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凉暖,终于动了动,宗政晚原以为她会缓缓睁开眼睫,却没想到,凉暖只颤了一颤,便是刷地一下,双眸之中寒光四起。
一直照看着凉暖醒过来的宗政晚,将凉暖这一瞬寒光乍现的眼神尽收眼底,淡漠的眸光微闪,等着她回过神来。
恐怕这一次小玉惨死之后,她的心性,便是要大变了,以往是明朗的,怕是今后这身上总会沾染些许的阴沉。
“身子如何?”
凉暖醒来的时候,还沉浸在方才那梦中,那惨烈而悲绝的梦里,那梦,她不想再做第二次,在梦里,她的小玉被活活剥了脸皮,她的小玉苦着一张没有面皮的脸,对她哭,向自己召唤着,但她却是走不过去,走不过去,只差一步,就过去了。
谁杀了小玉,谁剥了她的脸,那她便让谁来替还!
宗政晚在一边看着凉暖的眼神越加冷怒,见他丝毫不理会自己,便又轻轻唤了一声,
“丫头,身子如何?”
一句温柔的询问,一下将凉暖敲醒了过来,她扭过头看身侧坐在床沿的宗政晚,她的眼神,还未从冷冽中缓过来,却是望进了一望春水美眸里,那双眼睛里,只看得到一个愠怒的她,那双眼里是包容与极致的温柔。
好似那一种温柔只对自己一般。
“我很好。”凉暖应了一声,哑着嗓子,神色依旧有些苍白。
宗政晚起身,将早已准备好的茶水倒给她,别的任何话语都是不曾说,只做着她醒来后最需求的事情。
凉暖抿着茶水,也没有再开口,低眸垂脸,宗政晚的角度只看得到凉暖面无表情的模样。
外头的温香恰好进了屋子里来,手里断了热水毛巾的,原本是想照例给公主擦拭,或者说是让那青衫侍卫给公主擦拭脸颊,润润唇,却是没想到这会儿进来的时候,公主已经做坐了起来。
忙放好东西,便向着凉暖行了一个大礼,
“奴婢见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安好,”
凉暖听到这一声问候,没应声,却是朝着温香的方向看了一眼,久久没说话,
下边一直行着礼的温香被凉暖的这长久不消的视线看得有些头皮发麻,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在那里,只希望这监国公主早些将这视线从她身上转移开来。
久久之后,真的是久久之后,凉暖才移开了视线,说出的,却是让温香出去的话,
“你不是我的婢子,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说完,凉暖便掀开了被褥,作势要起来,宗政晚想扶她,却被凉暖一个视线扫过去,便停下了动作,只在一边看着她。
凉暖起身迅速披上外罩袍子,转身让宗政晚出去,
“你先出去把。”
宗政晚点了点头,没做他想,转身离去,面容始终淡寡漠然,
一边的温香见凉暖开口赶了自己,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那这一直守护在她身侧的青衫男子转身走了出去,低下头,行了个礼,便也退下了。
心中一想,反正她温香只不过是一个宫婢,伺候谁都是一样,今日这监国公主不要了她,总有地方分配得到她的。
在宫里最宫女,就要学会低眉顺脸,才能在宫里保得安全,她温香自小在此,见惯了这些,也换了不知多少个主子,对于这些,早已心中无感。
当门合上的声音轻声传来,凉暖坐到梳妆镜前,安安静静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模糊的脸,模糊的脸面一样看不清这面上一分神情,她扯起唇角,从来都是风轻云淡或调皮明朗的笑容忽的便是一变,
脂粉未施,面容甚至还有些憔悴,却硬生生地从嘴角一直到眼角末梢,都妖娆蛊惑。
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脸,
看着铜镜里再也折射不出小玉的影子,没有泪,只有笑,她笑了,她笑着说,
“小玉,等着,等小姐给你报仇,还你一张完整的脸。”
凉暖说完,便是拿起镜前眉笔,对镜梳妆,勾起远山长眉,末梢处稍稍朝上一勾,原本柔和的脸,便是生出妖娆肆意来。
点朱唇,画花钿,抹粉腮,铜镜里的那张脸,渐渐地,便开始清晰起来,美艳五官,勾唇淡笑之间尽是风流。
凉暖一笑,站起,衣袍一甩。
接下来,该是女人的战袍了。
……。
……。
宗政晚在门口处等着凉暖出来,神色一直淡漠如昔,一另一边,是温香,温香也低着头,等着她如今的主子从里面出来。
“吱呀——”
一声,是殿门开的声音,宗政晚回头凝望过去,映入眼底深处的,除了惊艳,便再无更多的词汇来描绘他如今眼前所见。
艳红色的宽袍宫裙穿在她身上,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火红袍子上面绣着的浮云,她就像是踩踏着祥云而来的妖女,唇边的笑,肆意妖娆。
凉暖脸上的妆容比起那一日宗祠之行之时,除却尊贵雍容之外,更是多了十分的妖娆,那样的妖娆蛊惑,连宗政晚这般冷淡的人都是心头一惊。
勾起的眉尾,笑眸弯弯的模样,比起春日里最美的桃花瓣来,都是美艳几分。
这整个房椒殿里的奴才,都是看到了监国公主身穿华服从殿内出来,都瞪大了双眼,看着那一个胆敢在深宫之中穿只有皇后娘娘才可穿的大红宫装的公主,看着公主身段妆容妖娆,看着公主气势凛然。
凉暖一步,一步,便是走下这台阶,理所当然如女皇一般接受着这里每一个人的眼神,
她看了一眼宗政晚,狠了狠心,
“随我前去朝雪殿。”
凉暖的声音,听来就如同在与一个陌生人说话,只冷艳高桂大吩咐着下面的宗政晚。
然,宗政晚却听出了凉暖这一声刻意带上疏离与狠意的话语里的颤意,他低头垂眸,应了一声,
一边的温香看着这监国公主身上的巨变,心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只是一个宫女罢了,死的不过是一个宫女罢了,这公主却是如此大变,却是如此……
温香猜测到,凉暖的贴身婢子怕是遇了不测,但那终究只是宫女罢了,一个小宫女,怎么会让自己的主子这般大变呢?
她不懂。
宗政晚随着凉暖,朝朝雪殿走去,温香没有跟上,只站在原地,眉头紧皱。
……。
……。
凉暖走后,久久的一段时间里,这整个房椒殿里,都是不曾缓过来,他们虽是这房椒殿里新来的奴才婢子,但也是见过这监国公主的,也都是知道这监国公主为哪般之人,今日这一见,却是完全不同了。
昨夜公主昏迷,今日醒来却是大变。
房椒宫里的奴才们心中想着这监国公主大变之事,心里或多或少有些猜测,但都是只敢埋在心底,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一边站在角落里的温香,依旧是凉暖走之前的动作,不曾变动过。
玉落风来这房椒殿里的时候,便是看见这样一幅场景,白女敕可爱的脸上,不禁有些忧虑,他不知道自己对于这监国公主妹妹是何感想,但是就几次见面,就觉着这监国公主妹妹是个好人。
他曾前去太子殿里找太子说过这公主之事,却被太子告知了府里,今日爹出了王府,他才偷着机会出来,来了这房椒殿里,怎的见这殿里的奴才一个个神情很是不对?!
玉落风的眼睛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凉暖,也没有看到凉暖身边那咋咋呼呼生的清秀可爱的小丫头,只见到了一个站在殿门口,身穿皇宫大宫女服的宫女,沉思站在那里。
玉落风有些奇怪,走了过去,询问那身穿翠绿色宫女府的宫女,
“监国公主呢?”
温香被这忽来的男子声音一下惊得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他没抬头,几乎就是条件反射一般行礼,
她听得出来,这男子是落风王爷,不过就是不知这里落风王爷跑到了这房椒殿里,是做何事?
“奴婢见过王爷,公主去了朝雪殿里。”
玉落风听罢,便想前去朝雪殿,又想了想,还是先去这太子殿里去今日进宫来,主要还是因为太子之事。
太子即将登基的事情,已经传了出来,不多时,不仅仅是这整个朝堂,或许这整个盛京的百姓,都是知晓此事了。
不过是这城郊外敌,怎的这皇宫里的人,这朝堂里的人就像是如临大敌一般,太子登基如此之大的事情,却是这般草草,若是下午太子真是登基,那这宣布登基,到真的登基,花了半天不到的时间。
未免也太将这世俗礼仪给看轻了些。
别看这玉落风年纪还不大,这面容生的也是白女敕可爱,但这心态,或许有时候比起老人来还要顾及这世俗礼教。
玉落风这一方的王爷,是站在太子这一方的,是以,玉落风也是那太子党,但他自己心中若说真的,便是属于中立党,对于这太子如此匆忙登基一事,是不解的。
今早老王爷进皇宫的时候,他便想着过会儿也是进的这皇宫来。
路过这房椒殿,便折进来看了两看,没想到的是,暖妹妹不在,还想好好安慰她被诬赖进这阅人府的事情。
不过也罢,既然能前去朝雪殿,许是这里头的纷杂与误会都是解了。
“那叫做小玉的宫女呢?”
鬼使神差地,玉落风临走前,问了这温香,
但若是平时,这凉暖既然去了朝雪殿里,小玉必然也是跟过去的,巧就巧在,今日,小玉没有跟去朝雪殿。
温香摇了摇头,
“回王爷,奴婢不知,奴婢来这房椒殿里的时候,便是未曾见过这叫做小玉的宫女。”
温香如实以告。
玉落风只皱眉,有些疑惑这小玉不在这房椒殿,是去了哪里?
但也没多想,毕竟,那只是一个宫女罢了。
转身离开了房椒殿,去了太子殿。
玉落风今日这一去,在将来立于哪一方,有极大的关联。
……。
……。
凉暖还未行至朝雪殿的时候,朝雪殿里的太监奴才们便是朝里面的朝雪公主禀告了。
玉朝雪那时,正在朝雪殿里的花园里,躺在躺椅之上,前边摆了一个小茶几,上边放了一盏茶水,几块点心,手中执了一本杂谈怪论,正看得津津有味,身后是她的新的贴身侍女相侯。
穿着一身白衣,如她的名字一般,朝雪一样的颜色,就是不知,是否和那称号与她的名讳相同的朝雪屠夫,到底有多少相似之处了。
“公主殿下,监国公主此刻正朝朝雪殿而来,公主……。”
在玉朝雪的身后给她捶背揉肩的沉稳宫女眉头有些微缩,这宫里,甚至宫外,恐怕此刻都是传遍了这太子殿下即刻就要登基的事情,怎的公主到现在还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虽说这城郊外的布兵……
“再多准备一壶茶,一个杯子,一盘点心,一张椅子。”
玉朝雪在这阳光下半眯着眼睛,看去十分闲适,声音悠闲地便是让身侧的宫女下去准备。
今日一来,恐是大战啊,就是不知,比起城郊外的烽火急来,哪一个,更激烈些?
想到此,玉朝雪闭眸浅笑,就看这太子哥哥能否顺利登基了。
当凉暖再一次站在这朝雪殿外时,她抬头看了看这上面挂着的牌匾,勾唇冷笑,眸光似剑。
当朝雪殿外的奴才看到这一个一身火红浮云宫装,站在殿外的监国公主时,这神色都是变了一变。
火红宫装,宫中也只有朝雪公主有,没想到这监国公主也是有,如今皇宫无主,后宫之主更是没有,是以,这火红色,公主还是可以穿的,但因这火红颜色忌讳,除却必要之时,也是极少穿的。
没想到,这监国公主竟是将这一身火红宫装穿的这般,华贵艳丽,仿佛这浮云华服,天生就是为她而设一般。
凉暖对着这朝雪殿里的每一个太监奴才都是十分友好,眉宇含笑。
“奴婢见过监国公主殿下,公主在里头已是等候多时。”
那玉朝雪的贴身婢子出来,见到这一身火红的监国公主也是愣了一下,不过到底也是个沉稳的丫头,转瞬便也回过神来,低头指引凉暖。
“哦?那真是让姐姐等候了,你快些带本宫去。”
凉暖低笑一声,话里似乎有些急切。
那女敕黄宫女服的宫女应了一声,带了凉暖进了这朝雪殿。
一身青衫跟随其后的宗政晚,在凉暖进入之时朝周围探了几眼,面色稍稍变了变,这才跟了进去。
三杯两盏温茶,几碟精致点心,美人卧于殿前冬花里头,白衣胜雪,玉颜清美,她坐在一棵常青大树之下,头顶之上绿叶繁茂,就这般看去,许是认为,这春天都已是来了,殊不知,这嘴寒冷的冬,都还未过去,
此刻,寒冽,才刚刚开始。
凉暖远远便看见这卧在美人榻之上的玉朝雪,这玉鸣国尊贵的朝雪公主,这玉鸣国无人能比得过的巾帼女子,
也是这玉鸣国里最狠毒的女子。凉暖脸上摆起最和善的笑容,缓步走上前,
“妹妹见过姐姐,”声音轻轻的,听来真像是姐妹感情极好极好的。
“姐姐已是等候暖妹妹多时了,妹妹快些过来,姐姐已经给妹妹备好热茶点心了,今日,姐姐就与妹妹三杯两盏温茶,一同谈天说地。”
玉朝雪仿若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招呼着凉暖,满含笑意,
但看到这凉暖身穿一身火红华服时,眼睫低敛,还是有些微动,却以微笑置之,
凉暖听了,笑着坐下,举杯,却未饮,柔和的声音说的依旧是听来柔和的话,
“妹妹今日来,可是来像姐姐讨要一张皮的,还望姐姐及时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