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入了阿迷鼻祖天地混沌不明,盛夕钰一人在无人的官道渐行渐远。这一路本是好生热闹,花开绚丽,姹紫嫣红。她身边的男儿前前后后将她簇拥环绕,梅生、璇玑、兰君颜、楚临江、夜千痕,还有素言与清月,一路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不断。
然,忽而一阵阴风刮来,待她再次睁眼之际人去留声,她心慌如溺水之人在水里浮沉,只闻得笑声依然不断,人已踪影。她心下骇然快步前奔,然而过耳的却不再是他们的欢笑,而是凄厉的风声与惊悚的子规啼。
“别走……”盛夕钰努力想握住那一丝欢笑却即刻烟消云散被阵阵阴风吹散。
她身心巨震,由梦中惊醒猛地坐起,口里任不断呼喊:“别走--”
时下惊觉,已泪湿满面。
“钰儿,孤不走,孤会陪着你……”
神色还未从梦魇中完全恢复身后便贴上一具热烙如火的躯体,盛夕钰当即大惊失色,惊呼出声。即刻拥被侧坐紧靠墙面,待看清踏上之人容貌时恍若惊雷击中,轰隆而响,震得她神魂俱散。
“你--”她那璀璨瞳孔瞬间剧烈收缩,他一张刀裁剑削的俊毅面颊强势而无情地深嵌入她双瞳中。他噙着浅笑,想她靠近,缓缓伸手:
“钰儿,是孤王啊。”
盛夕钰面如死灰,紧拥锦被紧贴靠墙,唇色惨白颤栗不断,带着几若崩溃之声颤抖大喝:“别过来!”
盛绝深沉睿利的目光将她紧锁,亦不让她乱动分毫。而,于她未有任何动作之时他即刻亲近卷她入怀紧扣。
“钰儿,你我已成夫妻,如何还要拒绝我?”盛绝以绝对强势将她锁纳,抬手轻抚她芙蓉面,他二人此时仅着素色亵衣,非他出口却已成事实。清冷之声由他刻意压低:“事实你改变不了,不如从了孤?”
盛夕钰清泪滑落,满目悲情,“你一代帝王,为何生生于我犯难?我即便不为臣,也是侄,你如何能有如此天理难容的悖伦之心?你真不怕百姓怒指,群臣反驳?”
“与我何惧?孤心悦之,岂容他人妄议?”盛绝深沉而道,玄墨双眸蕴藏着深不见底的情绪,一如他君临天下的霸气。
“王,您可曾想过我?王将将罪臣置于何地?你杀我凉州无辜百姓,灭我身边至亲亲人,你我间有血海深仇相隔血脉之亲相阻,何以做夫妻?真乃滑天下之大稽!”盛夕钰声声质问,痛心疾首。
盛绝盛怒于胸,胸腔起伏如海啸。她以为他会给她个痛快,岂料他竟生生压下震怒侧卧在榻并将她一同带下。
盛夕钰心有不甘,本以为早入了阿弥地狱,却不知她又醒了过来。身边之人全都离她而去,她亦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恼羞成怒,她心中何尝不愤怒?
推不开他,再道:
“王是九五之尊,一声令下便可要千人性命,酿成世间疾苦,王当真以为大遂天下已固若金汤而如此肆意挥霍百姓之信任?岂不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总有一天你便如陈祖一般做那亡国之君……”
“钰儿!”盛绝面色生寒,薄唇紧抿。她当真越发放肆了,“你此言孤王足以杀你千百次,莫再挑战孤的底线。”
“王怒了?是否会一声令下将我凌迟?王便如此,高兴了做臣子的命便安然,怒了做臣子与那奴才无丝毫之差随时提头觐见……”盛夕钰轻言而出一再触怒君王,盛绝当即翻身起掌扣上她肩颈令她不得不咽下未出之言,即刻钻心之痛由左肩袭遍四肢百骸。
“我说错了么?”盛夕钰面色苍白,冷声反问,咬牙忍下彻骨之痛怒视君王。她本不想再苟且偷生,这条命给他便是。
“没错。钰儿对孤良苦用心可见一般,朝堂之上都未曾如此犯言直谏,而在孤王枕旁直言相告岂非不是坦诚相待之礼?孤王可谢过爱妃美意!”盛绝撩起一丝轻笑孤傲以对,盛夕钰咬牙怒目相对。
若曾经她的唯唯诺诺与三缄其口与此时这般怒目横瞪极尽嘲讽,他倒是更喜此时的她,至少,他感受她的心了,不会如当初那般遥远碰触不及。
盛夕钰对他这般直言狂妄无言以对,侧目而去不愿多看。
盛绝终是松开她起手板正她的脸,盛夕钰忽然怒喝,“别碰我,你仅仅批了身道貌岸然的人皮实里却是个浑身污浊的浑物!你自己心思肮脏便罢还要嫁祸于我么?你怎的不瞧瞧你……”
盛绝怒气上涌俯身压近她双唇,堵住那骂咧之口。
总得清静片刻。
他的火热袭卷她的唇齿,极尽缠绵缱绻,强劲势头若暴风雪雨肆虐几近将她整个唇舌吞噬。而她如一叶孤舟飘摇在苍茫海水中孤助无依,却在此时偏生还被他卷走微弱呼吸被迫承受他连津液一同度来的气息。
他从来如此强势,以绝对强悍霸道之势左右于她,框着她一步一步走向他为她设定的局面。
“放开……”
她终得一口气,然,呼声未出再被他堵住,即刻龙舌以强劲之势再度卷入她口中带着山崩地裂之势将她生生掠夺,汹涌的热情如惊涛骇浪将她神志袭卷吞噬。
他终将勉强餍足起身之时,她竟被他这激吻吻去了半条性命。双颊绯红,眉眼翻飞,朱唇微启喘息,一副娇艳欲滴催人采摘的模样。
盛绝恐将把持不住,伸手揽她入怀中紧拥,同样飞上好颜色的俊颜贴于她青丝间,强忍不再看她这娇媚模样。少时,待他气息稍作平稳之时便唇贴她耳际道:
“贤王盛夕钰已殁,如今的你是襄阳王养在深闺之女沅殊郡主,年十七,今待字闺中,姓奚名钰。钰儿,你是奚钰而非盛夕钰!”
“我乃皇家盛氏子孙,即便背上不白之冤也不会更名改姓。”她声若出谷之莺,因中气不足所以这即便愤慨之声此厢听来也极软而细。
盛绝忽而抬首垂眼看她,盛夕钰不期然与他目光相对,那未退尽的脂色即刻再次翻卷上来,轻咬唇侧脸而去。毕竟是未经任何情事的身子,适才那面红心跳的口津深吻哪是她所能承受住的?不见便罢,这即刻便四目相接可叫她怎生能安?
盛绝忽略她那几分难为情,提出事实道:“孤王早已以皇族之名将你逐出皇家族谱,你何来更名换性之说?”
“你……”盛夕钰面色怒红,此厢也辨不出那是羞的还是怒的。
“钰儿,开春孤便亲自来迎你进宫,你且再等孤月余。”盛绝面上是志在必得之笑,目光直落入她怒火燃烧的双瞳中,令她心生厌恶。
盛夕钰怒极反笑,“王当真要冒天下之大不为?我于你,究竟算什么?”
盛绝眸色微沉,避而不答,却只道,“孤之帝妃唯钰儿一人,能入主盛金帝宫做这大遂国母与孤王共享江山之人,亦唯钰儿一人。”
“我不要!”她怒喝。
“可由不得你了,你逃一次,孤令王府上下于你承担,倘若此次你再离开,孤王便推了这襄阳城,令襄阳城上下万人为你承担,襄阳王一同受刑。钰儿可信?你身上已背负千余人性命,可想再度任性?”盛绝温润之言缓缓吐出,却是令人憎恨之语。
盛夕钰缓缓摇头,不可置信望向他,“你怎可如此心狠?他们亦是你的子民,你枉为帝王!”
“钰儿,无论你做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还是做母仪天下的帝妃,孤王都随着你,即便以大遂半壁江山做为代价亦不悔改。”
盛绝起身穿衣,回眸道,“钰儿如今仍待字闺中,孤王便不多留。虽,开春钰儿便为孤之帝妃,也不便此时多留你闺房毁你清誉。”
“那你夜宿我床榻又是何意?”盛夕钰嘲讽道。
“孤是君!”盛绝整理好装束难得如此神采飞扬,侧目于她狂傲道。
他是君,道德礼数也约束不得他,不服,又当如何?
盛夕钰闭目不见,她几乎就要为君王的好算计而拍案叫绝了,他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谋算她的?他大费周章算尽一切目的仅仅是如此?她总算懂了他志在必得的原因,她不会拒绝,亦拒绝不得他早就算到的。千万人的性命,她背得起么?
这个魔君!
他竟拿自己的子民与她做赌注,他如何堪得上大遂帝王?
听得房门关阖,盛夕钰才坐起身。她还未从劫后余生中清醒便被君王这般言语再度刺激,下榻之时身体还略显不稳,拿着一边衣裳快速穿上,将一头青丝简单绑在头上。起身之际,却见铜镜内女子娇艳如花,两靥微红眸若含春。
她一愣,她如何成这般模样了?往日的清新俊朗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娇美月兑俗的貌美女子,女子--
她伸手微触红唇,那被王肆意碾磨之处竟微微肿胀着,心中悸动,却极快被她刻意压下。不该乱了心智,不该被他蛊惑。
盛夕钰提剑奔出屋中,立在院中手持长剑身形快速翻飞,挽起剑花朵朵,剑气一触即发,卷起千层浪。院中劲松上层层白雪纷飞,顺着寒光乍现的剑气洋洋撒下。娇喝声随风而出,怒气顺着剑气冲天而发。
“郡主,世子与二位公子到。”侍女立在廊上战战兢兢低声相告,生怕那不长眼的剑花飞上身惹来横祸。
“滚--”盛夕钰大喝一声,人间如一化为一型,最终如重物一般横倒在地。
那女婢如得了大赦一般快速奔走,独剩院中仰躺地面的盛夕钰。
她大声喘气,不再顾忌任何礼节,就那么随性的倒在残雪依旧的地面,双目发直睁眼便是天。
不多久,听得脚步声乍响,她亦无动于衷,由远及近传来少年之声,“大哥,她是睡着了么?”
并未听得任何应答,极快,几人脚步便停立在她脑后。
“沅姝妹妹,地上不凉么?”乍听男子清润嗓音缓缓而出,带着淡淡笑意温暖之声足有融化冰雪之势,煞是好听。
这声音与王那孤高清冷之音温暖人心多了,盛夕钰心中排月复。许是这劫后余生令她颇多叛逆,竟时刻拿君王来编排。曾经,她可是忠君爱民的愚臣。
“沅姝?何人?几位公子不曾见我在沉思么,何故扰我呢?”盛夕钰睁眼头上几双炫纹滚边雪靴倒立入眼,嫌头晕碍了眼,便闭目养,不见不闻。
“沅姝是你呀姐姐。”这声音便是适才人未到声先至的少年之声,很干净的声音不含任何杂质。他蹲身在她身边,好奇将她凝望:“沅姝姐姐在沉思?为何要躺在这硬邦邦的雪地中沉思,不觉冷么?”
少年是好奇的,瞪大了双眼细瞧着她,似乎闻到一缕幽香,便俯身去闻,边道,“沅姝姐姐身上可是用了香,为何如此好闻?”
盛夕钰幕然睁眼,与少年四目相接,在他讶异声中道,“你怎的如此多疑问?”
少年欢喜笑道,“早就听闻姐姐美名了,娘亲和父王都道姐姐是大遂天下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能过千军而毫发无伤,良华好生羡慕也好生敬佩。”
世子见盛夕钰并无拒人于千里便当即道:
“宣城听闻沅姝妹妹极爱梅,那夜宣城并不知晓妹妹**院墙之下赏梅,遂,今日令人折了几枝开得甚好的梅来与妹妹赔罪。”此言出,身后便有婢子拿着白梅入了屋。
“世子言重了。”盛夕钰再次闭上眼慵懒之声淡淡而出,并没有起身之意,她不让步他们总该识趣离开吧。她这十七年已经太过被动,不想再被人牵制了。
须臾,宣城世子似乎觉着这气氛尴尬,遂再道,“今日宣城奉父王之名令家中兄弟姊妹来与妹妹见礼。”
话落,那适才令她觉得温暖的男子声音即刻应声而出,不论她此刻仰躺姿势如何不雅,躬身作揖,道,“陌云见过妹妹,妹妹安好。”
再来是蹲在她身旁的青衫少年嬉笑接话道,“我叫良华,沅姝姐姐可要记着。”
接踵而至的是庶出的几个姊妹,襄阳王妃曾言膝下无女仅有三子,想来是她无所出,而嫡庶有别,庶出她自是不愿抬爱。如此看重盛夕钰也因盛夕钰这凉王妃嫡出长女,又曾在朝为官,襄阳王都美誉有加襄阳王妃自是不提。再来清月亦然乃盛都尚书大人唯一嫡出之女,礼数上自然做得周全。
饶是盛夕钰再装面皮厚也再也拉不下脸来躺在地面受这些个兄弟姊妹鞠躬作揖,心中一叹,当即坐立起身,一一还礼,再道:
“外间凉,姐姐们还请入内喝盏热茶。”
而她此言基础良华便十分不留情面的笑出声,道,“沅姝姐姐心疼她们,如何不心疼自己?我道是姐姐被冻麻木了,已不知这外间天寒地冻。”
盛夕钰侧目横扫,这小子如何此般会拆人台?她本是装模作样竟叫他接了此话后无所应答,宣城当即解围道:
“姊妹们手上都有活计,这厢也仅是过来于沅姝妹妹请安问好,这会子功夫便要回去,妹妹的茶只得改日再喝。”
“世子言重了,如今即为一家姊妹,又何须如此生分?”盛夕钰赔笑道。为不令几位庶出姊妹心生异样,她便主动上前亲热问道:
“姐姐手上都有些什么活计?改日也教妹妹些许。”
那年岁稍长的姑娘据闻已许配人家只待夫家来迎娶,她不曾想盛夕钰会迎面而来与她说话,当即有几分受宠若惊,当即道,“姐妹们都是做些针线活计,近来在试图绣出双面花样……”
盛夕钰瞬间有几分尴尬,她果然不是如假包换的女儿家,这些闺中女儿活计她哪里懂?竟是半分也不知晓,可好,本以为能应付却是于自己下了套。
二公子陌云上前解围,笑道,“沅姝妹妹双手如何能拈绣花针?妹妹经纬之才是匡扶君主之大用,何须介意这些个。”
陌云话落,宣城世子上前道,“既是如此,宣城便领姊妹们离开了,沅姝妹妹好生歇息,我等明日再来。”
“世子好走。”盛夕钰面色极为尴尬,实在是她不懂与女儿家谈话,清月与她一起时亦从未说及此。
宣城世子领着奚家姊妹穿廊而出,出了庭院便对几位姑娘冷声训斥:“母妃严厉教导如何恭敬有礼,你倒好,竟与郡主攀比起来,你们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活计也好在郡主面前炫耀,也不觉着臊得慌?”
奚家姊妹上下垂首而立噤若寒蝉,那为首的姑娘心内委屈,她哪里知晓那郡主竟是连这女儿家的活计都不会?大遂女子以贤淑为名,女子不会闺中活计将来如何持家,即便入了夫家也恐不受待见。就连那王公大臣家中的夫人小姐,待字闺中之时这女儿活计也都是免不了的。这本是寻常想法,她哪里料得那郡主还有例外?
盛夕钰见人走了又想躺回去,可这厢却没了那意思,进屋,身后陌云和良华都跟进去,盛夕钰给二人沏茶。她沏茶少了些花样,就单单满上而已,少了那些个花样倒也显得几分随性洒月兑。
盛夕钰之言道,“二位不与世子一同回去,可是要在我这偏院讨顿吃食?”
陌云极有礼的品茶,捻杯先闻其香,近唇边轻吹二下浅抿,继而再抿。盛夕钰侧目看过去,如此斯文有礼倒是令她想起昔日的兰君。陌云是个温暖的男子,即便不说话也会温暖于人。
良华哼声逗趣道,“沅姝姐姐可是瞧二哥瞧得痴了?姐姐可知这襄阳城内妇孺皆爱陌云,选夫当选奚陌云这可是襄阳城人人皆知的,莫非沅姝姐姐也瞧上二哥了?”
盛夕钰转而看向已坐近身边的小鬼,道,“难道王妃未曾于你说,姐姐已许配人家了?”
她此厢承认沅姝郡主的身份,那便是接受了君王的安排。
而她此言一出良华与陌云皆抬眼看她,眸里满是疑问,盛夕钰干笑,继而道,“说笑来哉,莫当真。”
“哦,原来沅姝姐姐是想嫁人了,良华晚间便告知娘亲,也好让娘亲为姐姐选门好亲事。”良华笑而答。
陌云看向她,他仅仅得知她的身份,如今委屈在襄阳隐姓埋名是不得已之举,而这身份才昭告天下便已许配人家,如此确实快了些。再者,尘世男儿谁能与之匹配?
盛夕钰岔开话问,“你二人是为何而来?”
侧目看陌云,陌云微顿不料她问得如此直接,须臾便应道,“陌云仰慕妹妹盛名已久,有缘得见特前来拜会。”
盛夕钰眼角微抽,直言道,“酸!”
侧目看良华问,“你呢?”
良华听得盛夕钰刚才那一字已然大笑出声,道,“良华学问没有二哥深,不会说好听的,良华只是来瞧瞧让父王和娘亲推崇的沅姝姐姐究竟是何方神圣,生得如何样貌,仅此而已。”
盛夕钰点头,这话实在。期间便刻意疏远了些陌云与身边那小鬼头畅言起来,陌云并不觉任何不妥,依然含笑而待,偶尔问得他一句时他便耐心应答,然盛夕钰却不待他答完便与良华再说别的,既如此陌云也无任何恼意。
送走二人后盛夕钰颓然而坐,陌云身上有太多她熟悉的东西,兰君的恭谦有礼,临江的温润尔雅。心中一痛,不忍多想。而抬眼看去,那一簇簇白梅赫然立现,眉目轻拧当即闭目不忍多见。
她本是及洒月兑之人,而如今却有诸多回避之物。
三日后,盛夕钰正式‘认祖归宗’,入了奚家族谱,奚氏姓,取名钰。行了跪拜礼后再入奚家宗祠叩头,与奚家列祖列宗上香。镜湖水如月,耶溪女似雪。新妆荡新波,光景两奇绝。她改名换姓后迎来的新生,两日繁文缛节总算走了齐全,她亦正式成为奚家待嫁之女。
想来她身份特殊,府里并未对她出行有任何限制,这日她策马出城往赤水奔去。她实在需要宣泄之地,再走一遭赤水。
犹记得那日她抱着清月由赤水往襄阳城狂奔数十里,一口气下来早已完了劳累,今日策马再走,适才觉得有一段距离,人之潜能当真是无限,连自己都无法预估能到达什么限度。
骑马沿着赤水岸边走,今日水岸停靠了数只渡船,船夫三三两两在闲聊,今日赤水已渐平静,那样的惊涛骇浪依然不再,如此平静的赤水,而当日的凶险似乎只是镜花水月恍然如梦。
临江便被这看似平静的赤水卷入江海没了性命,千痕也在此处与她失散至今无任何音讯。她下马渡河,到了对岸。祁岭郡与襄阳城仅赤水相隔,到对岸当日千军而至厮杀的画面再次袭上脑中,嘶吼尖叫声不绝于耳,血雨纷飞掩盖了眼中一切画面。她看不到任何,只知道提剑,怒吼,刺杀。
奚钰跪地不起,泪水溅落,冰凉刺骨。往赤水下游磕三次头,忏悔之意无法表达,深附在地不愿起身。她身上背了太多人命,作孽太多今生如何偿还?
时光飞逝,岁月蹉跎,天色都已渐渐暗沉,奚钰跪得双腿酸麻,全身已无任何知觉。
“够了,钰儿。”盛绝清冷之声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奚钰无任何动作,依然叩地不动。盛绝上前,下跪,冷言道,“孤王这一跪,饶是再有冤屈之人也该瞑目了,钰儿,孤王做到如此你还不满意么?”
奚钰依然无任何动作,亦不出声,盛绝起身弹去袍沙土,深沉目光蕴含滔天惊变的力量,如同两团火紧紧炙烤在她背上。
她久久才启口,低声道:
“可否,扶臣女一把?”
盛绝微愣,风卷云涌的眸色一变继而平静下来,蹲身将她上身从地面扶起顺而抱入怀。奚钰微愣,急呼:
“别动,麻!”
盛绝不觉好笑,却还是依了她僵持半跪的姿势等她缓过来。他垂眼看她,满面泪痕,泪已干痕还在,这便是故意于他瞧的么?
约莫二刻钟而过奚钰才稍稍能动,缓缓筋骨起身,转身便走。盛绝大步上前与她并行,“外间不安全,你还要去哪?我与你随行。”
“不用,在不安全,与你相比也能好太多。”奚钰冷言道。
盛绝心中恼怒,沉声出,“钰儿忘了我与你说的话?你此番抗拒又有何用?”
“没忘,”奚钰淡淡回应,“开春再说吧,现在我还是我,请您远离!”
盛绝不再回应,只与她并行。他一代帝王,如今将颜面踩于脚下,此般讨好于她还不够么?
“夜色近了,回城去。”盛绝伸手拉住她不让再往前行。
“要回你回,我本没有要你跟着来的意思。”奚钰冷声应道,摆月兑他的手往前跑去。
不多久入了祁岭郡的小镇上,这天色将暗,几日又未曾下雪,镇上出没之人多倒是极热闹。奚钰入了这市集听着处处喧闹声心里总算平静了些许,不再孤独得发疼。若是素言还在,此时定是最欢喜的那个。
盛绝与她始终保持三步,他给她的也就是三步距离的空间。各种小玩意她都有兴趣,油纸伞、香囊、手绢儿,有的她一一看过去,却并不见她掏银子买。盛绝在她身后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看似很欣喜,那笑却从未深入眼底。
盛绝走过,随手拿起她适才放下的白玉簪,眸光闪烁,然后放下。
奚钰忽觉周围涌动的气流不正常,却装作无恙,并在此时转身挨近他道,“王,我们去那边瞧瞧……”
她此言一出,人群中几双凌厉目光随即投射过来。盛绝只当未觉,并不恼怒她刻意暴怒他身份。依言跟着她前行,穿过花灯满挂的拱桥越走越清静。
盛绝握上她的手,低声道,“钰儿,夜色凉,该回去了。”
“好啊。”奚钰不再反抗,二人上马出镇。
然而却在途经小树林之时奚钰突然勒马而停,前行的盛绝又折回来,见她已然下马眉间紧扣,环顾四周,听他音色渐冷道:“钰儿,何事不走?”
“我有些难受,看来得歇会儿。”盛夕钰面色惨白不顾形象坐地不起。盛绝浓眉凝聚不散,即刻下马走近她,伸手握住她的手:
“怎的如此冰凉?”话落解上大衣围在她身,再道,“再忍忍,许是着了凉。”
奚钰眸色微沉,忽而伸手推开他大喝:“不要你管!”
起身之时拔出短刀往盛绝马后座狠狠刺去,马当下受惊狂奔出去,她一刻不停,翻身上马策马而去。冷风如利刃一般刮在脸上生疼,冰凉的泪水滑落,伸手解开他的大衣弃在荒岭。
“君上您也尝尝被千军围剿的滋味!”她心中悲恸难挡,却还是策马离去,将他置于十面埋伏中。
或许此时她相信当初追杀她之人有一路并非君王授意,然而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他下圣旨的事实。以一己之私屠杀千余无辜性命,如此残忍暴戾之人不配做大遂君主。今日他若能死里逃生,他们之间的深仇便就此不提,他若死在贼人之手,葬送了这大遂万里江山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奚钰挥动马鞭不愿听见后方厮杀厉吼之声,快速逃去天际。
然而,越走远她泪涌却越来越凶猛,她反复强调不值得为他哭,不值得为他伤心。因果循环,这是他自己招来的杀身之祸。
奚钰策马狂奔数十里终于到了赤水,然,下马之时却并未过赤水而是双膝重重下跪在地,多日集聚在胸腔的悲鸣此刻如洪水倾泻,哀声恸哭,天地动容。
她心中之痛,不忍,矛盾与仇恨尽数化为哀嚎倾泻而出。她只问,如此复仇可以么?倘若他当真丧命于此,她泄了私愤却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他再残暴始终是君主,并非昏庸无能。
奚钰啊奚钰,你岂能如此糊涂?
他跪地叩首,已为他的暴行有所担当,她如何还要执念不肯放手。
“九叔--”
奚钰沉声悲恸,望天一声长啸,翻身上马,挥动马鞭狠抽马身,马蹄狂奔往回赶。
她错了--她知错!
她只愿他身边的暗卫能在此时起些作用,至少,拖到她赶回去。
然而来回几个时辰,带她赶回小树林时却已是血雨腥风弥漫,尸横遍野,几千具被黑衣包裹的尸体成堆堆砌。
奚钰胃里被浓浓的血腥味搅得翻腾,抑制住连声干呕,双腿一软,跪地失声痛哭:“九叔,钰儿错了--”
奚钰泪流不止,半晌终是醒悟过来,起身踏着尸身在几千具尸体中翻找,一遍一遍,没有?
奚钰眸中瞬间闪亮,一丝侥幸滑过心底,他功夫深不可测,区区千人于他算什么?他定无碍,然,他去了哪里?
她起身往林中看,用火折子然起火把顺着血迹往林中走。这里她并未来过,越到深处浓雾越重,火把几乎熄灭。奚钰提着心往上走,林中鸦雀声起,阴风阵阵,往前便已无路,血迹也到此没了。她扬起火把细看,树叶上赫然一滴未干的血迹。
难道在上面?
然而她人在下方看不到上方是否有实处可踏,微微思量,脚点地借着树干之力腾空丈余。然而藤蔓后方果然有一方落脚之处,山洞内燃着火光,盛夕钰即刻借力往对面越去。
“何人?”
而在她刚落地脖子上便架来一柄钢刀,她不动,应道,“襄阳王之女,沅殊郡主。”
身后人微微思忖,便收了钢刀,道,“主上在里面。”
奚钰这才定睛打量这洞外不宽之地,然而几个皮开肉绽的暗卫倒在地上,稍好一点的便是方才这提着最后一口气将刀驾于她脖子上之人。奚钰眉毛深皱,心跳飞速,快步而入。
洞内燃着火堆,奚钰往里走,轻唤,“九叔?”
盛绝在有人入内之时便将手中断剑握手,然而见得是她时便卸下心防,断剑落地人也昏沉过去。奚钰快步而至,跪在他身边,侧目看洞内才发现徐捍满身是血,伤得不比外头那些轻。而再看盛绝,他已然奄奄一息。
盛夕钰看他仅背上中了一箭身上别处并无大碍,可为何如此虚弱。忽而心下一惊,伸手三两下扒开他的衣服,后背已然青紫一片,怪不得连唇色都暗暗发紫。
“这是何毒,为何毒性如此强?”她拧紧眉心下思量,若千痕在多好,她此时也不会如此手足无措。
翻过盛绝身躯,他衣裳料子太好撕裂不了只能全部扒了露出精壮的上身,顾不得以下犯下将他往火堆旁边拖。手握残箭,闭目,深呼吸,全身力道往手上集聚,一起劲箭身由他背上一句拔出,紫色淤血飞溅。盛绝闷哼一声,身形微颤。
“九叔,你撑着!”奚钰话落,附唇而下,将毒血吸出,然后往一边吐。
她并不知如此做是否当真能将毒吸出,然而此厢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就此一搏。
而此时徐捍却睁开眼来,有几许动容,如此以身犯险,为何方才郡主会扔下主上一人离去?
奚钰见箭伤处依然渐红恢复正常肤色,她心中一喜,果然有效。盛绝此时悠悠醒转,许是被她粗鲁拔箭之时痛醒。
低声道:“徐捍身上有伤药。”
“是。”她起身走向徐捍,然而徐捍身上的伤也够惨不忍睹的,她蹲身道,“对不住了……”伸手往他怀里模,徐捍睁眼,奚钰当即吓得手一缩,她可不是趁他受伤而占他便宜,天地良心她真真儿只想拿点伤药而已。
徐捍掏出伤药给她,低声道,“若不够,外间兄弟身上还有。”
奚钰立马点头,“紧够紧够!”
拿着药给盛绝伤口敷上,再撕碎襦裙于他绑上,若毒清除,便就是普通的箭伤,如此他定能极快恢复。
“钰儿……”
“嗯。”盛夕钰架起他上身将布条前后绑住打上结,只在他胸膛忙活,却未意识到此时距离如何暧昧。直到他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时她才后知后觉,面上一红,即刻想退。然而盛绝却伸手将她带回来,薄唇压近,她侧头,他炙热的气息便全数喷洒在她耳廓处。
“钰儿,你不怕也中毒么?我若中毒而亡,你不高兴?”盛绝轻碰她耳廓低声问道。
奚钰伸手挡开他的脸,眸色微沉,心中确实不甘,然而天下苍生与她一己私愤相比她的算什么?她若想报复便如同他先前手段有何区别?
“钰儿终究是舍不得我的。”盛绝脸贴近她挡在耳边的手心里,微微轻蹭,忽然探出火舌舌忝了下她手心,奚钰岂料他有此动作,身子当即莫名一颤,心底悸动已然。
“你……”恼羞成怒,慌地缩回手藏于身后,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眸光似水怒目将他横瞪。
盛绝大笑出声,伸手抓过她唇贴过去,微微轻触,她欲推之际他却晕厥过去。
“你……九叔,九叔?”奚钰半晌不见他任何动静遂轻轻摇晃,然而一摇,他人就那么后倒下去。
奚钰大惊,后背才上了药这要砸下去岂不更糟?当即眼手快伸手去拉他,却未曾预估他的体型,没能拉住他倒是把自己给带了下去,身子一同压在他身上。但见他眉头紧锁,却不再松开。
“九叔?”奚钰轻摇,他亦无半分动静。须臾,将他翻转,拿着衣裳披在他身上。
转而走向徐捍道:
“我给你上药吧,虽然你骗我罪大恶极,然而看你死我却终究不能。”
徐捍固执不从,道,“男女授受不亲!”
奚钰咬牙,吸气,怒哼一声,疼死你得了!转身走近盛绝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