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里,还是和往常一样处理各种事务,闲些的时候,琢磨着怎么救玉珠。
宁则上来道“姑姑,王福过来传话了,皇上召您过去”
还未进去,就看到拓跋拿着卷帛,正在细细品阅。我不敢扰乱他的思绪,静静候在一边。
他忽地抬头“鱼儿来了”,放下书卷,又道“朕已下旨下月设尊老宴请京师士族中的老者,行养老之礼,此事,朕想让你协助操办”
“我?”我有些担心自己不能胜任“我——”
“皇上,各位大人在殿外候着了”刘公公进来禀报。我话还未说完,只得先咽回去。
“请他们进来”拓跋道,又看着我“到偏堂等着朕”。
我立在偏堂门沿内,瞥见尚书仆射李冲、秘书令李彪、左侍郎韩显宗等几位大人步入殿内。
我退到里面,静候着拓跋。外堂种种,未有入耳。
忽然听到拓跋一下子拔高嗓门道“薛氏乃蜀人,岂能成一郡之大姓?”
我快步到门沿,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禁卫薛宗起手中持戟,从殿门走向拓跋,缓缓说道“我的先祖汉末在蜀地为官,两代后回河东,如今沿袭六代,已不该算作蜀人”,他看了看拓跋,又作揖道“末将斗胆问一句,陛下为黄帝后人,可受封于北方,难道能说陛下是胡人吗?如今我等不能为郡中大姓,还有何颜面立于世”,说着将戟摔在地上,面色通红,眼眶微润。
拓跋看着薛宗起,神情思量,最后浅浅浮笑,悠悠说道“如此说来,朕为甲,你为乙。你呀,不叫‘宗起’,该称‘宗起’了”
“多谢陛下”薛五体投地,叩谢皇恩。好歹为薛氏一族争了个贵族的身份。
古代这种以姓氏分尊卑的体制,将会一路风雨的沿袭多年。
忽又听拓跋问道“近世以来,出身高低贵贱,各有一定,这样安排如何?”
李冲驳道“上古以来,分管列位,是为了那些膏粱子弟呢,还是为了国家社稷?”
“当然是为了国家社稷”拓跋答道。
李冲顺势又道“既如此,陛下何以只注重门第出身,而不注重才能呢?”
拓跋摆摆手,说道“你这是误解,人若有才能,不怕不为人知。而君子门第出身,即便是才能欠缺,但德行还是纯洁笃实些”
拓跋这种门第选拔为用的观念,虽有他现实的形成因素,但作为现代人,我认为弊端十分明显。在这一点上,李冲显然是极端的反对者。他依旧不依不饶的反驳着拓跋的话“若单凭门第,傅说、吕望这等人只怕是难以为用的”。
“此等旷世人才,毕竟是少数,不能一概而论”拓跋说道。
左侍郎韩显宗出言道“不可让世袭贵者永远为贵,贱者永远为贱”,李彪也附和着。
拓跋听着各位言辞,面色镇定,说道“如果真有才识不凡,见识卓著的人,自然不必拘泥于制度。但绝不可清浊同流,混淆为一,以致名器不分,君子小人不辨,这断不可行”,他丝毫不被臣子的尖锐反驳压迫,他对自己认定的东西总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执着。
众人辩无可辩,只得消了气焰。
我在偏堂,心慌意乱,生怕一个没谈好,剑拔弩张之间,坏了君臣和气。好在,拓跋虽然固执己见,但深知理不辩不明,充分的释放言论自由。纵然偏执,但到底有明君的风范。
待内堂剩下拓跋一个人,我走出来,把茶水递给他“渴了吧”。
他一怔“既然都听见了,那你说说,朕说的对不对”
我可不敢妄加评论,只浅浅说道“皇上的眼界和认识,不是一般人能领悟的,你自觉的是对的,那就是对的”
他点点头道“朕虽明白贤才难得,但也不可为了少数贤才,就放弃典制。若真有那才识非凡的人,朕自当不拘一格录用。”
“对了,还是说说尊老宴吧”我说道,期望把刚才的话题掩过。
“朕觉得你见识才情都不一般,处事也稳重,本又身处内司”拓跋说道“此次尊老宴是交给彭城王元勰负责,你只是从旁协助。勰弟处事一向周全,你放心吧”
“既如此,奴婢领命”我笑道。
尊老宴在华林园举办。彭城王元勰果然是个心思周到的人,处事井井有条,合情合理。我说是协助,实际上听吩咐办差就行。
满园一片祥和之气。拓跋宏言道每每忆及祖母文明皇太后的养育和教诲之恩,总是愁苦不已,人说子欲养而亲不在,如今只能谨尊祖母教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以孝为德,以孝治国。更办令曰:贵族黄发高寿以上者,予以中散大夫、郡守的名誉职务;贵族年六十以上者,予以事中、县令的名誉职务;士中的老者,直接予以郡、县的虚职。
老者们戚戚然,潸然泪下,点头称好。
拓跋的悲情牌打得相当高明,但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个心存孝道的人。文明皇太后在世时,对拓跋宏情谊寡薄,每每冷待,即便是害死了拓跋的亲爹,但拓跋宏仍然记着她的养育和教诲之恩,在她薨逝的时候,拓跋绝食了好多天。这事我本也是在野史上读到的,一直不信,后来从皇后口中得知,才知道此事非虚。
“皇兄一向重情重义,这正是我最我敬佩的地方”元勰忽然说道。
“是,这样的人最容易受伤”我顺口答道,又觉得如此说话有些不妥,迅速看了他一眼,他似乎并未在意,我心下一松,不再随便说话。
“我一直以为皇兄遇到了知己,没想到,你却不能与他悲喜与共”他的话让我很有些意外。我和他素无来往,他竟还是能洞悉一切。
“不能悲喜与共者,未见得不能同心同德”我答道“皇上的悲喜不是常人的悲喜,无所谓与共。”
“第一次见到你,是初来洛阳时在澄鸾殿献舞;第二次见到你是远远看到你和冯昭仪为了一个御女对峙;第三次看到你是也是在澄鸾殿,你喝得酩町大醉”他悠悠说着,目光游离,仿佛并不是在说给我听,而是在给自己叙述陈年旧事。
我没有想到,我的一切原来早已落入在这位王爷眼里。而对于他的一席话,除了意外,我无法作出回应。更没有想到的是,那日和冯妙莲的对峙,竟然会被他撞见。
我只得淡淡说道“没想到王爷也会关心这些琐碎之事”。
“哈哈,碰巧而已”他说着走开,去忙别的事情。
我忽然有种四面受伏的错觉,我一直以为自己还算小心沉稳,没想到,在这皇宫,总还是有你看不到的眼睛捕捉你的一言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