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高空,很宁静,霓虹璀璨,灯火通明。
四十二层的摩天大厦上,白染宁轻倚墙壁,雪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对面大楼内的一景一物。
蓦地,她眼神一变,迅速弯,握紧架在窗台上的狙击枪,调好瞄准镜,细白的手指扣上扳机。
谁料,原本应该出现在视野内的狙击对象,却突然消失在一片白雾中,而瞄准镜内,竟缓缓现出一幅海市蜃楼般的奇特景象。
亭台楼阁,山水奇石,汉白玉铺成的甬道,径直通向前方,不见尽头。
灯红酒绿间,丝竹声声,笑语连绵。
看场景,似乎是古时候的某个宫廷内院,宫女内侍来往穿梭,偶有打扮艳丽奢华的女子,在眼前一闪而过。
白染宁正纳闷,面画却在此时突地一转。
一名身着大红锦裙,满头珠钗,浓妆艳抹的女人咧着红红的嘴唇,一边挥着手,一边焦急地朝前奔跑:“皇上,等等臣妾啊!”
因为裙子过长的原因,女子跑步的姿势极为不雅,两腿大开,身子摇摆,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只肥胖的鸭子。
周围立刻有人哄笑起来:“瞧,那不是刚被皇上册封为彘妃的白染宁吗!”
“这个傻子怎么来了?真扫兴。”
“那有什么办法,谁让她的父亲是一等侯,权势滔天。”
“这么个又丑又傻的女儿,安定候也敢往皇上身边送?他女儿傻,他也傻了不成。”
“皇上不会喜欢她的,没见皇上给了她一个什么封号?彘,那不就是猪的意思嘛。”
“咯咯咯……亏她还得意洋洋的。”
“一个傻子,当然什么都不懂喽,咯咯咯……”
好似根本没听到周遭的这些闲言碎语,红衣女子仍旧朝着远处的一抹明黄身影奋力追赶,“皇上,您走慢点,臣妾赶不上您了!”
明黄的人影,身姿颀长,绣金龙的衣摆随风翻飞,透着一股威严气势。
男子左拥右抱,美人环伺,对红衣女子的请求根本不予理会,听闻她在身后叫喊,反倒越走越快。
眼看皇帝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女子再也顾不得形象,撩起裙摆,一步跨上路中间的假山,欲要横穿而过。
“皇上!皇上!臣妾在这里,马上就过来,您走慢点……哎呦!”一脚没有踩稳,女子竟从高高的假山上跌了下去,一抹红彤彤的身影,在暗夜中,犹如一团燃烧正盛的火焰,自半空陨落。
同时,白染宁骤然听到一声枪响,震耳欲聋,清晰回荡在寂静的夜色中。
心口剧痛,鲜红的血自胸口汩汩滴落。
“白染宁,你的死期到了。”低沉沙哑的男性声线,带着冷酷而嗜血的味道,一字一句传入耳中。
她苦笑,奋力想要抬起头来,看一眼这个杀了自己的男人,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然而,除了一团模糊的阴影外,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只在心跳停止前,看到了一抹惊心动魄的诡异微笑。
接着,沉入一片黑暗……
想她白染宁,自十五岁加入杀手组织以来,十年间每次出任务,皆是完美而归,却不曾想,有朝一日竟会死得这么窝囊,连对方的脸都没瞧见,就一命呜呼,去见了阎王。
想想看,真是不甘。
“砰!”又是一声枪响,彷如开在夜空绚烂的礼炮。
她双目圆睁,手中还握着那片块令自己出现幻觉的瞄准镜。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她看到了长长的玉阶,嶙峋的假山,慌乱奔走的人群,和一角若隐若现的明黄。
——
不知沉睡了多久,她忽觉额头疼痛,嘤咛一声,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耳边顿时响起惊喜的呼声:“醒了醒了,娘娘醒了!”
什么娘娘?谁是娘娘?
心口正中一枪,她竟然还能活下来?天方夜谭,还是已经身处地狱?
“快去把热好燕窝粥端来,娘娘昏迷了三天,一定饿坏了。”不同于之前那个惊喜的呼声,这名女子的声音轻柔低缓,听在耳中极为舒服。
但……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难道不是身处地狱?
还有,她们口中的娘娘,到底是谁?
一肚子疑问得不到解释,她拼尽全身的力气,缓缓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入目的,是一片红色的云纱帐,同色流苏垂在枕畔,红木的雕花床架,上刻百子千孙图,床榻边,放置着一张螺钿人物山水小平几。
眼前的一景一物,处处透着古典怀旧的气息,只是,这古典中,却隐隐透着一股俗气的味道。
她揉了揉疼痛的额角,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明媚清秀,身穿青色小短褂,梳着双环髻,看向她的眼中,带着几分忧虑和几分欣慰。
“你是……”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跟蚊子叫没有两样。
“娘娘,你觉得好些了吗?额头还疼不疼,要是还疼,奴婢就去请太医来。”女子为她掖了掖被角,轻言细语地说。
不是,她问的不是这个,她想知道的是,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为什么眼前的情景,既陌生,又感到有些熟悉。
“你是谁?”又是一声蚊子叫,对方依旧没有听见。
“娘娘,您先睡一会儿,奴婢让小梅去端燕窝粥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您身子虚,别累着了。”小姑娘继续体贴地说着,干脆不理会她的蚊子叫。
白染宁心急,想要说的话却说不出口,只能看着对方干着急。这是她作为杀手以来,从未有过的慌乱。
屋内很静,连灯芯爆裂的“噼啪”都清晰可闻。
终于,历经多次生死考验的镇定,在此刻派上了用场,她渐渐安静下来。
心知着急也没用,既然来则安之,等有力气说话了,再问不迟。
于是,静静闭上眼睛。
片刻后,那名叫小梅的侍女端了热粥回来,两人侍候她吃完,又休息了一阵,这才觉得有些力气。
看了看四周的摆设,全以艳红做为底色,实在俗不可耐,摇摇头,转向身旁的少女:“你叫什么?”
少女愣了一下,与小梅对视一眼,后者显然也很惊讶。
“芷汀姐姐,娘娘本来脑袋就不好使,这么一摔,会不会变得更傻了!”小梅是个直肠子,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名为芷汀的少女脸色一变,连忙呵斥:“小梅,胡说什么!”
小梅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垂下头退到一旁去了。
“娘娘,别听那丫头胡说。”芷汀转向一脸震惊的白染宁,浅浅一笑,道:“这丫头一直都是这样,满口胡言,不知收敛,娘娘别忘心里去。”
本来脑袋就不好使……这么一摔……
敏锐地抓住小梅言语中的重点,白染宁试探着问:“我是不是从假山上摔下来的?”
芷汀迟疑了一下,而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白染宁心中蓦地一沉,却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继续问:“是追皇上的时候掉下来的?”
芷汀再次点了点头。
白染宁还不死心,再问:“那我的封号,是不是彘?”
芷汀的神色有些古怪,但点头的速度却不慢。
完了!
全完了!
借尸还魂的事情,她不是没有听过,还不至于惊愕到如此地步,只是,为什么自己会附身在这样一个花痴又愚笨的女人身上?彘妃?这不摆明骂她是猪吗!
她绝望地申吟一声,跳下床榻,奔向对面的梳妆台。
标准的瓜子脸,柳眉杏目,看脸型和五官的轮廓,应当是个标准的美人坯子,但被脸上厚厚的脂粉和艳丽的胭脂遮盖,美人也变成了惨目认读的丑八怪。
这个女人的审美观,还真是让人无法恭维。
转头,对芷汀吩咐:“去打一盆热水来。”
虽不知她要热水做什么,但芷汀还是照她命令打盆热水回来。
将帕子浸湿,一点一点在脸颊上擦拭,不出所料,当脸上的脂粉和胭脂都被擦干净后,便显出了女子铅华之后的美丽。
芷汀和小梅呆呆地看着她,在她们的印象中,这位彘妃娘娘不论何时,哪怕是睡觉,也要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恨不能将所有首饰珠钗全戴到身上,脸上也总是敷着一层厚厚的胭脂水粉,别说是皇上了,就是她们看着,也觉得奇丑无比。本以为,这就是她的真实面貌,却不曾想,卸下浓艳妆容后的她,竟是如此的绝色清丽。
两人嘴巴张的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鸭蛋,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白染宁望着镜中绝美的女子,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归了位。
还好,虽然人蠢了点,长得还不错。
女人天生爱美,就算是作为杀手的她,也不例外。幸好的自己的宿主相貌上还过得去,否则,被人莫名一枪干掉的她,就真的欲哭无泪了。
“对了,我叫什么名字?”幻镜中,她只知道,这个宿主的爹身份高贵,是什么一等侯,其他就不知道了。
芷汀依旧还处在震惊中,听到她问话,下意识地答道:“白染宁。”
白染宁眉梢一挑,这傻子竟与自己同名?
“那我爹呢?”
“大人是安定候,一等公爵,位比丞相。”
挺牛逼啊。
“我什么时候进宫的?”
“十天前。”
“皇上叫什么?”
“萧祁夜。”
“行了,我困了,你们出去吧。”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白染宁挥挥手,命令她们退下,她需要一个人,安安静静消化这些突如其来的讯息。
芷汀和小梅浑浑噩噩的走向门口,刚推开房门,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刺耳的娇笑。
“那傻子可真命大,从那么高摔下来都没摔死,真是奇了!”
“本来就傻,这一摔,怕是会更傻呢。”
“快走快走,去看看那傻子,是不是真的更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