班兄弟,一律按人头平分。
罗刚的兄弟还好些,那些官军一个个都兴奋不已,出来一天,分了两次银子,这一趟,真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