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罗刚带着新召来的二百人抵达石楼山。
预先付了一个月工钱,是罗刚对那些人进行的一次筛选,如果有人拿了银子一去不返,这样的人绝对不是他理想的人选。
不知道因为他们的个人信息被人家掌握着,抑或是他们看得比较远,没有被这点小利所动。总之,这二百人都没让罗刚失望。
罗刚事先并没告诉他们要去的地点,当众人将近石楼山时,他们表现出来的惊讶可想而知。
到了山上,罗刚将这些人交由黄大牛安顿。昨晚三更前,他在李府小憩了片刻,而这帮百姓却是整夜未眠。
黄大牛看看罗刚,又看看那些百姓,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肯定又是把总给拐回来的!
罗刚看到他的表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样做,他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主题鲜明地招人上山,不但会引起不必要的震动,恐怕招收人手的过程也不会这样顺利。
名不正,言不顺啊!
刚刚走进聚义厅,他便听到了有关流寇的最新消息。
带回消息依然是第一批回去接家眷的兄弟,这人住得比较远,在临县南六七十里的乡下。
据他说,临县近日流民大增,一日甚于一日,是因为流寇入犯平阳府的石楼县,百姓深受其害。汾州参将刘光祚率军将其击败,斩杀了贼魁隔沟飞、扑天虎等人。其余贼寇在闯将和扑天飞的带领下,又向北流窜而来,如今已到了永宁县境内。官军随后围剿,看架势,如不能剿灭,还得继续向北而来。
听到这个消息,罗刚沉吟不语。
剿灭是不可能的,要是李自成现在就栽了,他的大顺朝又是从哪里来的?
永宁在临县东南,两者相距一百七八十里;临县在兴县西南,相距亦不足二百里。
距离很近啊!
历史上,贼寇这次是否到了兴县,罗刚并不了解,但既然有这个可能,他就不得不慎重对待。
摒退报信的兄弟之后,他又召来五十名兄弟,让他们立刻动身将家眷接来。
这批兄弟应该算是第三批了,从界河口巡检司回来,他便派出了第二批。那批兄弟都是住在南边。
流寇北犯的消息传进山寨,众兄弟对家中的牵挂之心倍增,终日心神不宁的样子罗刚俱看在眼里。
那些兄弟也知道山上的情况,不可能所有人都离山回家,因而虽然焦急却都没说出来。
如何安排这件事的先后次序,罗刚心中有数,派出第二批之后,他也给其余的兄弟交了底儿。
石楼山如此,石猴山同样如此。
如今石猴山上所有的金银细软都转移到石楼山统一管理,佟川那边完全按照罗刚的指令行事。每天派人向罗刚禀报当日的情况,并接受新的指示。
各项事务,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待第三批兄弟离山后,罗刚将山上的官军召集到了一起。
这段时间,通过手下的兄弟,这些人的动态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王小栓已经向他汇报过,山上的官军都愿意跟着罗把总,不想再到马骏手下干了,只希望罗把总能够收留。
罗刚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俗话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如果他们没经历这段舒适的日子,或许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一旦从山上离开,他们的日子可想而知。
罗刚就是用这种青蛙效应,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们的想法。
此外,他还分别召见过周三水等数十名官军,探出了他们的口风。
现在,众人大体都猜出了罗刚这伙人不是官军,但他们却没有激烈的反应。山上优厚的条件已经彻底地留住了他们的心。唯一让他们有波动的就是新接上山的家眷,看着别人一家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他们都特别地想家。
只是他们都不敢和罗刚说,这位年轻的把总既让人敬服,又使人感到可怕。他们担心一说出来,就再也不能留在山上了。
此刻,众官军规规矩矩地站在聚义厅外,心怀忐忑地猜测着罗刚找他们来的目的。方才他们大都看到新召的二百多人上了山,心中都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会不会因为山上人手够了,要把他们遣回去。
罗刚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神情肃穆而威严。
众人静静地站在这里,如同等待命运的裁决一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片刻之后,罗刚终于开口了,“诸位兄弟,你们一定都想家了,我知道你们想家。我也想家,我的家人也不在这里。我们是男人,我们的职责是什么?就是要让家人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你们说对吗?”
“对”众官军整齐地回答。
“好男儿要顶天立地,要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知道,你们当中有的人欺压过百姓,有的人干过一些令人所不耻的事情。当王小栓向我请求,让你们全部都留下的时候,我有过顾虑,有过犹豫。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考验,我看到了,你们都是热血男儿,并非不可救药。兵凶多因将纵,兵患皆因缺饷。现在你们身上都有了银子,不为吃穿发愁,你们现在的所做所为,让我改变了看法。看到了吧,山上一家家过着的日子,你们眼红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你们也可以,你们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你们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今天你们都下山吧,把家人接到山上来,和他们一样,和我的兄弟们一样,一家人永远在一起。”罗刚慷慨激昂地说道。
众官军闻言立刻欢呼雀跃起来,悬着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把总”
“把总”
不知是谁率先举起右臂率先喊了一声,其余人也纷纷效仿。一时间,众官军一起整齐地呼喊起来,众多的手臂一起一落,声音洪亮,大有声震山岳之势。
等大伙喊了一会儿,罗刚止住众人,继续说道,“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到前面,山上的情况你们也都知道,这里管的严,也许还会打仗。有不愿意在山上的,就不用回来了。但是,有一样,这里的情况谁都不许向外透露,牵涉到上千口子的身价性命,要是谁敢随便乱说,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的命给索回来。”
“大伙都听到了吧!咱们谁都不能把这儿的事说出去。”王小栓跟着说道。
众人纷纷诅咒发誓保证不泄露出去,声音嘈杂,群情激昂。
罗刚再次止住众人的声音,“现在就走吧,越早回来越好!”
众人答应着各自回去准备,罗刚叫来寇唯等五名兄弟,低声吩咐了几句,五人立刻到关口取了马匹,直奔兴县方向而去。
等这拨人一走,罗刚带着十多名兄弟随后下山,拍马直奔石猴山。
这几天李全虎并没跟在罗刚身边,自冯林去了李家集,李全虎就带着二十人看守银库重地。
一个时辰后,石猴山上的官军接到了同样的命令,纷纷下山接家眷。
再回到石楼山已是下午,那二百名百姓饱餐了一顿,又都睡了一觉,一夜的疲倦已经调整过来。
罗刚再次把他们集合起来,开始训话。
“你们一定都感觉到奇怪,为什么会把你们带到石楼山上,为什么山上有官军,也有老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现在我给你们一个答案。”
众人聚精会神地听着,罗刚所说的这些正是他们最想知道,而又不敢随便乱问的事情。自到了山上,他们就被这里的情景深深地震撼了,他们所见到的人都和气相处,军民融洽,没有欺压,没有暴戾,在这人吃人的世道,这里如同世外桃源一般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石楼山和石猴山的贼寇被剿灭,他们都从安民告示中知道了消息,隐约也听说官军进驻了这两座山寨。
而事实上,他们被解雇之后,再找到活计却是在这石楼山上,没有人不会感到惊讶,没有人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闷在心里,他们多方猜测却不得其解。
只听罗刚继续说道,“石楼山的贼寇被官军剿灭的消息你们一定都知道吧!现在我告诉你们事情的真相。这里的土贼并非官军剿灭的,而是我们。”
人群一片哗然,这个消息同样令人震撼,已经被他们认定的事情突然被推翻了,而被另一种真相所取代。他们实在有些不敢相信,然而,他们现在就站在石楼山上,这座山就控制在那些人手中,这是铁的事实。
这个人说不是官军剿灭的,而是他们,那就是说他们并不是官军,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穿着官军的衣服?
他们心中都存在着相同的疑问,一片惊呼过后,又都望向这位年轻的把总。几乎所有的人都有同样的感觉,这个人有着超乎本身年龄的稳重和威严,让人不敢逼视,不敢轻怠。
罗刚待这些人平静后,继续说道,“也许你们难以相信这是真的,但我可以告诉你们,这的的确确就是真的。土贼虽然穷凶极恶,但我们比他们更狠、更凶,他不让老百姓安生地活着,那么他们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去死。灭了贼寇,我们也发财了,但是我们绝不会自己过上好日子就不管百姓乡亲。为什么要种红薯,难道我们缺红薯吗?不是,我们不缺,我们什么都不缺,可是百姓乡亲们缺,他们在挨饿,他们在生死的边缘挣扎着,这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我们要改变他们的生活,让他们不再饿死,不再冻死,当然也包括你们。
你们也看到了,李三八正在干什么?他在带领大伙疏浚灌渠,种红薯用得着这么费事吗?他那点耕地需要在这么大范围内疏浚灌渠吗?当然不是,因为干旱,兴县八成的耕地都缺水,只有灌渠通畅了,咱们兴县的老百姓才能有收成,才能摆月兑饥饿和死亡。
这些靠官府行吗?我告诉你们,不行,事实就摆在那里。灌渠荒废了这么多年,他们修过吗?没有。贼寇肆虐了多年,他们剿灭了吗?也没有。所以靠谁也不如靠我们自己,我们要过上好日子,我们要保卫我们的果实,所以我们就必须要有这个力量,不然,我们只有一条路,那条路还是死。”
众人都被罗刚铿锵的话语震撼住了,突然觉得这位年轻的把总在做着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那件事情需要让人仰望,他的形象高大辉煌,高不可攀。
他们感觉身上的热血都在沸腾,感觉到在世间苦苦挣扎了这么多年,却懵懂无知,而现在突然之间就懂得许多道理。
罗刚坚毅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停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我们花费了大量的财力,费了多少苦心,为百姓疏浚灌渠,为百姓提供耕牛翻耕土地,为你们谋生路,我们还要给你们出工钱,帮他们度过眼前的难关。可是你们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偷懒、耍滑,有一身的力气就是不使,你们不觉得对不起自己,对得起我们的良苦用心吗?”
众人闻言,俱寂静无声,惭愧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们有的是本地人,有的是从外地流落至此的。试问,要是有安生日子,你们会四处逃亡吗?既然在兴县你们能过上安生日子,还有什么理由不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呢?”
“把总,你别说了。”孙世荣带着哭腔说道,“我们都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谁要是再偷懒耍滑,就是乌龟王八蛋养的。把总你知道吗?昨天我把银子给老爹老娘送了回去,老人家当场就哭了,这是救命的银子啊!是你救了我们一家人。没别的说的,把总,你能信得过我们这些兄弟,把银子提前就发给了我们,却不害怕我们跑掉。就冲着这一样,我老孙的这条命就是你的了,以后怎么干都听你的。把总,你说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撵狗,我绝不撵鸡。”
“我也是”
“把总,你说吧,怎么干都听你的。”
其余人,纷纷呼喊着表态,场面一下就沸腾起来。
罗刚见百姓的骨子里的血性已被激发出来,他适时地鼓励了几句,而后将这些百姓分做几拨,一一安排任务。
待众人分批离开后,罗刚站在山顶,久久地望着远方。
山云密布,林风浮荡,似乎天地间正酝酿着一场未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