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谢医婆回来吃饭,顺便检查两个徒弟一早上的功课情况,香茹顺利过关,没有任何问题,谢医婆还夸香茹记性好,下次可以多背一些课文,早日结束启蒙教育这关。而茜草卡出一堆问题,不管怎样说她都太年幼了,又缺乏基础文史教育,书上好些内容识得字却不懂其意,谢医婆觉得有必要去前面大书房借几本辅助书籍给茜草。
饭后歇过中觉,谢医婆去上班,香茹抱了三人的脏衣服去后面浆洗房,把谢医婆的衣服交给那些老宫人后,她去水井边打水洗她和茜草的衣服,在那里巧遇天冬和麦冬,另外还有一群下等宫人。
二冬看到香茹很高兴,腾了个地方给她,三人挤在一起边洗衣服边聊天。
尽管香茹的服饰未变,天冬和麦冬还是觉得香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们也很想知道香茹最近过得怎样,目光始终在香茹耳朵上和发髻上打转,能戴首饰这就是特权了,是和下等宫人的区别。
香茹稍稍满足了她俩一点好奇心,讲了讲自己学习的辛苦,绝口不提有关谢医婆之间的私事,倒是天冬和麦冬主动问她跟茜草的关系怎样,现在丫头们之间都已遍传茜草讨厌她的流言。
香茹赶紧辟谣,连称没这事,她和茜草关系很好。
可看她那满脸紧张的表情,别说别人了,连二冬都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要真是关系好,怎么在外头老是看到茜草对她摆臭脸?
而且,今天的这堆衣服里有几件不是她的吧?啧啧啧,真可怜呐,不光要伺候师傅,还要伺候师姐。
周围众人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香茹身上扫视来扫视去,香茹越是说她和茜草感情好,那些人的目光神色越是古怪,辟谣了几句香茹就懒得再多说了,她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二冬也都注意到周围人的态度,压低了声音提醒香茹,为了自己的将来,还是想办法和茜草搞系的好。
半个多时辰后,香茹洗好衣服回到院子,先把茜草的衣服送到她房里,顺便把自己那份下午点心带回自己屋去,晾好了衣服后才坐下来吃。
这个院子麻烦的地方在于没有可在室外晾晒衣物的地方,只能在屋子里牵根晾衣绳,衣服下面放几个盆接滴落的水。香茹对此很有些不爽,毕竟现代人地卫生观念。内衣也要晾在太阳底下。这不能见太阳的晒衣法多讨厌。
吃完点心又是一番收拾。香茹再去茶水房倒了壶热开水,这才回到屋里关起门来安心练字,直到傍晚谢医婆回来她才出来活动一下,顺便提壶开水上去给谢医婆泡茶。
谢医婆先解答了茜草下午学习时产生地疑问,香茹安静地坐在边上听,与自己学过地知识做对比,把新的知识点记在脑子里。化为自己地东西。
解决完茜草地功课,离晚饭时间还差一点,香茹趁机把自己下午在浆洗房听来地消息告诉给谢医婆。
“这流言传得很厉害?”
“不知道,可看周围那些人的表情,似乎已经是人人皆知。”
“那就好,我还怕她们不感兴趣呢。”
“师傅您也真是的,一开始都不告诉我,第一次看到茜草那张冷脸,还以为我哪里得罪她了呢。后面又一事接一事,我完全被蒙在鼓里,又不知道您的计划,那些人说什么我只能应什么,每回跟她们说话我都紧张死了。”
“怎么会呢,我觉得你表现挺好,反应也聪明,那种怯弱的样子比你百句话都要强。她们想看戏,我就给她们看场戏,还故意不告诉你,就是要你真实的反应来增加戏码的可信度。年幼的师姐不喜欢年长的师妹,师妹为入师门低声下气讨好师姐,入了师门后百般忍受师姐欺压。怎么样?这出戏你觉得那些观众们看得还满意么?”
“我觉得观众们都看得入迷了,师傅,这戏我们要一直演下去么?”
“在你考中医婆前,你们俩在外面都得保持那个样子。像今天就很好嘛,你一人去洗两人的衣服,现在那些喜欢乱嚼舌头的肯定都传师妹被师姐欺负啦、师妹不受师门重视啦等等稀奇古怪的流言蜚语。你被欺负得越厉害,才越能消除那些人对你的敌意,你才能安心,哪怕将来你真的提前考中医婆,对外也可以说是你不甘心被欺负而努力发奋的结果。”
谢医婆微笑中带着一丝得意,“没有比这的戏码了。方姑姑是个老奸巨猾的人,她又能与太医院的人接触,一旦她起了疑心难保不会去想查查档案,暗地里使点银子好办的很,李公公她找不上,还能找他手下的小太监。要是让她发现你其实是医家出身,难保她不会弄点什么风浪,咱们何必跟她浪费这个时间。”
香茹目瞪口呆,果然她对身处的环境还是不熟,只想到了最浅层的一面,完全没把方姑姑和太医院的关系联想到一块,要真被她发现了就是桩麻烦事。
“您这样,我对方姑姑一下好不放心,要不要找个机会去容姑姑那里偷换档案?有玉桂做内应,这事应该不难。”
“不行!什么都别做才是的,换掉你那页档案容易,可你要想到万一有点什么事引起方姑姑疑心,跑去李公公那里查到了档案正本,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闹开了。上面来查,又从容姑姑那里看到副本也是同样内容,那该如何解释你当年没进药房却进了厨房的原因?再在有心人的挑拨下,这事就会越变越复杂,虽说不一定会牵连你,可查来查去的总要耽误你的时间,何必呢。”
“呃……好复杂!”
“所以,什么都别做,才不怕方姑姑去查档案。有暴露了正副本的不同,才能保全你容姑姑和肖姑姑。因为当时你是身不由己,她只是听命行事,而肖姑姑只是照名册派人,名册有误与你们三人何干?就算有人抖出你和容姑姑的亲戚关系,容姑姑也能以她入宫多年早已不了解家中情形为由撇得干干净净,哪怕有些谣言也掀不起太大风浪,最后的倒霉蛋多半就是找当年誊抄档案的小太监,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说得是呢,师傅高招!”香茹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所以,你只管把心大胆的放在肚子里给我念书。话说回头,我们谢夏两家三人还没走呢,方姑姑就算真的发现真相她也不敢趁我们还在时闹起来,她是京城人,没那胆子跟我们闹翻,肯定是憋着股子劲儿等我们走了再收拾你,借你给容姑姑难堪。所以,趁着眼下这难得的太平时间你给我,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嗯,我知道的,一定不会让人看轻的。”就凭现任太医院院使大人是大夏医婆的师叔这层关系,方姑姑要是闹开了真的对她本人没有好处,想必太医院高层那些人背后跟京城各大世家多少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吧,方姑姑的确是没资本跟谢医婆这些人对抗的。
“嗯,我也相信你有这个天赋的,我看你这两天背书挺快,不如明天再多背些功课吧,直接就把这剩下的脉像诗全背了怎样?等再过几天你背完了四言诀,咱们就开始学三字经。”
“啊?!师傅您话题转得太快了吧!”
“医家做事就是要干净利落,严忌拖拖拉拉。”谢医婆高高扬起眉毛微笑。
“是,我知道了。”香茹蔫了。
茜草在旁边早就笑翻过去了。
每个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人回忆起校园生活都会承认学生是最幸福的,比起出社会后的辛苦打拼,在家长和老师呵护下成长的学生生活的确是很惬意,尽管学习过程很辛苦,可这跟日后的辛苦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香茹前世有时工作忙得喘不过气来或者遇到不顺遂的事时,也曾想过回学校躲避纷繁纠结的世事,重新充电再出发,只是还未来不及付诸行动就到了这个新世界。现在新拜了位师傅,入了师门,也算是实现了前世的微小愿望吧,香茹享受其中。
每日作息规律,上午背书下午练字晚上温习,年轻的身体记忆力强,再长篇的课文都能在限定时间内背完,再时不时的觊觎一下师傅的书架又是别样一番乐趣。
深宫之中不知年月,对她们这不能踏出女医馆的人来说,过不过节总觉得没太区别,因为每日饮食上实在看不出来节日与平日的区别。
先是立春静静过去,又是上元节在这不知不觉中悄然走远,女医馆里没有任何节庆活动,唯有太医院送了节礼给各位医婆们,医婆们互相聚在一起共庆节日。
正月就在不经意中消失于书页间,在二月上旬的时候香茹的启蒙课程接近尾声,四本要学的启蒙课本背得滚瓜烂熟,连谢医婆都不敢相信香茹聪明到如此地步。两位夏医婆听说后也不相信,都来考验香茹,不论她们怎么抽背,香茹都能流利背出来,只比倒背如流稍差一些。
“香茹真是一次次给人惊喜啊,紫嫣,真多亏你慧眼识材,把她从厨房挖了出来,不然可就生生浪费了一个人才呢。”大夏医婆放下手中的《药性赋》,无比欣喜地道。
“聪明归聪明,学习的时间还是不太够吧?紫嫣姐,你想过她以后的路么?疾医不好做呢。”小夏医婆还是那种冷冷的样子。
“为什么非要和我们一样做疾医呢?那不是浪费她最大的优点么。”小夏医婆的问题谢医婆似乎早有打算,笑得胸有成竹的样子。
香茹一头雾水,难道自己未来的方向谢医婆都替自己考虑好了?她自己都没想过呢。
“你是不是这段日子又在琢磨什么呢?你总是这样,有什么问题都藏在心里自己琢磨,最后只给大家一个答案。”对自己这位姐妹,两位夏医婆可谓是了解深刻。
“我觉得疾医是不错,可除了疾医,不是还有别的路可走么?她本来就时间紧张,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按部就班呢,直接从她最擅长的方面下手不就行了?”谢医婆还在卖关子。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大夏医婆不耐烦说废话了,“我就讨厌你这点,你都有答案了还废话,给我说重点!”
“她是厨房出来的,练得一手好厨活,食物性味一清二楚,为何要做疾医?明明是上好的食医料子啊。”被表姐一催,谢医婆立刻扔出重点。
“女食医?”两位夏医婆互相对视一眼,皆拍掌大乐,“不错啊,女食医很少有呢,香茹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食医?!”香茹心跳加速,脑中思绪翻飞,食医不就是营养师么,她真的有机会重操前世旧业么?
“对,食医。关于你的未来我想了很久,一直在食医和疾医之间来回摇摆,最后还是觉得要是浪费你最大的优点实在太可惜了,反正女食医很少有,现有医婆和医徒只有你懂厨活,多好的先天优势!你要是走上这条路,不光宫里会重视你,等你日后离宫外面的医馆会追到你家去争相聘请你,前途一片光明。”
“紫嫣把什么都考虑到了呢,香茹,你觉得怎样?”大夏医婆笑问道。
“好啊好啊,我做食医,没有问题的,我一定会用功学习。”香茹赶紧答应。在这一无所有的陌生世界,哪怕有一丁点自己熟悉的东西都能给予心灵上莫大的抚慰,何况是重操旧业,这给予了香茹最大的安全感,没有什么能替代这个。
“看看看看,都激动成这样了。可是转学食医的话,我们就无能为力了。紫嫣啊,你要给她换师傅了。真的想好了?太医院那儿可多少年都没有女弟子了。”大夏医婆脑筋转得快。
“换师傅?太医院?难道要学食医得拜太医为师么?”香茹听到了。
“女医馆出来的医婆绝大多数都是疾医,只曾经断断续续出过几位食医,因为在女医馆找不到师傅,无一例外都是拜得太医为师。现在我们这里依然没有食医,你要做食医,只有拜太医为师。”大夏医婆解释给香茹听。
“非得这样么?那我要不要又要换地方住?”想到将来可能是由高水平的太医授课,香茹有丝迫不及待的小雀跃。
“住还是住这里,只是每天要去太医院上课罢了,除非你愿意和太监们挤一个炕。”小夏医婆道。
香茹连忙摇头。
“我觉得不错,多跟太医们接触对香茹没坏处,一个是能得太医的保护,二个太医们虽然都是年纪三十以上有家有室的男人,可好歹是正常健康男人,有正常的喜好,有时得闲了跟他们聊聊天,他们会说些皇宫外面的事,对我们来说多少是种慰藉,不必有朝一日出了宫连回家的路都不认得了。”大夏医婆双臂枕着下巴趴在桌上神情惆怅。
“太医不住宫里的?”香茹脑子不知想哪去了,月兑口而出。
“废话。太医们是有品级的大臣,太医院属外朝机构,不归内廷管理。说句大不敬的,哪个皇上都不放心让一群男人大晚上的还留在自己家里好不好?”大夏医婆姿势不动,直眉瞪眼,“出了太医院的门过两道宫门就是皇宫外面,沿街走上一里就是皇城永安门,出了永安门就是达官贵人平民百姓官府衙门共存的上下城。不然你以为家里那么容易送东西进来?真要归了内廷,还东西呢,一年能看到几封家信就不错了。”
香茹噌的跳起来冲出房门跑到走廊上,死瞪着头顶上那一片湛蓝的天空。
没想到,真没想到,太医院竟然毗邻大街。只是两道宫门,几道宫墙,却叫人进来了就出不得,自由的世界就在咫尺之遥,却不知自己几时能迈过去。
就在香茹瞪着天空胡思乱想之际,身后一只小手轻轻地搭上她的肩膀惊醒了她,而对方没说话,直接牵了她的手返身回屋。
屋里三位医婆老神在在的端坐着喝茶,见茜草领回了香茹,她们没说什么责怪的话,仿佛刚才香茹失态地冲出屋去的事根本没发生过。
“,你就能出去。”谢医婆示意香茹在她身边坐下时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