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亭台上,弹着曲子。虽然一直不精于弹琴,但毕竟也是苦学过的。这样也好,一来打发时间,二来做做音乐胎教,三来把那些闲言碎语关到耳朵外面。
“主子,皇后娘娘过来看您了”春吉轻声的说道。
我起身,皇后已然踏步进来。我躬身请福。
“虞妹妹不必多礼,眼下又不方便,你只管顾好自己”皇后牵着我的手。
“我果然是没看错人,你竟如此安静”皇后柔柔说道:“换了是别的人,只怕都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我笑了笑,眼下也只有她能来关怀几句,遂说道“相比皇后娘娘面对的局面,我所经历不过是小场面,您都这么安然自若,我还有什么好担心抱怨的呢”
皇后显然料不到我会如此直爽,更想不到竟有人会在意她的心意。我之所以这么说,是真心的把她当作姐妹一般,愿意去分享她的快乐忧伤。
皇后看着我,思绪良久,缓缓道“能结识你,真是我的幸运”
我起身拉着她“别坐着了,去走走,我这里有几株花稀罕得很,你会喜欢的”
走过一片兰花,皇后停住脚步,指着远处的两株树苗,问道“这是什么树?”
这是跋陀大师送我的树苗,我不知道能不能茁壮成长。我告诉她这是菩提树。
“好特别的名字,倒是没听过”皇后道。
一千多年前,菩提树约莫还没传到中国。大师送我的两株也不知能否存活。想着菩提树的故事,我喃喃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皇后似乎听不太懂,问我在念叨什么。我笑笑说“去喝点儿茶,我讲给你听”
春吉给我们添了茶,又拿来些水果。我开始讲故事:
“有一位年长的高僧和一位年轻的僧人。
有一天,长者对年轻的僧人说:你心里有尘土
年轻的僧人仔细揣摩了一下,说道,我已经拂去心尘了
长者又说:心尘是拂不掉的”
皇后面露思量之色,仿佛在品味二僧的谈话,问道“后来呢”
我继续道:
“年轻的僧人说:我将心剥了下来,总该无尘了吧”
皇后面露惊色,我继续:“长者又道:尘本非尘,何须拂之”
说完这一句,皇后道“何解?”
我笑笑“年轻的僧人也参悟不透,很多人都参不透。过了好多年,又有一位高僧出现,他得知先前两位大师的谈话,便说道:你的心就如明镜般,自本干净,无需佛尘,但你的心如同明镜般空洞,已非人心,无心即死。”
皇后微微点头道:“就是说,人的心有没有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面对它”
我笑着点头:“跋陀大师还说我开了慧根,只怕姐姐更甚”,想起自己的种种,又有些气馁道“只是做起来太难,我们毕竟都是凡夫俗子”
皇后喝了一口茶,起身道“在妹妹这里真是受教。天色不早了,该回了。”
翠茵扶着皇后悠悠离开,她忽又转身说道“冯御女已被皇上宠幸,冯昭仪也来找过我了,只怕她在永巷也住不久了,这也是托了你的福”
我连表达惊讶都来不及,她便转身出了苑子。聊了半天的话,只有这一句是最重要的。
竟没有半点风声传到我这秋水轩。我看了一眼春吉,问道:“珠儿的事情,你可知道?”。
春吉低着头道“这是半月前的事情,奴婢们怕娘娘听了伤心,也不敢多说”
原来是我拒绝册封典礼之后就发生了。这其中冯昭仪竟去找了皇后,难道是为珠儿保驾。先前她百般的为难珠儿,现在竟也舍得分出半点雨露。
果然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就连皇后离开的最后一句话,都被掩饰得那么刻意。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春吉帮我整理着衣服,该换季了。她忽然道“娘娘,你这里还有一本书呢”,她拿在手里晃了晃。
是我的天书。我让她拿过来。
想起跋陀那天说起密经的事情,我该不该把这本书拿出来呢,可是,一旦拿出来,我可能就永远回不去了。我翻着书,横看竖看,参不透玄机。
春吉收拾好箱子,忽然说道:“娘娘,我今天见到那天在少林寺见到的那位花匠了”
我心中一惊,哪位花匠?莫非是陈泽成。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正为眼前的死结一筹莫展呢,若能和他见一面,请他出出主意也好。
“你在哪里见到的?”我问她,但又不能显得刻意,一个不小心,只怕又让有心人抓住把柄,在那里捕风捉影。
“早上,内侍司的人传奴婢去问话。奴婢远远看到李太傅和他双双进了式乾殿”春吉说道,似乎有些怨气。
“内侍司的人传你做什么?”想必她是在内侍司受气了。
“还说呢,她们问起娘娘怀孕前后的事情,非要奴婢把细节讲清楚”春吉愤愤道“真是的,哪有这样的规矩,怀了皇子,还得这般调查”
想着春吉怕是为了维护我,受了气,我安慰道“这些东西,我不在乎,你也不必在乎,为了他们气坏身子可不划算”
春吉红着眼眶点头道“娘娘一向宽仁,奴婢只是为您不平”。
我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不是我宽仁,我只是不愿意去争斗什么。在我眼里,她们都是渺小的。这就是一个阅遍古今的一个现代人的优越感。
月色撩人。虽然我的秋水轩俨然一座冷宫。好在堪比世外桃源。
我坐在亭子里弹琴,忽然一只箭羽射过来,钉在木柱上。我吓得一身冷汗,险些摔倒。
定睛一看,箭头上有一个小字条。春吉帮我取下来,上面写着“明日未时,华林园一句聚”
没有留名,但字迹我是认识的。他既然约我未时见面,也就是无须避讳。可想着这园内明着的探子就有一个,暗探就不得而知了,心下有点犹豫。
我如约前往华林园。一片石榴林中,陈泽成已然再等着我。四下并无旁人。
“肚子都这么明显了”陈泽成第一句话倒是说起我的肚子,他嘴角还带着几分让人难以捉模的笑意。
我不答他的话,自顾自问道“你怎么会在宫中的?”
“我是和皇上谈开采铜矿,铸造钱币的事情”他似乎看出我的不解,又说道“当时回到平城,我冥思苦想,怎么样才能强大起来,我要报仇,但不可能真的等到十年以后。后来,我想起太和五铢。货币发展史中提到过孝文帝发行钱币的事情。铸币是需要铜的,虽然矿产并不能私自开采,但也不是绝对的,只要价码合理,取之有度。无非是和”
政府合作开发能源而已,别忘了谈判可是我的强项。我卖掉了所有刘氏的产业,孤注一掷。何况我的行动早于孝文帝的铸币令,某种程度上,我比较主动。”
我点点头,打趣道“果然功夫深”。
“子虞”,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像似香囊的模样的东西,递给我“送给你”。
我接过来,细细看果然是香囊,味道淡淡的,贴近了才能闻到到,正好是我喜欢的味道。忽然想起,孕妇不能乱闻香气,便道“这香味儿是什么花草的,会不会损害胎儿”
“看你紧张的,我问过郎中了,无碍。”陈泽成笑道。我欣然把香囊放进袖套里。
正说着,忽然有两个保镖模样的男人走过来,齐齐对陈泽成鞠躬行礼“主人,皇上来了。”陈泽成一挥手,他们便退下。
陈泽成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在皇宫大内,都携带保镖行走。
拓跋来了。我们齐齐请福。
“你也来了?”拓跋有些惊诧的看着我,又道“也罢,既然今日都在,那就索性说清楚”
说着往亭子里走,我们也一并跟了上去。
“朕若没记错,一年多以前,我们见过一面?”拓跋倒是主动提及。我心里七上八下。说开自然好,可有些事情若说不圆,只怕是祸害。
“是的,在少林寺时,草民就认出了,只是得知你是皇上,有些诧异,那般情况下,也不好多加牵扯”陈泽成也爽快。
拓跋看了我一眼,又问道:“这么说你和小鱼儿也该是碰过面了?”
“只是在少林偶遇,往后也是今日才得见”我答道。
“朕是在问刘兄”拓跋面露不悦,又在刘兄两个字是说得格外厚重。我有些担心。
“娘娘说的正是”陈泽成平静答道,但我分明看到他舒展的手掌忽然握拳。
“既如此,也无须多提”拓跋说道。
李太傅和崔尚书一起前来,拓跋起身道“朕有些不适,有关事宜你们三位自行商议,按照朕先前的意思,细节之处,你们自行决定。”说着又拉着我道“朕送你回去”。
我起身,微微向陈泽成点头示意。
离开华林园,拓跋道“以后不要再私自和他见面了”。
“今日也只是偶遇,不会有下次了”我答道。
回到秋水轩,依旧安静的过我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