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风憔悴4
"我把他们放了!将军,"小伍脸色苍白,"我实在下不了手啊!看到他们,我就想起我老家的父老乡亲。我娘要是知道我滥杀无辜,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
我淡淡的道,"你可知道抗命是军中第一等的大罪?!"
小伍跪在地上,轻声道,"将军,您把我杀了吧。"
"你不怕?"
"怕!但是我觉得我做的没错!"这个孩子倔强的道。
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你先回去吧。"
他看着我,似乎很犹豫,我皱眉道,"回去!"
小伍慢慢爬起来,走下山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很象以前的我。觉得对的就毫不怀疑的去做,觉得错的就坚决抵制,而自从当了牙门将以后,我的为人处世都有些畏首畏尾,我越来越象一个官员,而不象一个战士了。
小伍说的没错,如果真的杀了这些俘虏,没有人会原谅我,楚月不会,我也不会!
是该担待的时候了!我站在山颠长啸一声,感觉精神突然很振奋。我不由想起燕帅的那句名言,"保家卫国死何惧,功名利禄又何需!"是啊,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敝履荣华,浮云生死,此生何惧?
我长吸了口气,上马,去中军帐见郭仪。
郭仪脸色煞白,他的手颤抖的指着我,"你,你,唉,你……"
我很平静的道,"末将领罪,一应罪责由我承担!"
郭仪跌坐在椅子上,良久,"我尽量保你,实在不行,你,你就逃吧!"
他披上官服,去见英亲王,走到门口,又打消了主意,他从营帐里模出一坛酒来,摆到桌上,"算了,明天再说吧,今天你我好好喝一场。"
我接过酒坛,倒了两碗酒,举杯敬他,"郭大哥,多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他点点头,仰头喝下。我们再没有说话,你一碗我一碗的喝着酒,喝的很快很急。郭仪喝的半酣就敲着碗唱《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他未从军时曾经考过几次举,虽然没有中试,但肚里也还有点墨水。
我默默的听着,不时喝一大口酒,"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是啊,我这条命本就是血海里拣回来的,多活这么久已经赚了!"
郭仪和我说说唱唱,喝到半夜,终于都醉倒了。
这个晚上我睡的很安心,自从平叛以来我从没有睡的这么安心,这不是酒的原因,而是我终于放下了一些很沉重很压抑的东西。我睡觉的时候又想起了灿烂的杏花,飘落在我美丽新娘的头上,她挂着慵懒的笑,在风里舞蹈。
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郭仪不见人影,看来是去大营了。我坐在他的营帐里等,等着那个革职斩首的通知。我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只是心里有些遗憾,我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看柳枝随风摇摆,仿佛是一个舞者,长叹了口气:此生,我无法娶不到她了!
下午,郭仪回来了。
"出大事了,"郭仪回来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他的脸色苍白的吓人。
"?"
"两个消息,你先听好的还是坏的?"郭仪喝口残酒,定了定神。
"好消息吧。"
"你私放战俘的事从此没人跟你追究了!"
"啊?为什么?"我又惊又喜,"那坏消息呢?"
"因为能追究的人都死了!"郭仪说出的话比他的脸色更吓人。
最高统领英亲王萧知昨夜被人刺杀在元帅府里,"狮虎豺狼,汉中十三",他的护卫,十三名兽拳门的顶尖好手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人人咽喉都有个血洞;同时,第二指挥官南方将军铁英也被人发现死在家里,咽喉处是一个血洞;第三指挥官,南部军都指挥使莫大和在军营被杀,咽喉处一个血洞。这三个人都是此次南方平叛的首脑,同时被杀,实在过于骇人听闻了。
"查到凶手是谁了吗?"呆了半天,我沙哑着嗓子问。
郭仪又喝了口酒,"你觉得呢?"
我想了想,慢慢的道,"李,拂,衣?!"
郭仪点点头。
虽然外面太阳很大,我还是感到周身一阵寒冷。
大笑拂衣归去,如斯者古今能几?
四大宗师之一,剑神李拂衣!
李拂衣无疑是武林中最富传奇色彩也最让人景仰的人物,他干的最著名的一件事,就是二十年前,一日一夜间急奔600里,把杀人无算的险恶帮全帮诛杀,两百四十一人,尸体倒了一地,都是咽喉处一个血洞,无一例外。而险恶帮帮主关险恶,当时位列十大高手之一,以凶险刀和恶霸剑号称刀剑双绝。
不过他死的时候依然是咽喉一个血洞。
这一战奠定了李拂衣在武林中的地位,跟着他又和颇富争议的北地高手千里暮行一起杀入关东,把残害孕妇的武林五大天王之一的关东王熊霸天击毙,把他及其手下最著名的七个高手关东七狼一起斩了首级,挂在长白山的山口。
我知道江湖中对李拂衣有很多的称呼,最常用的是"李大侠",还有一个是"剑神"!
与七苦,千里暮行,君东海并称四大宗师的剑神李拂衣!
我害怕不是因为他的武功太惊人,这虽然确实让我恐惧,但毕竟我们龙骑军都是血海里出来的,死亡只是顷刻间的事,谁也不会太在意;而是因为在江湖中,李拂衣就是代表了正义,他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只能用一个"侠"字形容。
而现在,我们站在侠的对面!
郭仪看了我一眼,"你怕?"
"你不怕?"
"怕!"郭仪点点头,"我比你还害怕,你知道,按级别,第四个就轮到我了!"
我无言以对,同情的看着他。话说回来,这件事对他不利,对我却是好事,因为我私放战俘的事可以搁置一旁了。
郭仪突然道,"你知道这次芝麻李他们为什么造反吗?"
"不是说他们被奸人诱惑,妄图分疆立国吗?"
"嘿,分疆立国,分疆立国能让这么多老人小孩跟我们拼命?"仪苦笑了一声,慢慢的说,"我已经知道真相了,实在是官逼民反。如果一个人每天连一顿稀粥都吃不上,每个月却还要交纳一两六钱银子的税银,不交就要抓去坐牢,那么不管是谁都会反的。"
我张大了嘴巴,震惊的看着他。原来是这样!原来我们屠杀的那些叛贼,其实只是一群可怜的百姓。
我拿起酒坛灌了一会,喘着气问道,"现在怎么办?"
"我不知道。"郭仪很干脆的摇头,然后问我,"你以为呢?"
"你发个折子给上面吧,把整件事解释清楚,怎么说你也是个三品大员。没旨意之前,我看我们还是按兵不动吧。"我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放下坛子,看着自己的双手,惨然的笑道,"保家卫国,嘿,保家卫国!"
郭仪也长叹了一声,轻声道,"不知者无罪,不知者不罪!"又自嘲的摇摇头,"我们龙骑军一生清誉,毁在这里了!"
我别过郭仪,正要走出营帐,他突然叫住我,"风兄弟!"我回头看他,他停了停,说,"这几天你能不能搬来跟我一起住?"还不等我回答,他又笑了,"呵呵,还是算了!"
我也笑了,"李拂衣若来,谁也挡不住。"想了想,我说,"我还是搬过来吧。无论如何,我尽力而为!"
当晚龙骑军风声鹤唳,一夕数惊。我和衣而卧,几乎一夜没睡,右手没有离开刀柄半下。郭仪更是全身披甲,目不交捷,惟恐那把细细的长剑什么时候探进他的咽喉开个窟窿。
折腾了一夜,让我们失望而庆幸的是:当晚李拂衣并没有来,而且后来也一直没有出现。他就象一颗流星划过南方,消失在黑暗的天际,带走了三条也许高贵也许卑贱的生命!
第二天,郭仪揉着惺忪的睡眼给皇帝上了份奏折,作为龙骑都统,他是有秘折专奏权的。他在密折上细数了岭南百姓的困苦以及导致困苦的原因,但他做错了一件事,他报上了浩大的造反情景。
于是,几天后,皇帝派了六王子战王率一万禁军南下督战,同时带来一道严旨,"限龙骑军和南方各部于两月之内平息叛乱。"
我对着郭仪苦笑。任何一个朝代,一个皇帝或许可以忍受侍奉外族,或许可以忍受割地求和,或许可以忍受皇子大臣们的谋朝篡位,但无论哪个皇帝,绝对不能容忍的,就是百姓的造反,因为那是最下等的阶层造反百姓越多,皇帝越要全力镇压,绝没有通融余地。
战王抵达泉州是一个月之后,那天郭仪带着大小将领一起去迎接他,我们站在城楼上等了一个多时辰,然后看到一只大军过来,旌旗如云,军容齐整,为首的一个青年顶盔冠甲,身形剽悍,正是素有"皇家第一将军"之称的战王。
战王的战绩在我们龙骑军眼里其实也不算什么,无非是在南宁王叛乱的时候以17岁的低龄统率一只部队在山东击败四千叛军。其实那场战役朝廷军队损折也达4000有余,说起来是惨胜,就算说是败战也行。不过毕竟他是皇家子弟,能亲临前线,沙场杀敌,还是让我们佩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