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史老太君大寿,京中各家与贾府交好的府里都收到了帖子。
迎春正好赶在太夫人寿宴之前将寿星图绣好,当然其中最难的部分还是请艾师傅帮忙的。连钱妈妈见了都忍不住夸奖了一番。迎春自己也觉得绣活确实比以前好了些,可见这种东西还是要多加练习的。
楚夫人特意叫了迎春过去,把寿宴中看管器具这一项交给了她。
“你前些日子也跟着我看了许多,这次太夫人做寿,你就替我管着库房的器皿用具这一项吧。”楚夫人将手中的采买单子交给称心,指点出几个需要更改的地方,称心拿着单子转身出去和采买管事娘子商议去了。
迎春坐在一边,待楚夫人交待完之后笑道:“女儿不过是看了几日,如今祖母做寿这样重要的事,女儿只怕是做不好。”
已经进了夏天,虽说还不算很热,但也换了夏衫。迎春微笑着坐在那里,一身藕荷色的家常轻罗软绢对襟长褂,袖口和领边都别出心裁的绣了一圈小小的银白色的紫藤花。脖子上戴着楚夫人给的金项圈,耳朵上两个小小的赤金五福坠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过去,就像是两颗琉璃珠子一般。
楚夫人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见到了多年前那个柔和恭谨的女子。到底是亲生母女,小时候还不觉得,如今越来越相似了。看到迎春就好像看到了冯氏一样,只是迎春比冯氏多了几分淡定从容。
淡定从容?楚夫人在心中讪笑,自己怎么会把这个词用在一个十岁的孩子身上。她不过是比一般的孩子懂事些罢了,哪里又有那样的本事。有多少人一生都做不到呢即使是到了自己这个年纪,还是很难的。
侯爷那么多的小妾姨娘,楚夫人偏偏就对冯氏恨不起来。她偶尔会想,如果冯氏没有嫁到侯府,也是一个当家女乃女乃的命,说不定会过的更好。
迎春等了一会儿,见楚夫人模着手腕上的金镯子不知在想什么,她轻声道:“母亲可是累了?”
楚夫人回过神来,朝迎春笑笑:“你也不用担心,库房那边的管事是许妈妈,她是个老道有经验的,规矩定的也还齐全。再说,凡事都有第一次。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来问我,丫头婆子们不听话,你只管教训就是了。”
迎春听了点头应是:“女儿知道了。”
待到寿宴那日,迎春一早就起来,让鸣蝉认真的替自己装扮好了。这回可不同于在东府,这次可是太夫人寿宴,迎春算是主家,这和亲戚家的喜事又不一样。
太夫人向来喜欢看小辈们穿的鲜艳些,更何况迎春要管着库房的器皿用具。打扮的太过简单,只恐怕那些下人们心中不服管教。
钱妈妈着实认为今天是迎春的大日子,夫人那样关照自家姑娘,在太夫人寿宴这日让姑娘帮着管事,这可是头等大事。若是做的好,夫人高兴,从此定会更加的认真教养姑娘。而且,今天可是会有好些京里的贵妇要来,到时候自家姑娘能干的名声定能传出去。
她前一晚特意歇在了府里,一大早就起来替迎春挑衣裳首饰。
“姑娘,要我说,就是这一件最好。”钱妈妈拿着一件大红色二色金的杭绸对襟窄幅褂并一条茜红色绢纱金丝绣花裙,捧在手里让迎春看。
那衣裳是前些日子新做的,裙子也是今年的新样子。
“不会有些太过鲜艳了吗?”。迎春有些犹豫。
“奴婢也觉得好。”鸣蝉笑着将迎春头发熟练的绾了一个飞燕髻,另留下一半的头发散在身后。
有了附和的人,钱妈妈不等迎春说话,就乐呵呵的将衣裳搭在了架子上:“那就这样了,姑娘穿上肯定好看。”
衣箱已经全部大开着让钱妈妈翻了一遍,紫陶一边收拾一边抿了嘴笑。
迎春颇有些无奈的看了看架子上的衣裳,既然都说好,那就这件吧。
鸣蝉拿出一支缅玉梨花钗,斜斜的插在迎春的头侧,又在脑后别了一对银丝串珠流苏的对钗。还想再簪几朵花,被迎春拦下了:“就这样吧,簪上花不就跟那些妈妈似地嘛。”
钱妈妈走过来一脸的不赞同:“要我说,这小姑娘家家的就得要打扮的鲜艳些。姑娘听妈**没错,就簪上一朵,喜庆。”
这次连紫陶都在一边连连点头赞同。
迎春只好由着鸣蝉挑了一朵簪在头上,再起身换了衣裳,站在穿衣镜前左右瞧了瞧,倒也应了今日的喜庆。钱妈妈两手搭着放在身前,向后略仰了仰身子,上下打量一番,点头笑道:“正是这样打扮才好看。”
迎春先去给楚夫人请安,楚夫人见了眼睛一亮,拉了迎春过来笑道:“这不是上个月做的新衣裳吗?穿上还真是好看,这样很好,太夫人见了肯定也喜欢。我们家里办喜事,正是该穿成这样才好。”
一时到梅院见了太夫人,众人先行给太夫人磕头贺寿。太夫人笑的合不拢嘴,连声让琥珀将装了钱的荷包不论老少一人给了一个。
吃过早饭,迎春便起身去了库房。
这库房的管事是个姓许的婆子,在府中也算是个一等的仆妇了。她早就得了吩咐,知道迎春要管着库房进出的器皿,便早早的拿了钥匙和册子在库房外的门房里等着。
守库房的李婆子忙着倒了茶递过去,见许妈妈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模样,不以为然道:“您也太过在意了,二姑娘不过是个孩子,也从没做过这些事。到时候还不得听您的嘛,这怎么领,怎么还,还不都在您的安排嘛。”
许妈妈一眼瞪过去,小声教训李婆子:“你懂什么?一会儿二姑娘来了,你把眼睛放亮些。莫要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这次可是夫人亲待了让二姑娘管咱们这一项。你若是做了错事,可别怪我之前没提醒你。”
李婆子不妨许妈妈会突然说这样严厉的话,吓了一个激灵,喏喏的不敢出声了。
许妈妈伸手拿了茶盅子喝茶,这些下等的仆妇懂些什么?虽说二姑娘到底是个孩子,就算是聪明些,毕竟没经过这些事情。她要想办好楚夫人交待的事就必须得靠着自己的帮忙。只是若是真出了什么状况,楚夫人难道还会怪责二姑娘不成?最多就是说她几句而已,到底是头一回,有什么到不到的都情有可原。真正的责罚到最后还不得自己这个管事的担着?
许妈妈想到这里,便更加的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等着迎春。
迎春一来就看见许妈妈正在库房门口等着,她笑着走过去,朝许妈妈笑道:“妈妈来的可真早,莫不是我来迟了?”
许妈妈赶忙行礼:“是老奴来的早,姑娘这边请。”笑着将迎春让到了一边树荫下的石桌边。
有小丫头忙拿了个锦垫过来在石凳上放好,迎春走过去坐下,便有小丫鬟过来上了茶,鸳鸯上前接过来放到迎春面前。迎春朝许妈妈笑道:“妈妈也知道,我是头一回帮母亲管事,少不得要妈妈多提点提点。”
许妈妈忙笑道:“是,姑娘放心。”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眼看着各处该来领东西了。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迎春见她手里拿着钥匙和册子,想了想,问道:“不知妈妈这里以前都是怎样安排的,若是像今日这样的宴席,怎么记录拿走和还回来的东西呢?”
许妈妈笑道:“这也不难。各处来领东西的都是拿了对牌的,咱们只看对牌不看人,若是没对牌的就不能领。再拿册子记上,什么人领了什么东西用在什么地方,到时若是收不回来,就只管问那领东西的人。”
迎春静静的听了,觉得这个办法倒也不错。往日只觉得府中一切井然有条,却不知连这些平时表面上见不到的事都安排的如此有条理,可见楚夫人确实是个能干的主母。
“既然这样,我倒是省事了。只看着妈妈办事就行了。”迎春笑着喝了口茶,一副不准备管事的模样。
许妈妈心中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这样回话二姑娘还是很满意的。许妈妈巴不得迎春坐着看别插手,免得她头回管事不熟练,万一做错了什么的话,自己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一时来领东西的仆妇一个接一个的来了,都是拿了对牌领东西的。许妈妈不识字,专门叫了一个识字的丫鬟在一边帮着登记入册。迎春坐在一边看着,见事情倒也进行的十分顺利。
突然从门口急急的走进来一个媳妇子,本来是冲着许妈妈过去的,一眼瞅见迎春就坐在树荫下面。那媳妇子连忙刹住脚,前后抬了抬腿,却又不敢上前。便一脸焦急的站在原地攥着手来回的转圈。
鸳鸯见了心中奇怪,便低头在迎春的耳边报了。迎春转头看了一眼,只见是一个不认识的仆妇,不知道是在哪个院子伺候的。因见她神色慌张,想必是出了什么事。迎春便吩咐鸳鸯:“将她叫过来。”
鸳鸯曲膝应是,朝前走了两步扬声道:“那边那个是谁?二姑娘叫你过来回话。”
那媳妇子正兀自着急,忽听见鸳鸯说话,抬头正看见鸳鸯拿眼瞅着她,再看鸳鸯身后的迎春,也正拿着茶盅子朝她看。她愣了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的朝迎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