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凉暖在晃悠的红盖头下,小心翼翼地跨过这火盆之时,前方却迟迟没有传来让她入门的话语。
这里的习俗便是,新娘跨过火盆,接着便是府里的主母迎过她入府。
她没有见过光懿夫人,也是不了解光懿夫人,此刻自然也是不知道,光懿夫人为何不喜迎自己这个儿媳妇。
光懿夫人与宗政晚的关系一直有些不合,宗政晚总是拂逆光懿夫人的话,但他又是自己的儿子,总不能将气撒在宗政晚头上,便只能撒在凉暖头上了,何况,宗政晚曾经拒绝了光懿夫人给他安排的与觅公主的婚事,还搅得当时皇宫大乱。
并将侯府里的部分兵权给交了出去,这一切,都是为了迎娶凉暖,
是以,光懿夫人才不会让凉暖如此轻易地就进了侯府的门,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等了好久,才等到了这罪魁祸首,不立立威,怎么平复得了自己多日来积蓄的怨恨。
“公主大人。”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光懿夫人这一开口,说得却是公主大人,不错,凉暖的确是远嫁罗姜国的玉鸣国公主,也是大苍国的将军之女,但在这新婚庆礼之上,却用这样阴阳怪气的语调喊凉暖,
听不出里面的故意为难的意味的人,便是这傻瓜。
凉暖也未曾想到,自己这婆婆,见到自己的第一面,竟是喊自己公主大人,至于行礼否,她盖着红盖头,并不可得知,但只这阴阳怪气的‘公主大人’,足以让她知道,这侯府的光懿夫人,对于自己是不满的。
原因她还不知,但自古以来,婆婆便是最难以招架的,她也从未轻易地想过,自己的侯母婆婆,会如何慈眉善目。
“夫人无需多礼,凉暖嫁入侯府,便是夫人的媳妇了。”凉暖斟酌一番,挑了一句较为保险的话,既不会拂了自己身为公主的威仪,也不会在光懿夫人面前失了礼数,看似退,实则进,看似进,又实则退。
这厅堂内外的人,都是在等着看好戏,他们都是知道这光懿夫人的难应付的,这是姜京里大家都是知道的事情,尤其是府里的姨娘们,都怀着侥幸的心里,看着这被明显还未真正入府就被刁难的新夫人。
一边的宗政晚早就知道,自己的母亲,不会这么轻易就让凉暖入府,知母莫若子,自己的娘什么性子,宗政晚还是清楚知道的。
但,此刻必须凉暖自己过,他也相信她能过得了这关,毕竟,在这侯府里,日后生活下去,里面的算计,女人之间的阴谋,可都是不间断的,他深深见识过,却也无力改变,唯一能做的便是自己也算计高明,凌家于他人之上。
他既然带凉暖回了齐安侯府成婚,那便是接下了这齐安侯府小侯爷的名号,日后真的世袭了这侯爵之位,凉暖便是侯府主母,主母是定然要接受这些考验的,这样,才能震慑住侯府各大房,各大旁支,将这侯府打理妥当,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公主真是深明大义,如此,倒也是我齐安侯府的福气了。”光懿夫人笑了一声,这一声不轻也不重的笑声,却不禁让众人打了个冷颤。
今日光懿夫人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如何,穿的是冷色的深蓝色锦袍,上面绣有山水图,脖颈里挂着明珠项链,脸上画的是庄严肃穆的妆容,还有那故意画深了的唇瓣,硬生生地就是将光懿夫人风韵犹存的美丽脸庞,给拉老了几岁,身上也毫无喜气。
这光懿夫人,可真是难以应付。
凉暖心中暗叹一声,如今这厅堂里定是坐满了宾客,其中这达官贵人,罗姜国姜京里的侯府贵客,皇亲国戚,定然也不会少了去,这光懿夫人却敢当着他们的面也不多顾及什么,就在这里刁难了自己。
那,除了说明这齐安侯府在罗姜国的地位超然之位,更是说明,这侯府主母光懿夫人,定然也是十分厉害的人,几句话,她便估模出一些这光懿夫人的性子,
火爆,直接,毫不顾忌。
这样的女子,似乎本应就是女中巾帼,但若为宅院主母,这性子能压得住后院姨娘,恐怕,除了这火爆性子的直接外,或许,这齐安侯,也是极其疼爱自己这个娇妻的,否则女人哪来那么大的底气?
多说多错,这时,不宜多说。
她未出嫁前再如何风光,地位再如何高,即使还是一国公主,但出嫁后,便只是一个婚妇,最主要的身份,不是公主,不是将军府小姐,而是这侯府大少爷的夫人,是这光懿夫人的大儿媳妇,接着,才是公主身份。
光懿夫人见眼前蒙着红盖头的女子不再接自己的话,倒是惊讶了一下,上下打量她两番。
光懿夫人是个火爆直接的性子,此刻没人和她明里暗里的相争,斗嘴上功夫,一下心里也是难受憋得紧,又不好拉下面子,便高高在上地站在那里,打算再凉着凉暖一会儿功夫,再让她跨进侯府的厅门,做了这小侯爷夫人。
里头做着等着新媳妇敬茶的齐安侯早在里边等得有些焦急了,他可是期待着自己的大儿媳妇的紧,侯府里的一个个小兔崽子们,都是让人不省心的紧,大儿子到现在才娶了夫人,下面的一个个的,都还未成婚,等着这老大成了婚,一个个的都给赶着给娶媳妇。
让这齐安侯府也热闹起来!
齐安侯偏阴柔俊美的脸上,是略带孩子气的神情,望向门口的光懿夫人也是宠溺的微笑,对着外头蒙着红盖头看不见容颜的凉暖,也是着实期待的紧,
宗政晚看着自己的母亲大人,可不是这么容易打发的,他伸出手,拉过凉暖的手,
“跟我进去。”
轻轻道。
但这轻轻一言,在光懿夫人看来,可是重重一言,她还就在旁边,自己的儿子却是不顾自己的颜面,就拉着新媳妇进了厅堂,一下子,那张刻意画得冷艳的脸上,写满了不满。
身侧的流月与流璃,都是低着头,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在侯府里惹了夫人,那简直就是找死的事情,便也只有这大少爷才敢如此漠然地漠视夫人的话了。
当宗政晚牵起凉暖的手的刹那,凉暖便是心安了,侯府主母不待见她,为难她,又是如何?她有阿晚,这齐安侯府里的一切,便也简单多了。
喜娘在另一边搀扶着自己,小菊花与温香紧随其后。
侯府厅堂里的少爷小姐的,还有今日来的宾客,都是在等着凉暖进来,姨娘作为下人,只能在远处的角落里看着,
看着这一身大红色绝美嫁衣衬托的女子。
凉暖知道,下一步,便是这古习俗里的通赞步骤了,进香。
她与宗政晚同立于高堂之前,此刻,光懿夫人也早已回了厅堂,坐在高座另一头,等着新郎新娘进香。
“行庙见礼,奏乐!”
赞礼者在一边喊道,凉暖与宗政晚便规矩地跪下,接过香,诣香案前跪,皆跪,上香,二上香,三上香,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接着,一边的赞礼者又接着赞唱,“升,平身,复位,跪,皆跪!升,拜!升,拜!升,拜!又唱:跪,皆脆,读祝章!”
凉暖安心地在一边等着,这会儿子,该是有一个十三四岁八字与她和宗政晚合的,一生安康吉祥的小儇来诵读祝章。
凉暖听着一个稚女敕可爱又故意严肃的男童声念着肃然的祝章,心中有些想笑,她只看得见自己跟前一双蓝色踏云靴,
“是我嫡五弟,今年年十二。”
宗政晚像是知道凉暖心中所想一般,凑在凉暖的耳边,用只有凉暖听得到的话,轻轻道。
原是这宗政晚的嫡弟,不知这般可爱的声音下,那张粉女敕的小脸,会是生的如何?
“升,拜!升,拜!升,拜!”
待宗政无念完祝章,赞礼者,便是这齐安侯府请来的一个不伦是命相还是其他,都是福分异常的一个福妇,最后念道,
如此,这三跪九叩首六升拜,总算是结束了。
“一拜天地——!”接着便是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之礼了。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赞礼妇,在一边高声喊道,凉暖与宗政晚在下边一一巡礼。
这些,都要严谨地一丝不落下地去完成,成婚之典,无论对于男女,都是一生里最为重要的时刻。
就连宗政晚,心中都是有些许不曾有过的紧张与期待,
夫妻对拜之后,他与凉暖,可算是成了夫妻。
“送入洞房——!”
听着这送入洞房四个字,凉暖吊着的心,总算是松了几分,古代成亲之时的繁文缛节,一样不落地做下来,可这是累惨了,古代的新娘子虽画的美,凤冠霞帔在身,但这受的罪过,恐怕也是最厉害的了。
当小菊花和温香送着凉暖进了新房里头,才算是安静舒适了一些。
主仆三人进了新房里,小菊花便赶紧将房门关上,转过身便是呼了一口气儿。
“夫人,可是累着了?”
凉暖进了侯府里,小菊花的称呼,便也是改了,今后,便要城凉暖为夫人,在这大少爷院里,称凉暖为夫人,自然在侯府这大院里,则成为少夫人,毕竟,这侯府的主母夫人,还是这光懿夫人的。
“不累。”
凉暖红盖头下的脑袋摇了摇,端坐在新床上边,今日是自己的大婚之日,就算再累,也不可说,喜气洋洋的心意与期盼的紧张,这些,一个累字,怎能掩盖得住呢?
小菊花听着凉暖温和的话,倒也是惊讶了一下,少夫人的性子,自己还是能模清一些的,看似淡漠无谓,其实偶尔可慵懒调皮的很,原以为这会儿子到了房里,会掀开红盖头舒适地换个坐姿,自己才会将新房门赶紧关上的,却是没想到少夫人会这般正襟危坐。
“那小菊花便在一边候着,夫人若是有事,便唤小菊花与温香。”
小菊花今日也比起寻常来正经严肃了许多。
凉暖点了点头,便静心坐着,
等,是新娘嫁入夫家后,第一件做的事情了,别人都能等得,她凉暖也能等,她现在不是一个公主身份,也不是将军府小姐身份,是新妇。
来得侯府,初始不得张扬,先观察观察,一片茫然无知地初来乍到就是张扬四起,那在这后院里,也待不得多长时间,院子里的姨娘小姐的,看不惯你,联合起来压制你了去,就算有宗政晚,自己过得也是压抑的。
待今晚阿晚回来,得问清楚了这侯府里的情况,还有府里都有什么小姐姨娘少爷的,都打探清楚了,照今日这光懿夫人的态度看来,自己日后的日子,许是也是‘波澜起伏’的,了解透彻了这些关系,也为日后打下基础。
原本没想着了解侯府里的人,也没想到这光懿夫人,似是对自己成见极大,如今知晓了,便要开始着手准备,
这时,还真是想念极了来罗姜国旅途之时的轻松愉快,那时候也没多想多问,此刻,可又得吊着一颗心过日子了。
……
夜,总是来的那么快那么急,宗政晚还在外头给宾客敬酒,新郎官今日是大赢家,这敬酒之事,自然是不能懈怠的。
宗政晚惦记着新房里的凉暖,也想早早结束了这外头的敬酒之礼,过活儿子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退去这前堂,回新房。
今日他可不许有人闹洞房,也早已吩咐了府里少爷小姐的,今日谁也不许闹洞房,都给安安分分地吃完喜酒回自己屋里去。
这侯府里,本也就没几个人敢忤逆了宗政晚的话,宗政晚为侯府里的嫡长子,原先在侯府未曾离家之时,便是给府里的的少爷小姐立下了不少威,长子之仪,谁都不可侵犯了去。
觥筹交错,光影四起,喜的是谁,忧得又是谁?
……
罗姜国皇宫里,那早些时光在明月殿里被宗政晚大大羞辱了的公孙觅此刻正在自己的殿内大发脾气,她自然是知道,今日是齐安侯府的大喜日子,自己的诸多兄长,也是被宴请了去,
她原本盛装打扮,想搓一搓这新娘的气焰,却被自己的父皇压在了皇宫里,不得出去,这怎么能让她不气!父皇撤销婚约,本就令她难堪不已了,原想扳回一成,到如今却是这般田地,她可是不甘心!
自从退了婚约之后,光懿夫人对她便是冷淡不已,早就听说光懿夫人不好相处,没想到竟是这么难,想多说几句话最后都被她给顶了回来。
可不是,光懿不是傻子,自己儿子为了退婚,都让出三分之一兵权给皇室,这公主身份再高,她也看不上眼了,何况,公主这点小心思,她还不知道?
她现在对自己的新儿媳妇不满,日后自然会教,这外来人想挤进侯府,还是这么个公主,光懿夫人护短护内的很,公主谈不成婚事了,也不会因为这公主,与本就关系已经越加不好的大儿子因这事,越加不好了。
这是光懿夫人的心思,至于这教不教,凉暖又如何,还看今后侯府生活了,定也是相当有意思的。
“这侯府,本宫一定要进!”
公孙觅砸了殿里最后一个花瓶,愤然出声,宫里的宫女太监缩紧了脖子,谁也不敢出声。
……
良辰吉时,总算来到。
宗政晚喝了点酒,神情之间,也有些微醺色,双颊上染了些许红晕,给那张冷淡的脸,添上不少暖意。
他独自一人,连墨宝都挥退了,回了新房,打开门之后,小菊花和温香便识相地退却了去。
宗政晚拿起一边喜杆,轻挑起凉暖红盖头,似又想起什么,染了红晕的脸一皱,水润红唇微启,顿了一顿,这才小心翼翼挑开,
红盖头下的凉暖,不是第一次见宗政晚,但也是心急跳而紧张,忽然便多了十分羞意,
新房红烛燃燃,熏香四溢,只听宗政晚假意面有苦色道,
“夫人,家中嫡母今年四十有三,平日最爱穿金戴银与人比较,性情火爆,家中姨娘一十一各个姣美艳如花,还有三个妹妹素来喜欢招蜂引蝶比美比衣,还有两兄三弟…。”
“行了,说人话。”凉暖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宗政晚喝了点酒儿,神智可是不清了?
“夫人,恐怕你日后少不了披着金甲斗庶母,斗妹妹,斗姨娘,斗叔伯,您瞧咋办?”阿晚挑起眉眼,好整以暇,
“相公,我已做好万全准备,金甲随身穿,就看我夫妻二人,如何所向披靡!”凉暖假意羞涩一笑,轻言轻语道,
“如此,那便是极好,娘子,时间不晚了,喝下这合—欢酒,便……”
宗政晚接过一边的合—欢酒,递给凉暖一杯,同坐于凉暖另一边,看着她今日娇艳如花,容颜绝美的模样,心下难耐不已,但这礼数,还是不能少了的。
凉暖笑着接过,冲阿晚一笑,勾起阿晚手,两人爽气同饮而下,
正当阿晚喜滋滋暗乐,双颊绯红之时,凉暖却道,
“夫君,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