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李氏飙
贺老太太等的就是这一句,贺济礼话音还没落,她就已扑到桌子边坐下了。贺济礼没想到自家娘亲竟跟饿虎下山似的,不禁一愣,等他回过神来时,贺老太太已一手抓肘子,一手夹兔头,吃上了。
孟瑶瞧着她汤汁淋沥的两只手,皱了皱眉头,但又不好说甚么,只得借着哄小囡囡吃饭,到外间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贺济礼看着贺老太太这样,也没了吃饭的心思,一想到小时候父亲刚去世,最困难的时候,贺老太太白日里帮人种地,晚上还要趁着月亮光去打野菜,心里就酸酸的,几欲落下泪来。
那时虽然穷,但一家人和和睦睦,多么快活,现如今到底是因为甚么原因,让他们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变作了这样呢?
贺济礼一面想,一面帮贺老太太夹菜,贺老太太的碗里,很快就堆起了高高一座小山。饶是贺老太太食量大,一顿饭下来,也没能把她碗里的菜吃完,她舍不得这些菜,左右看看见孟瑶不在,便与贺济礼打商量:“济礼,我能把这些都带回去么?”
带回去?这可真是又吃又兜了,孟瑶从外朝里瞟了一眼,没有作声。
贺济礼此时正是忆昔心酸之时,哪有不同意的,赶紧叫来小丫头,把满满一桌子饭菜都给贺老太太装好,让她带了回去。
贺老太太欢天喜地地走了,孟瑶重新进到饭厅里来,看着贺济礼不说话。贺济礼这才想起来,孟瑶刚才一直在喂小囡囡,她自己还没吃饭呢。他登时愧疚万分,红着脸道:“我叫厨房再给你炒几个菜去。”
“不吃了。”孟瑶板着脸冷冷丢下一句,抱着孩子回房去了。
贺济礼想要跟过去道歉,又拉不下面子,在房门外徘徊了好一阵,终于见到吃罢饭的知梅过来,忙寻了个借口与她道:“我有一样东西落在房里了,你帮我进去拿拿。”
不料知梅却道:“大少夫人将房门反锁了,奴婢也进不去。”
贺济礼一听这话,似被窥见了心思,尴尬万分,哪里还立得住,支吾着朝前面去了。
孟瑶听见脚步声远去,便开门走了出来,将小囡囡交给女乃娘抱去歇午觉。知梅倒了盏茶给她,劝道:“老太太再可恶,也是大少爷的亲娘,她饿着肚子来,大少爷留她吃顿饭,也是人之常情……”
孟瑶气道:“他留饭就留饭,没得只顾着老娘,却让娘子饿肚子的。”
知梅道:“准是大少爷可怜老太太,才由着她把饭菜都带了去,说起来老太太如今过得也确实艰难,一大把年纪,还要忍饥挨饿。”
“都是她自找的,怨谁。”孟瑶嘀咕了一句,问道:“你可晓得今日老太太为何到咱们家来?就为了蹭一顿饭?”
知梅回想一时,道:“她刚进门时,瞧着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但见了那一桌子菜,却又甚么话都没了,许是光顾着吃,混忘了?”
孟瑶本是生气,听了这话,却又忍不住地笑:“这得有多饿,才能让老太太连话都忘了讲,也真是可怜见的。”
正说着,小丫头来报:“大少夫人,外面来了几个酒楼的伙计,提着好些个食盒,说是给大少夫人送来的。”
“酒楼的伙计?我不曾点过酒菜呀?”孟瑶奇怪道。
小丫头也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连忙跑出去问,过了一会儿重新进来回话,道:“那几个伙计说了,酒菜是我们家大少爷去点的,特意嘱咐趁热给大少夫人送来。”
知梅抿嘴一笑:“大少爷这是惦记着大少夫人没吃饭,赔礼道歉来了。”说完轻轻一推孟瑶:“大少夫人,大少爷有心呢,你就原谅他了罢。”
“谁爱理他。”孟瑶仍旧绷着脸,但到底还是让丫头们把食盒接了进来,摆上桌子一样尝了几口。
贺济礼大概是存心要哄孟瑶开心,点的酒菜极多,孟瑶一人根本吃不完。她瞧着有几样菜很是新奇,舍不得倒掉或赏人,便命厨房晚上热一热,再端上桌来。
有了这几样菜,晚饭桌上的菜色又显得格外丰富,贺济礼坐下瞧见,便知孟瑶心里的气已消得差不多了,不禁一乐,拿了酒壶就要斟酒。
正在此时,饭厅的门帘又开了,贺老太太笑成一朵菊花的脸出现在门口:“哎呀,又这么多菜?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她怎么又来了,孟瑶脸色一沉,抱起小囡囡就出去了。
贺济礼则是哭笑不得:“娘,午不是给你带了那许多菜回去?这么快就吃完了?”
贺济礼一提这个,贺老太太满脸的笑容就变作了气愤,骂道:“济义娶的那个媳妇,不讲道理得很,我才把饭菜拿回去,她就拎去喂了狗,还把我给骂了一顿,怪我不该上你这里来吃饭。”她骂完,又得意洋洋地笑了:“哼,她不让我来,我偏来,还能绑住我的脚不成?等我吃饱喝足了,再拎几盒子好菜回去,好好气一气她。”
贺济礼自己看不惯贺老太太这副样子,但却生气李氏也来欺负她,忿忿道:“我拿自个儿的饭菜孝敬老娘,碍着她李氏甚么事?她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反了天了,且等我去问问她。”说着,饭也不吃了,丢了筷子扶住贺老太太就朝外走,称要去替贺老太太出一出这口恶气。
贺老太太眼巴巴地回望那桌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极想吃完了装了盒子再走,但却无奈贺济礼的脚步太快,还没等她出声,人就已被扶出了二门。她一路惋惜,直到回到城郊的宅子,还在咂巴着嘴。
到了贺济义家院门前,贺济礼还没上前推门,李氏却先冲了出来,揪住贺老太太大骂:“你还敢回来?又跑去大哥那里丢人现眼了?”
甚么是亲娘?就是自己能埋怨能顶嘴,却不许别人动一根手指头的。贺济礼一见李氏这样,气愤非同小可,上前大力拍开她的手,吼道:“这是你婆母,不是仇人,你这做媳妇的,到底还有没有尊卑上下?”
李氏丝毫不惧,叉着腰指着贺济礼的鼻子就骂开了:“大哥,我还没说你,你倒好意思来说我,如今老太太是我们二房养活,你却接二连三给她饭吃,还装了那许多盒子让她带回来——这是变着方儿在骂我们二房无能,养不活老娘是怎地?”
她骂完贺济礼,又骂贺老太太:“我们二房没做饭?我们二房没给你饭吃?就算伙食差点,我们能吃,难道你就不能吃?偏你一个乡下老太太还这般娇气,挑三拣四,饭菜稍有不容易,就拔腿跑到大房去蹭饭,我都替你嫌害臊。”
贺济礼和贺老太太就这样站在大门口,被李氏骂了个狗血喷头,根本插不上话。
李氏正骂得欢,贺济义自院门口探了探头,小心翼翼地冲贺济礼笑了笑,道:“大哥,你来了?我们正开饭呢,一起进来吃点?”
他这一插话,贺济礼才回过了点神,冲李氏道:“若不是你们饿着了老太太,她至于跑到我们家去么?如果我不是瞧着她饿得慌,心里难受,能留她吃饭,还给带几盒子回来?我帮你们请老娘吃了一顿饭,你不知感激,反来骂我?”
李氏回身将贺济义一推,腾出一条道来,指着院门向贺济礼道:“你来,你来,瞧瞧我们到底有没有饿着她,瞧瞧桌上到底有没有摆她的碗筷。”
进去就进去,难道我还怕了你?贺济礼袍子一撩,当先朝里走,走了几步才想起贺老太太,回身来扶她。
贺济义家已没了奴仆,两进院子里住的只有他们嫡亲几口儿,因此也没得避讳一说,饭桌子就摆在前面院子里,离饭桌一丈远的地方,还放了一张凳子,齐佩之就抱着贺济义那儿子,蹲在那里吃饭,此时见他们一行人进来,连忙站了起来,面有怯色,想来是早就被李氏降服了的。
贺济礼朝桌上一看,的确摆有三副碗筷,桌边的凳子也有三张。李氏拿起筷子敲着碗道:“你看,你看,我们到底有没有饿着她?只要有我们的一碗饭,就不曾少了她的。”
贺济礼答不上话,只好又去看菜色,碟酱豆子,一碟腌咸菜,外加一大海碗杂面棒子粥。
贺济礼直觉得鼻头酸酸的,道:“你们这伙食,也太差了些,同我们小儿时吃的差不多了,只少了一盘野菜。”
贺济义也叫他说得眼酸,抬起袖子擦眼角。
李氏却将眼一瞪,道:“我们能吃,她就不能吃?穷又不是我害的,问她幺儿子去。既然她幺儿子不争气,就活该她跟着一起受苦,没得我们在这里吃菜咽糠,她却跑去有钱大儿子那里大鱼大肉的道理。”
贺老太太瞧了这一时,现贺济礼是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极为维护她的,便冲李氏道:“那我不跟你们过了,我跟我大儿子一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