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战斗经历的时间并不长,但战后清点,仍有二十余人当场战死,负伤者更是人数过半。
第三都像是经历了一场洗礼,每个人的心态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源于王翰此人的私人的报复,多少与林靖月兑不开干系,当林靖看着二十来具军卒尸身时,突然有种难言的感触,说不清道不明,但肯定是他的感触最深。
鲜血使他再一次深切认识到自己身处世界的黑暗,许多人甚至至死都未弄明白他们是因何而遭袭,他们又是为了什么而战,这就是权力铸就出来的结局,是上位者轻易就能摆弄别人生命的明证。
副军使陶全安在忙着整理战后,清点战场,救治伤号,等忙碌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来到林靖的身边,却看到林靖独自一人在营门外面对着黎明。
黎明的曙光正从天际一点点儿的冒出来,陶全安顾不得去欣赏这种撕裂夜空的美景,来到林靖身边禀告道:“军使,属下已经清点过一番,暂时将伤号安置下来,但有些重伤号的情形依然不容乐观。”
林靖点头道:“等天一亮,就派快马飞报晋阳府,再使人到最近的驿站找到大夫和药材过来,伤号不宜挪动,需就地抢救。”
陶全安面上显过一丝忧色,道:“还未抵达边关,人马却已经折损不少,真不知到了宁武之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林靖道:“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陶副使又何须担忧。”
陶全安叹道:“也不知是属下长久窝在第三都营内,不知外界的变化,还是这世道当真变化的太快,没想到如今连禁军都有人敢袭杀了,大宋朝的威名似乎也跟着陆扬一役的败北而消散了啊。”
林靖看了看陶全安,微微皱起眉头道:“陶副使有话但请直说好了。”
他听出陶全安是在说些漫无边际的话,其余的却是欲言又止。
陶全安略略显得有些尴尬,道:“虽说今夜这场战事我们取了小胜,但也同样未能留住对方,对方几乎是想来就来,想走即走,我们根本无法留住……”
林靖点头道:“对方战力的确很强,眼下的第三都绝对不是其对手。”
陶全安道:“军使,属下是想说,今夜若非军使未雨绸缪,事先设下埋伏,恐怕我等已经不能像此刻般站着说话了。”
林靖仔细看了陶全安一眼,想要从他的神情中辨别出他说这番话时到底是抱着何种想法,不由叹息道:“只可惜若非是我出现在第三都,今夜或许也不会有二十来人战死。”
陶全安道:“这不过是戍役之卒的宿命……军使又何须计较?”
“计较?”林靖反问道:“陶副使此刻说下的这番话,是在劝慰于我?又或实际上是想弄清楚你心中的一些疑惑?”
陶全安面色微微凛然,语气显得有些忐忑地说道:“属下哪里会对军使有什么疑惑,即便是有,也不该是属下去过问的,军使是上官,凡事只需交到属下手上,属下自然会竭尽全力地办好。”
林靖听完陶全安的话,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在脑中细细地思虑了一番。
一直以来他都将陶全安看做一个胆小怯懦的人,但此时此刻陶全安来到自己身边忽然说些这种无边无际看着实在很不实诚的话,让他感觉到这个不是无的放矢。
陶全安性格上或许大有缺陷,但思维头脑却不差,在这方面林靖从未轻视过,而经过一番思索,林靖也已经能够断定陶全安一定是猜出了卓青雅的身份。
整个第三都营内只有陶全安见过卓青雅,林靖原本不想如此,但碍于卓青雅的安危,他还是选择了冒着风险,让陶全安找人护送了她。
至于卓青雅原本可以继续女扮男装之后再与陶全安见面却没有刻意隐藏住身份,反而让陶全安看到了她真实的一面,却是林靖临时起意的想法,是他授意卓青雅恢复了女妆,并让早已被他叫到军帐外等候的陶全安见到。
林靖深知这是一个冒着风险的举动,但他却需要这样一个举动来为自己验证一下陶全安的本心。
陶全安可不是普通的军卒,而是第三都名义上的二号人物,或许在许多人眼中这个人身上都没有过多的出彩之处,但林靖却从未忽视过这人的存在。
关于自己身后权威仅次于己的二号人物,林靖可不想长期和这样的人打着哑谜,陶全安绝对是个人精,在林靖模不清其人的真实本性之前,在第三都做任何事时都会自然而然地有所顾忌,就比如说在卓青雅这件事上,陶全安可以赞成,也可以反对,或者说在林靖面前陶全安绝不会主动反驳,但谁能确保陶全安内心里的真实想法?
若是小视陶全安这类人的想法,到头来很有可能会挨上一记黑刀。
这是林靖长久以来与许多掌权者在性格上不同的地方,他从不轻易小看任何一个人。
但也不能这样不清不白地防备着,这会严重影响到他将第三都培养起来的计划。
因此让陶全安见到女扮男装的卓青雅,算是计划中的一环,而此时这一环所带来的结果便已经呈现出来。
林靖知道陶全安已经猜到了卓青雅的身份,并且明白了第三都连日来的风波和今夜的危机出现的根源。
而陶全安果然没让林靖猜错,这是一个凡事都会瞬间想到通透的人物,外表上毫无威胁力,实际上若是小看轻视,这种人很有可能会在关键时刻给你致命一击。
陶全安在战事结束之后,弄明白了林靖所为的含义。
军使这是在逼他站队了。
在未来找林靖谈话之前,陶全安曾经连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水惊湿,他甚至完全弄不明白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到底是何种妖孽,竟将人心把握到这样的程度,而他身为军使身后的第二号人物,日后将还会有更多的事情被揽到身上来,若是在这之前还不能弄清楚自己与军使之间的这种疑虑,很有可能会是一个致命伤处。
“我们是禁军。”
一阵沉默之后,陶全安率先开口:“战死沙场是禁军的荣光。”
林靖挑起眉头,心中却是疏解开来。
今夜第三都的军卒可以战死沙场,却永远不该知道他们战死的原因。
说起来是因为卓青雅,但实际上与林靖本身选择帮助卓青雅一事也是月兑不了干系。
什么样的人愿意为了这种原因而白白送死,而未曾死去的人会否担心这种事还会出现第二次?
“这么说来,我们是被一群无视禁军威严的贼寇所挑衅,而第三都的军卒则是奋勇抗击……”
林靖在说这些话时,却已经将一笔险些让他自己陷入危机的账目死死记在了卓府王翰的身上。
陶全安接着话,斩金截铁地道:“他们虽死犹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