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剑堂内,空气沉闷,法华子一脸冰霜的坐在堂上,忽然将手重重拍向桌面,大声怒道:“田师弟,瞧瞧你教的好徒弟。”说完,忍不住“咳咳”咳嗽起来。
田墨仁坐在叶小双旁边,脸色铁青,将头一低,轻声道:“师弟有罪!”
法华子咳嗽一阵,沉声道:“我派自广成子祖师创派以来,后山剑冢就一直作为本门禁地,门下弟子不准擅闯,你难道没有教过他吗?”说完深深闭眼,这几天奕剑听雨阁连续发生这么多大事,他已显得疲累至极。
田墨仁将头埋得更低,慌忙站起,低声道:“都是师弟教徒无方,师弟愿与劣徒共同承担罪责。”
法华子显得非常痛苦,咳嗽两声,道:“你……你以为就凭你……你觉得你能承担得起吗?”
田墨仁不再说话,他知他承担不起,就算十个田墨仁,也承担不起。
诸葛慕云忽然站起身,道:“师弟教女无方,愿与田师兄共同承担罪责。”说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请掌门师兄按门规处置,慕云甘领死罪。”
所有人将目光同时移向诸葛慕云,谁也没想到身为奕剑听雨阁元老的诸葛慕云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跪子。别说奕剑听雨阁创派至今,元老当众下跪,绝无仅有,就是同门师兄弟之间下跪,那也从未耳闻,然而诸葛慕云竟当众对法华子下跪,这让在场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难以置信。
田墨仁心中愧仄,见诸葛慕云下跪,不由得双腿一软,跟着跪在堂下,低声道:“师弟也愿一死谢罪。”
叶小双跪在两人中间,简直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严重,大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犯的错,我一个人承受,要死也是我死。”
法华子见田墨仁与诸葛慕云竟不顾自己身份,公然下跪,念及同门情谊,怒气稍息,忽见叶小双这般理直气壮说来,顿时又是大怒,将桌子再次一拍,道:“你做的好事,还有理了不成?就算你死一百次,那也抵不过你犯的罪孽。”说完又是咳嗽不止。
忽然门口有个清脆的声音道:“婉儿与她一起闯的祸,婉儿愿与她一起去死。”说着诸葛小婉拄着一副拐杖,一瘸一拐的走进来。
诸葛慕云回头看去,连忙低声道:“你不在房里养伤,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快回去,这里不是好玩的。”
诸葛小婉道:“爹,女儿闯了这么大的祸,女儿如果还躲在家中,那我还是您的女儿吗?”
水月大师急忙站起道:“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掌门师兄还是赶紧想个应对的办法才是。”
白衣人端坐门口,摇着纸扇,缓缓道:“水月大师说的对,眼下大敌当前,如果我们内部还纠纷不断的话,那奕剑听雨阁就真的要亡在你我手中了。”说完,水月大师向他微微望了一眼,眼中神色难以捉模。
法华子何尝不知厉害关系,只是后山剑冢作为奕剑听雨阁千百年守护的重地,一旦毁坏,叫他如何不急,当下只得强咽怒气,软下语气,道:“田师弟,诸葛师弟,你们这又何必,先起来再说。”
田墨仁与诸葛慕云缓缓站起,都是心中慌乱,不知所措。
法华子咳嗽两声,道:“你们先坐下。”两人只得依言坐下,田墨仁不由得向叶小双看了一眼。
法华子深深叹了口气,道:“你们应该知道,当年广成子祖师创立本派之时,曾偶得西方魔域一块奇铁,铸成一把绝世奇剑,按本派名讳,取单名一个‘奕’字,奕剑铸成之时,风云际会,天地变色,广成子祖师察观天色,知剑不祥,于是弃之剑冢,并命本门灵兽水麒麟镇守,千百年来,定下祖训,奕剑听雨阁弟子不得擅闯剑冢,否则以死罪论处,眼下魔剑出世,恐怕天下要有大事发生啊!”
水月大师奇道:“既然魔剑有灵兽水麒麟镇守,那它怎么会逃月兑呢?”
法华子道:“魔剑由极地玄铁捆锁,再经上古水麒麟的灵力压制,千百年来,从未出过差池,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
程明忽然道:“是不是水麒麟出问题了?”
法华子立即喝道:“水麒麟乃是上古灵兽,岂是等闲?会出什么问题?”
程明被吓得后缩,不敢再说。
法华子说完,微觉后悔。程明作为奕剑听雨阁的大弟子,下代掌门接班人,然而他的表现,实在让法华子觉得太过失望,一看到程明,法华子总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意,对他说话难免语气偏重,当下柔声道:“不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转头看向叶小双道:“其实这次魔剑逃月兑,也全非你们的错,只是你们擅闯剑冢,总是有的吧?”
叶小双低声道:“是,弟子知错。”
法华子看向田墨仁,道:“田师弟,你的徒儿,就由你带下去,该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吧!”
田墨仁答应一声,道:“段辰,将这个劣徒带下去,关起来。”田墨仁身后的一个青年弟子连忙站出,将叶小双带了下去。
诸葛小婉急忙叫道:“我也要和他关在一起。”
诸葛慕云脸色一沉,低声怒道:“胡闹!”
说完,却见诸葛小婉已然跟着叶小双走出了殿堂。
诸葛慕云微觉尴尬,急忙叫道:“均儿,把那丫头也带去关起来。”慕容均慌忙追去。
这时,法华子又咳嗽了几声,水月大师关切道:“掌门师兄,你要保住身体才是,眼下大敌当前,你可不能出什么事啊!”
法华子原本苍白的脸色,在咳嗽一阵后,微微略显红润,摇了摇手,道:“老了,不中用了,稍微遇点事情,就觉力不从心,哎……”说着向程明看了一眼,道:“程明啊,以后你也要学着分担一点教务才行,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将奕剑听雨阁交在你的手上?”
程明答应道:“弟子会努力的。”
法华子又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忍不住再次咳嗽起来。
※※※
月色如水,透过云雾轻轻泻下,显得特别朦胧,迷离,有茉莉在月下悄悄绽放,芬香柔柔,随着夜风送入人们鼻中,闻之欲醉。
法华子站在紫轩斋前,望着那悄悄绽放的茉莉,忽然淡淡道:“你有多久没回过岚心谷了?”
白衣似水,仿佛月光一个颜色,望着那朦胧月色,摇了摇纸扇,带着些许愁意,轻轻一笑,道:“不记得了。”
法华子将目光从茉莉-花上收回,望向面前这个苍凉的人儿,微微道:“师弟,你还在为以前的事,耿耿于怀吗?”
白衣人将目光移向那正在绽放的茉莉,淡淡道:“以前的事,我早已忘了。”
法华子望向无边月色,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白衣人将纸扇摇了摇,向他看了一眼,轻轻道:“很好笑吗?”
法华子笑到最后,声音已变得十分悲凉,沧桑,仿佛在哭,他将目光望向前方那一片灯火,那是奕剑听雨阁的灯火,苍凉道:“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白衣人奇道:“我有什么值得你羡慕?”
法华子眼中有火光倒影,说道:“半生风雨付一笑,对酒闲歌君子愁,这已足够让我羡慕了。”白衣人微微笑了笑,道:“你也可以做到,只是你不愿意罢了。”
法华子收回目光,看向白衣人,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道:“如果让你来做法华子,我来做君子愁,你愿意吗?”
君子愁笑了笑,道:“从前愿意,现在,不愿意了。”
法华子抖动胡须,笑道:“我从前不愿意,现在,求之不得。”
说完,两人望着月光同时笑起来。
隔了会儿,法华子停住笑声,咳嗽道:“师弟,你对于白天那个小孩有什么看法?”
君子愁望向前方灯火,道:“能活着走出剑冢,此人绝非凡俗。”
法华子叹了口气,道:“奕剑听雨阁传承至今,门下弟子一代不如一代,已是大不如前,你知道奕剑听雨阁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吗?”
君子愁道:“人才。”
法华子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道:“是的,这孩子能够大浪不死,显然后福不浅,是个人才啊!”
君子愁道:“有一事,我一直不明。”
法华子道:“我又何尝明白,但是上古灵尊的圣意,你我平凡之辈,又怎能猜晓?”
君子愁道:“只好如此。”
法华子道:“怕只怕,他福缘太厚,终会误入歧途。”
君子愁奇道:“此话从何讲起?”
法华子道:“此事我慢慢再和你说,眼下血月族侵犯本门,恐怕迟早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啊!”说着咳嗽起来。
君子愁点了点头,道:“你可有了计策?”
法华子道:“实不相瞒,我现在没有半点头绪,今早你也看到了,就连木松师弟也都遭了毒手,我的心中,哎,现在乱得很啊。”
君子愁望向夜色,淡淡道:“多少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外刚内柔,优柔寡断,也难怪奕剑听雨阁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自己也该好好反思了。”
法华子将眼光移向君子愁,道:“师弟,你口头上总是说,笑傲红尘,看破玄机,其实心里面,嘿嘿,并不见得。”
君子愁将眼光向他对上,道:“这么多年不见,还是你最了解我,我取名‘君子愁’,你该知道,愁者,并非什么都能放下,若是都能放下,那还叫‘君子愁’吗?”
法华子看向他鬓边的白发,咳嗽了几声,感概道:“当年你少年风流,才华横溢,师傅本已决定将掌门之位传于给你,谁知我不甘心,从中作梗,最后害你被逐出师门,其实我的心里,又何尝放下过?”
君子愁道:“若是当年我能承受师傅衣钵,恐怕现在奕剑听雨阁也不会沦落至此。”
法华子忽然大笑道:“师弟,你现在夺回师傅衣钵,将奕剑听雨阁发扬光大,那也不迟啊!”
君子愁摇头笑道:“如果我真有此心,那何必用夺?”
法华子的语气变得冰冷,道:“哦?你是说你现在的修为完全在我之上了?”
君子愁傲然长立道:“至少不会在你之下。”
法华子哈哈大笑几声,道:“二十年不见,其实我很想见识见识你现在的修为。”
君子愁笑道:“大敌当前,我不会和你动手的。”
法华子冷笑道:“你害怕了吗?”
君子愁纸扇摇动,哈哈笑道:“你可见过,我君子愁何时怕过?”
法华子哼道:“师弟,何必说那么多废话,我们就来切磋切磋,又有何妨?”说着向君子愁挥掌拍了过去。
月色迷离,那娇丽的茉莉还在静静绽放,一阵清香随风扑来,某个房檐上,似乎有人已经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