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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器阁中,环形的八卦台组成了一圈直直通到天顶的高大木架。
这些木架质地坚硬,色泽柔润,只看那细腻的纹理和微微折旧的色彩,就仿佛能看到时光在上面流逝过的痕迹。
木架上的多宝格中摆满了各色物品,那些物品也统一被施了须弥芥子的手段,飘飘浮浮在格子中间,每一件都十分精巧,全不超过巴掌大小。叫人一眼看去,就见到连成一片的禁制灵光交织在大堂中,仿佛是由无数玄奥的图案组成,每一道轨迹都透着一种别样的灵性。
叶青篱站在人群中游目四顾,周围的声音在她耳边来来去去,又是一番热闹景象。她的元神在无数气息的交错中清明无比,微微一转便为她指定了目标。
她就迈步向东南巽位走去,那一边柜台后的博物架上摆着的多半是飞行法器。
行至左近,就见这柜台旁停留着一个同门修士,正在跟掌管这一面柜台的执事弟子纠缠着什么。
“魏师妹,我求你了,你别为难我行不行?”柜台后的执事弟子一脸苦相。
“那你把那件千绣绫换给我!”穿着鹅黄衣裙,身材娇小的女子就噘着嘴。小脸鼓鼓涨涨着。只是冲着那执事弟子一瞪眼,都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别样纯真的娇媚。
那执事弟子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将视线偏了偏,无奈地解释着:“魏师妹,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这一件千绣绫必须用赤镰蝎的蝎尾来换,你拿这蝎壳就只能换到水蓝云舟。这是松云长老定下的规矩,我也只是接了任务在这里做执事而已,哪里能做什么主?”
“蝎尾蝎壳不都是一样嘛?”黄衫女子娇媚的眼睛微微泛红,说着说着也有了点委屈到要哭的迹象,“都是赤镰蝎身上的东西,我……我能拿到蝎壳就证明我是真的杀了一只赤镰蝎。我只是、只是在战斗的时候不小心把蝎尾打碎了而已,我又不是没有完成任务……”
叶青篱还从未见过这种一言不合心意就委屈到要哭的人,当下不由得多看了这黄衫女子一眼。
这一看她便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但仔细想来,又确定自己在这之前从未见过此人。
忽然就有一道凉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魏小阮,谁都知道赤镰蝎杀起来容易,取得蝎尾最难。你倒好,拿了几块破破烂烂的蝎壳来充数,你当丹器阁的师兄师姐们都跟你一样笨是吧?要是几块蝎壳就能换的千绣绫,那松云长老为什么不定蝎壳,偏要定蝎尾?”
又有人嘲笑道:“该不会是这个傻蛋实际上根本就没能杀得了赤镰蝎,就连这蝎壳都是守在晴川外围捡的破烂吧?哈哈!”
几人哄笑起来,魏小阮臊得小脸通红,秀气的眉毛几乎倒竖。她瞪着那双微微含媚的大眼,愤怒地反驳:“才没有!我才不会捡破烂!我是真的杀了一只赤镰蝎,只不过……只不过是、是我不小心把蝎尾打碎了而已!你们不信就不信。我才不要你们信!刘师兄,你把蝎壳还给我吧,我不换了!”
说着话,她愤然转身离去,在后头嘲笑她的几个人便哄笑着散开,各自挑选自己的目标物品去了。
叶青篱在旁边听得分明,也就大致明白了此事。
成年赤镰蝎是平均修为在凡级三品的妖兽,大致相当于筑基前期,性喜群居,在昆仑境内也生长着不少。
虽然妖族的根基是在北苍山脉,但并不是说北苍以外就没有妖族。如昆仑纵向十万里,横深往西几乎没有尽头,几近是占据了整个神州大地极西第一阶梯的四分之三,自然物种丰富,广博之处常人难以穷尽根本。
自远古之时道元天尊在此传下道统,再到后来昆仑发展出了内外十八脉势力,整个昆仑境内的十万大山中就形成了一种规矩。
那就是门派只负责清理内外十八脉传道群居之地的妖兽,除此以外,不论是妖兽也好、灵兽也罢,或者是魔魇、鬼物等一切外道,只要不来侵犯昆仑。昆仑高层就不会对其进行大规模驱逐。
事实上,昆仑地域无限广大,以昆仑一派之力,对那些外道就算要清理也是无法清理完全的。
再到后来,为了保证门派周围地界的清平,高层就渐渐形成了一种发布任务给低阶弟子,以从根本处限制异族在昆仑境内壮大的习惯。
这种做法有许多好处,一来是昆仑弟子基数庞大,分散猎杀可以有效消磨妖兽等异族的力量;二来是高阶的妖兽大多会被门派高层赶早清理掉,剩下许多低阶妖兽既能为底层的昆仑弟子提供修炼材料,又能磨练其战斗能力;
三来则是妖兽繁衍极快,而有了昆仑低阶弟子多年来不间断劫杀之后,妖兽族群断了壮大的根基,有潜力成长的低阶妖兽也大多夭折,从而也越发保证了昆仑一门在极西处十万大山的地位。
此法一举三得,自远古以来便沿用不衰。
叶青篱从前是修为太低,不能单独离开门派到十万大山中猎杀妖兽或者魔魇,后来虽然筑基成功,却又被困在众香国里,直到此时才真正回归本派。因此虽然知晓这个规矩,却从未在门派中接过这类任务。
此刻看来,这丹器阁中的物品竟是不能用灵石购买,而是必须完成特定任务方能通过交换得到。
仔细观察着博物架上的各类飞行法器,叶青篱递过怀远真人给她的那个清心木令牌,说道:“请师兄看看,我这面令牌能够在此处换得那些飞行法器?”
柜台后的执事弟子惊讶道:“这是首座的通明令,凭借这个令牌,丹器阁中的飞行法器可任由师妹挑选。”他说着话,一边忍不住上下打量叶青篱。显然是认为这令牌很不常见,因此分外惊奇。
叶青篱早就听怀远真人说过这丹器阁中的飞行法器可以任她挑选,因此并不惊讶。
她看中了一对近似风火轮形状的法器,伸手指过去,正说着:“我要这一件风……”
“等等!”忽然有人打断她的话,紧接着就有一道香风吹到叶青篱近前。先前离开的魏小阮急匆匆又跑过来,双手合十满脸哀求地对叶青篱说:“这位师姐,好师姐,你就选那千绣绫好不好?我用水蓝云舟跟你换……”
说着说着,她的脸就红了,想也是知道自己的要求很不合理。
叶青篱并不恼怒,只淡淡地反问了她一句:“你为什么一定要千绣绫?”
魏小阮的脸立刻就涨得愈加通红,她揪着自己的衣袖,期期艾艾地说:“我、我还缺一件攻击型法器,这个……这个千绣绫不仅仅是一件上品飞行法器,而且还能自由放大缩小,远攻近防都能适用,所以、所以……”
她越说声音就越小,到后来,就连脑袋都快要低到地上去了。
也难怪她如此羞惭,先不说千绣绫和水蓝云舟之间价值的差距,就说叶青篱那一块通明令,本来甚至可以在丹器阁换得一件极品飞行法器——若是依照魏小阮的冒昧要求。叶青篱就得拿一件极品法器来跟她换一件仅仅只能用作飞行的普通上品法器,这事儿换谁谁都不会答应。
叶青篱就算对这个魏小阮稍稍有点好感,也不会去做那种冤大头的事情。
她看这姑娘已经自我羞愧到准备要打退堂鼓了,便不再理会她,准备要求执事弟子将那件仿造风火轮的极品法器取出来。
“我要换那一对叫做小风火轮的法器。”叶青篱开口道。
执事弟子便掐了一个手诀,他左手小拇指上一件碧玉色的指环微微亮起灵光,眼看他就要取出那对风火轮,魏小阮忽然又叫了声:“等等!”
执事弟子当然不理她,魏小阮赶紧又对叶青篱说:“加上这个!加上这个我跟你换千绣绫!”
她急急忙忙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木鼎,双手捧着递向叶青篱,眼巴巴地说:“加上这个。我用蓝水云舟跟你换千绣绫,好不好?好啦,师姐,你就答应我吧……”
说着说着,她糯糯地拖起尾音,居然撒起了娇。
叶青篱瞧得好笑,别看这个魏小阮口口声声称她为师姐,叶青篱却敢十成十地肯定,魏小阮的年纪一定比她大。
虽然从外表上来看,这个魏小阮娇娇小小,一副二八佳人的模样,而叶青篱纤秀高挑,却反而要比她高上半个头。但魏小阮身姿丰盈,眉梢眼角虽是不乏纯真,可也分毫不显稚女敕,明显是最少也超过二十岁了。
再加上她已是筑基期修士,倘若她现在未满二十,又怎会潦倒到连一件攻击法器都没有?
所有未满二十岁的筑基期修士,都是门派精英中的精英,没人会穷到这种地步。
因此她那一声“师姐”,着实让叶青篱有些恶寒。
“这位师兄,且缓缓可好?”恶寒归恶寒,叶青篱对魏小阮手上那座木质小鼎还真有些兴趣。她先叫停了正准备取法器的执事弟子,接着便向魏小阮伸出了手。
魏小阮连忙将那座小木鼎放到叶青篱手上,然后又是不舍又是渴求地望着她。
叶青篱险些被她这个矛盾的神情逗笑,手指在小鼎的木质纹理上轻轻抚过,灵犀眼便在无声无息中打开。
在旁人看来,她现在只是手托一只古藤色的小木鼎在上下打量,木鼎平凡无奇,她的神情也平平淡淡,毫不引人注目。然而在叶青篱眼中,这只外表平凡的小木鼎中却似是蕴藏着数个探不到底的空间,那些空间在鼎内不停旋转,叫叶青篱看不清具体数目,只能看到上面纵横交错着无数道颜色黯淡的符文云篆!
又是云篆!
叶青篱暗暗心惊,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她状似随意地问道:“你这小鼎有何价值?竟能值得我用一件极品法器来跟你做交换?”
“不是还加上了一件水蓝云舟嘛?”魏小阮连忙反驳,“还有。我要的也不是极品法器,而是千绣……”
她话还没说完,待飞速抬起的目光同叶青篱平静的眼神一触,后半截话立刻就不自觉地被她吞了下去。然后她用几近蚊呐的声音说:“我平常用这座小鼎点香,就算只在里面烧上一束最平常的引灵香,也能感觉很舒服。”
叶青篱的眉毛微微一扬,只看着她不说话。
魏小阮心里一急,伸手就要去抓叶青篱的衣袖。
叶青篱巧妙地侧身一让,躲开了她这一抓,魏小阮便讪讪地笑了笑,然后急切道:“是真的,你信我。我平常用这木鼎点香,就是静修起来都感觉特别好,虽然它不能实际帮我提升修为,但现在真要把它换给你,我还舍不得呢。”
照她这个说法,用这木鼎点香可以迅速帮助修士定心凝神,这木鼎的价值倒也不差了。
叶青篱确定她并没有发现这小木鼎的真正妙用,便再问了一遍:“那你现在是舍不得所以便不同我换了,还是即便舍不得,也依旧要换?”
魏小阮呆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惊喜起来。她这次没敢再来抓叶青篱的衣袖,只揪着自己的袖子,左右看了看其他修士,才尽量压着自己的声音道:“你……你答应跟我换啦?”
她欢喜得连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叶青篱暗暗摇头,一边叫执事弟子取了千绣绫,顺手将之递到她面前,说:“水蓝云舟呢?”
魏小阮便急忙又从储物袋中取出蝎壳,跟执事弟子换了水蓝云舟,然后快速递向叶青篱。等叶青篱取走了那件水蓝云舟,她才欢欢喜喜地收下千绣绫,然后左右抚模,爱不释手,激动得眼睛里面都闪起晶莹的泪花来。
叶青篱看她这样欢喜无限,一时就觉得她实在可怜得很,便问道:“你很缺法器?”
虽然她跟魏小阮交换木鼎的事情实在是你情我愿,但从本质上来说,她还是占了魏小阮一个天大的便宜。
就叶青篱估计,这个小木鼎应该是一件等级很高的丹鼎。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它被封印在这么一块看似颜色斑驳的朽木中,但其实际价值是不可否认的。叶青篱也没有把握解开这个封印,不过这不等于她就对这个小鼎毫无办法。
“如果你还想继续做除妖任务的话,可以找我一起。”她又说,算是以此对魏小阮做一些补偿。
魏小阮愣了下,随即就掩住嘴唇,把一声惊呼咽下,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愿意跟我一起出去做任务?你、你真的愿意?”
“怎么?”叶青篱看她这神情,再联想到先前她被人嘲讽的场景,便知道事情有点不对,“我既然提问,你便不需再反问,难道你不愿意?”
就算明知这魏小阮可能是个大草包,叶青篱也并不在意。她现在也正想找些妖兽练练手,也好看看自己的本事在筑基期境界内究竟能有多强。她很有信心在任务时护住魏小阮,也根本就不需要她出手。
魏小阮的脑袋立刻就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她连连道:“没有没有,我很愿意,非常愿意。”
“那好,我叫叶青篱,是紫和真人的弟子。”叶青篱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打刚自仙灵易市买回来的传音符,在上面逐一留下自己的灵识波动,然后转交给魏小阮,“你如果要找我,就传音到绣苑。”
真修常用的低级传音符远不及剑修的飞剑传书那么强大,其不但要求对方在符纸上留下灵识波动才能准确传音,而且这种传音的失败率还很高。所以叶青篱直接就给了魏小阮一打十二张的传音符,省得她联系不到自己。
魏小阮欢喜地将这些传音符收起,然后手掌在自己储物袋的袋口转了转,却又有些无措地看向叶青篱。
叶青篱也回望向她,两个人便你看我我看你的,打了好一会儿哑谜,叶青篱终于恍然:“你没有传音符?”
魏小阮低下头一脸羞愧。
叶青篱的嘴角抽了抽,实在难以想象昆仑派内居然还有这么穷的筑基期修士。她真的很想问:“魏小阮,你到底有什么神奇的本事,居然能把自己弄得这么穷?”
鉴于两人目前还不怎么熟悉,叶青篱把这个疑问咽到了心里,只得又掏出一打空白的传音符递给魏小阮。
魏小阮连忙接过,又讨好地对着叶青篱笑了笑,然后迅速往传音符上记录起自己的灵识波动,一边说:“我现在就回去熟悉千绣绫,等我把这件法器炼化,再找你一起到丹器阁来接任务,好不好?”
说着话,她的大眼睛眨巴,目光湿漉漉的,真像只可爱的小鹿。
叶青篱终于露出自见她以来的第一个灿烂笑颜,对她点了点头。
魏小阮的嘴巴立刻张大,喉咙里嘀嘀咕咕:“原来你会笑呀,原来你是会笑的。怎么不多笑笑呢,笑笑多漂亮啊……”
叶青篱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只收起东西快步离开此间。
她的下一个目的地是赤脚道人的悬空居处,趁着天色还算早,她准备先把绛露仙晶送给邬师兄。
至于法器,她现在虽然只有四件,却也并不急着添置新品。因为她十分明白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一件能够被如臂使指的上品法器,很多时候甚至会强过数件无法完全控制的极品法器。
而那一件水蓝云舟,她准备等今夜会过陈容之后,便回到绣苑进行初步炼化。
目前,她还是只能使用碧水刀进行飞行。
御器绕过了半个昭阳峰,叶青篱远远就看到了那座悬空在峭壁石桥上的茅屋,又看到了坐在屋顶上的邬友诗。
山风飒飒,他懒洋洋地半拢着蓝袍,仿佛是在吸取山色精华。
叶青篱只觉得这场景熟悉无比,老远就叫了声:“邬师兄!”
邬友诗还未反应,茅屋中就传出一道醉得乌七八糟地声音:“喂!哪个丫头来找我家臭小子?”
叶青篱飞到茅屋边上,双脚踏着碧水刀,虚虚行了个道门礼节,道:“弟子叶青篱,见过赤脚师伯。”
“什么?什么青篱蓝篱的?”赤脚道人并不现身,只在茅屋里边哼哼道,“前儿有个叫明瑛的丫头来见我家臭小子,还孝敬了我老头子一棵浮醉草呢,青篱丫头,你又能孝敬什么?”
叶青篱轻轻一笑道:“弟子今日孝敬您山色清风,改日孝敬您醉生梦死如何?”
“嘿!你这丫头还惦记着老酒鬼的醉生梦死?”赤脚道人的声音忽然就扬了起来,又带点怒意,“好你个臭丫头!四年前你就惦记我的醉生梦死,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只知道穷惦记?我问你,你的死曲活曲呢?你酿的酒呢?”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严厉只如雷鸣,竟然震得峭壁上几棵孤树的枝干摇摇欲坠,叶青篱更觉得大脑好似被人拿着重锤狠狠敲了好几下,一时间几乎飞行不稳。
她的元神在泥丸宫中飞速运转,心念间有定神之咒反复滚动,不过片刻,她就镇定了下来,又朗声道:“赤脚师伯,弟子有宁心酒一坛,你可要饮?”
这是她被困在“蓝雁”山谷时所酿的酒,虽然当时不止酿了这一种,但现在这种情况,显然宁心酒最适合赤脚道人。
茅屋中便传来轻轻一声惊“咦”,叶青篱正要说话,却见邬友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屋顶上站了起来。他飞到她的身边,轻轻对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向她摊开手。
近距离同邬友诗接触,叶青篱几乎就可以看到他修长的眉毛下,那微斜眼角似带润光。就见这双微微狭长的魅眼眨了眨,然后这眼睛的主人又伸手做了个饮酒的手势。
叶青篱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还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坛宁心酒递到他手上,又用另一个黄玉玉盒装着绛露仙晶也一并交给他。
邬友诗把两件东西都接在手中,眼睛又眨了眨,看向左手玉盒,微露疑惑之色。
叶青篱笑道:“邬师兄,我跑了一趟白荒,见这东西很是漂亮便捡了回来,送给你……也算是个纪念,你可千万不能丢了。”
这时候茅屋中又传来赤脚道人气哄哄的声音:“青篱丫头!没有酒,谁让你跟我徒弟说话的?”他声如雷鸣,这一叫唤,怕不是半个昭阳峰的人都听到了?
邬友诗当即露出惨不忍睹的神情,叶青篱恍然,难怪邬友诗不说话,想来赤脚道人最近是常做这种不着调的事情了。她忍不住笑意,连忙道:“赤脚师伯,酒已送到,您慢慢享用吧!”
话音未落,她架起碧水刀在空中划过一个流畅的弧线,便已是离了这茅屋将近百丈远。
她这边刚一飞开,那边邬友诗就将宁心酒的泥封揭开,然后猛地对着茅屋一倾,满坛清香醇厚的酒水便直接喂向屋顶。
叶青篱还没来得及惊讶,又听邬友诗哈哈大笑,紧接着就看他脚踩方桌形法器,一溜飞得不见影踪。远远地还听见他传音:“叶师妹,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叶青篱愣了一下。
当时是,简直电光霹雳,火石闪灭!
也不知道赤脚道人是用了什么手段,叶青篱只见他瞬间就出现在茅屋外面,然后张开大口一吸,那一坛本来四散倾下的酒水就被一股强力牵引着,以一种完全违反常规的姿态尽数落入了他的口中!
“呜哇!”赤脚道人怪叫一声,手一招就是一道粗如儿臂的紫色闪电从天空中落下,然后直接劈到他身上。
然而可怕的是,即便承受了这样的雷电一击,他却只是嘴巴里面微微吐出点热气,整个人居然毫发未伤。
一道细细的传音凝聚成线,落入叶青篱耳中:“叶师妹快走,这老头子最近撒酒疯撒得特别厉害!”
叶青篱连忙架着碧水刀一个转身便直往山下飞去,果然是如邬友诗所言“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没一会儿,她就抱着鲁云到了山下,再看山脚数条小道绵延,正中一条大路直通昭明城,她便随意步上往北方向的一条小路。北边就是双影峰所在的方向,虽然现在离天黑月圆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过若是步行过去,等到得双影峰冰涧之旁时,大概刚好是天黑。
叶青篱跟鲁云闲聊:“鲁云,你说赤脚师伯这是怎么回事?”
“他刚刚突破到子虚期,境界不稳,所以疯疯癫癫的呗!”鲁云跳到她肩膀上蹲着,“他是酿酒入道,会有这种情况也不奇怪,总之你最近离他远点,等他稳定下来就没事了。”
叶青篱点点头,又好笑道:“邬师兄也真有趣,明知赤脚师伯情绪不稳,还加倍地撩拨他。”
“这个我知道!”鲁云立刻就得意起来,“他故意那样做,是在帮赤脚那个老头子发泄情绪。要知道,堵不如疏,嘿嘿,你明白了吧?”
叶青篱一脸受教,又好生夸奖了鲁云一番,鲁云的狮子白毛顿时都要翘上了天。
实际上叶青篱当然知道邬友诗用意为何,只不过她偏要逗逗鲁云,引他说话,这一路上山色蜿蜒,风声和丽,有此相伴才不寂寥。
一人一灵兽说说笑笑,时间倒也过得很快。因为此间临近昭阳峰,所以也没有什么强大的妖兽出没,偶有几只凡级一品的小妖兽跑过,远远地看见叶青篱,感觉到她身上高位的气息,就自动跑开了。
兽类其实远比人类敏感,叶青篱最近虽然没有刻意隐藏修为,但她一向习惯随时收敛气息,这些妖兽能够感应到她筑基期的气息,倒也颇不容易。
鲁云又洋洋得意:“所以说嘛,人类虽然号称是万物灵长,其实也就是占了个天生就拥有智慧的便宜而已。真要说到直觉,又哪里比得过我们兽类?”
“这便是造物的公平与不公平之处。”叶青篱笑着模了模鲁云的毛发,等看得双影峰就在眼前时,便再次架起碧水刀,直往冰涧飞去。
这一道冰涧说是山涧,其实更像一道山中裂缝。
人若是在其中走过,抬头看天便能看到类似于一线天的奇景。只不过这裂缝中常年有冰水流过,那水位矮处不过几寸,高处却有数丈,正常情况下也没人会无聊到自这裂缝底下步行穿越便是。
叶青篱架着碧水刀飞到冰涧山空时,天色恰好向晚。
微淡的斜阳从天际一直铺染到这雪峰之上,照射得山间晚霞如火,似乎是有一捧碧血,从山峰处直接烧到了无涯。
山涧中有细碎的冰晶随着水流而滚落向下,偶尔撞在山壁上,叮叮咚咚便形成了无数重回响。这响声连绵不绝,远听似是婉转清歌,近听又如琴音奇响。
叶青篱不忍破坏这大自然的声乐,便连飞行的速度都降了下来。到后来,她干脆就落在那高高山涧的一侧,然后缓缓响峰顶行去。走得模约半盏茶的时间,眼前是一处转壁,她就顺势转过了这道矮壁,沿着山涧行向更远处。
转角一过,便有夹杂着碎雪的山风迎面扑来,瞬间扑打得叶青篱一个激灵。
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肺间都有股别样清爽。
然后她就看到了山涧对面站着的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她,身量修长,青衫大袖。他乌黑的长发在山风中飞舞,斜阳余晖铺落了他半边身影,又被山壁挡着了另外半边的光线,衬得他整个人半明半暗,半是温暖,半是清冷。
仿佛就是遗落在这高高雪峰上,无人能懂的一捧冰雪。
叶青篱刚一停下脚步,就见他转过身来,颔首笑道:“叶师妹,你来了。”
“圆月未升,师兄也到得早了。”叶青篱轻轻弹开肩头一些碎雪,又把鲁云从肩膀上抓下来抱到怀里。
陈容却任由雪花落在自己的头发上、眉梢上、肩膀上、衣襟上。
他乌黑的眼睛在这种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剔透,就连声音都被山风微微吹散,好似冰雪相击。
“叶师妹,我前日返回家中,老祖大怒。”
叶青篱也知道陈容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便点点头没说话,示意他继续说。
陈容又道:“他问我最后一个回答青简三问的人是谁,我说是我。”
一句话就仿佛击落了漫天冰雪,一瞬间就连那将落的残阳都显得温暖流连起来。
叶青篱怔了下,心中明白陈容的意思:他既然说那最后一个回答青简三问的人是他,那也就直接摘开了其他人得到青简的可能性。而在当时,留到最后的两个人中,一个是陈容,另一个就是叶青篱。
而实际上真正留到最后的是叶青篱,最后得到青简的也是叶青篱。
换句话说,也就是——陈容主动帮叶青篱背了黑锅!
双影峰上飘雪零落,叶青篱的手指垂在身侧,微微动了下,她最终还是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说感谢,陈容好像不见得需要,说不需要他这样做,实际上他做都做了,要再反口也不大可能。
陈容约她来此,自然也不是要为了向她邀功,或者索要报酬。他只是在向她陈述事实,顺便告诉她:“我已经说谎了,所以你要记得圆谎,千万别自己露了馅。”
叶青篱看向冰涧对面的青衫少年,见他眉眼间都是淡笑,目光温润得似乎不沾任何尘埃,心里陡然就觉得,陈容其实很肯定那青简是被她得到了。
她又觉得,这个秘密若是被别人知道她会很危险,但若是被陈容知道,她却只会更安全。
当日冰河中活命一恩,竟至于让他做到这种程度么?
叶青篱清楚记得,陈容说过很多次,他从不说谎。
不过那一句不说谎的信条如今已是被打破,陈容说得轻描淡写,却不知在那背后,他要承担多少?
叶青篱脚下又轻轻一动,她低头看向隔在两人中间的那道冰涧,这裂缝不过尺许宽,她只要小小一个跨步,就能走到对面。
跨过去?
还是不跨过去?
风雪越来越小,渐渐地将要止息了。
此时正是人间七月,虽然整个昆仑山脉都位于极西高峰处,许多地方常年积雪,但相对来说,现今的气候还算温和。
叶青篱的脚步又轻轻一抬。
忽然间,她的身体陡然后仰!
陈容那边就有一道极细的剑光电射而出,猛地擦着她左边身侧迅疾飞过!
叶青篱抱着鲁云在冰涧旁连续打了好几个转,方才站定,然后看向陈容剑光适才飞过之处。
就见那雪地中间有一点殷红,仔细去看才能分辨,原来这雪中正躺着一条被人射穿了七寸的蛇尸。那蛇不过小指粗细,通体雪白晶莹,混杂在这雪中确实很难叫人分辨。
叶青篱轻轻一笑道:“多谢师兄相助。”
陈容的飞剑甚至不曾出鞘,他点点头,笑道:“我便是不出手,这么一条不过凡级三品的雪骊蛇也不能将师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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