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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大形四殿之中就以东殿最为弱势,这不单是体现在境修人才上,更重要的是体现在意境传承上。西殿有三大顶级传承,南殿两大顶级传承,北殿就更多了,而东殿有什么,就一个狂蟒化龙式还是个残缺品。
上一任东殿殿君钟离思为了改变东殿的弱势地位,吸收了一大批散修高手和意境理论家进入东殿,这一做法确实让东殿兴盛了一段时间,在意境研究上也取得了极大的突破,甚至有望补全狂蟒化龙式,但是这种兴盛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钟离思在追杀台隐时一脚踏进了乱境原,从此就没有出来。杭九首临危受命,迷迷糊糊地就成了东殿殿君。但是以他的资历和能力,根本就镇不住那班野惯了的散修,这些人中有小部分重新出走,大部分则在东殿抱团另立山头,不阴不阳地跟杭九首相抗衡,让杭九首这个殿君做得极为尴尬。
两年前看到南殿和西殿杠上的时候,杭九首一直心内窃喜。蒙盈紫带伤回来后,南殿殿君洛八都要断她意枝并且永久驱逐,西殿殿君蒙默辰坚持不肯,两位殿君在北殿的大殿里吵得不可开交。杭九首就站在旁边一边偷笑一边劝架,说什么“同是大形兄弟,相煎何太急”,“都是大形兄弟,要注重整体利益”等等等等,姿态都高到云端去了。
可惜的是这种飘在云端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在两位殿君几乎要动手决胜负的时候,落魄潦倒的赤漠突然冲进了大殿,第一句话就将杭九首从云端给生生扯了下来。
“文苍原的外孙女是我打伤的,跟蒙姑娘没有任何关系。”
很好,一句话就把东殿给拉进了漩涡。
看着跪在殿中侃侃而谈,一脸风潇潇兮易水寒的赤漠,杭九首恨不得一脚把他给踩死。
再然后,文苍原在西南狮子大开口。因为南殿的洛次章当时还在查氏手上,洛八都便成了文苍原的催债代理人。这厮对蒙默辰办法不多,于是这份债,东殿又很不幸地背了大头。
如今两年过去了,杭九首借着这件事,将赤漠的舅舅,散修派中的中坚人物杜溪拉到了自己麾下,这个殿君总算当得有点样子了,只是,文苍原胃口太大,洛八都催债太狠,两年时间,各种宝贝损失无数不说,连狂蟒化龙式中的分枝意境头角峥嵘,都被洛八都逼着复制了一份送过去,因为赤漠就是用这个意境打伤的外孙女。
半年前,洛次章等人终于回到了蛮人沟连。杭九首也松了一口气,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了,没想到随着洛次章等人回来的,还有文苍原派过来的三个常驻追债代表。
杭九首原先也没把这三个代表放在眼里,但是经过半年的接触,这三个人居然还挺难缠,尤其是那个鲁未了,就在刚才,杭九首就被那个该死的鲁未了给堵在了境祖庙。
杭九首道:“不要以为老子不敢杀你。”
鲁未了道:“殿君英雄了得,杀鲁某自然不在话下,但是鲁某空手而回照样是个死,死在殿君手上,也算是鲁某的荣幸。”
杭九首斟酌再三,还真是不敢下这个手,只好把鲁未了擒了,提到北靖阁来哭穷。
他将鲁未了扔在北靖阁的楼下,拖着一身的肥肉颤颤巍巍地爬上二楼向谷魈瞳哭诉,说自己实在是没钱也没东西赔给文苍原了。
谷魈瞳盯着眼前的矮胖子,脸色颇为不预,许久才道:“就这点出息,身为东殿殿君,居然跑来跟我哭穷。”杭九首算是他的嫡系,所以训斥起来也没有太多顾忌。
杭九首满腔都是委屈,道:“我也不想啊,可是文老贼胃口也太大了。不就一个外孙女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二十四盏长明灯一点就是一年,敢情烧的不是他们家柴火。”
谷魈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二十四盏长明灯消耗是不小,但是对于你们东殿来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吧?”
“您还不知道我们东殿的情况嘛?”杭九首心酸得想要落泪,“说是东殿出,还不全是我的私房钱。那俩王八蛋跑去西曲城作死的时候,连个招呼都没跟我打,出了问题还得让我来给他们擦,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谷魈瞳无语,当初钟离思失踪,东殿散修在胡景枫的影响下,出现了很明显的抱团自立趋势,谷魈瞳不敢往东殿派太过强势的殿君以免激起反弹,也不愿意接受那些散修推举出来的代理人胡景枫,只好提起了这个庸碌无为的杭九首。
杭九首性格中庸偏近于懦弱,他的上位不会威胁到散修们的权益,所以没有受到那些散修们太过强烈的抵触,东殿的局势很好地维持了稳定,再后来胡景枫外调,散修们失去领袖之后开始逐渐融入大形殿,可以说一切都很和谐,只有杭九首这个殿君当得窝窝囊囊的有些可怜,搞得谷魈瞳有时候也不好对他太过苛责。
“文苍原这次摆大春雨万物复苏阵引,百分之八十的材料都来问我要,我这身板早就让他给掏空了,哪里还能够顶得住这个啊?”杭九首拍了拍肚子,引起肥肉一阵荡漾。
谷魈瞳低头写字,道:“好事啊,都要摆万物复苏了,说明以后不会再来要东西了。”
“好事是好事,可也得我能够担得起啊!”杭九首满脸的苦色,“今天鲁未了跑去境祖庙堵我,说不给东西就干脆杀了他。我是真想下那个手啊,可是一想到咱们大形殿的大计,唉!”
“你们不是刚抄了温松的家吗?这么点东西都没抄出来?”
“那老头穷的哟!”杭九首拍了拍自己肥硕的大腿,“杜兄弟在他家都搜遍了,就只找出来几本破书破意简。”
“杜溪就只搜出来这么点东西吗?”谷魈瞳抬起头看了杭九首一眼。
“可不是!”杭九首叹了口气,“原本还想等杜兄弟回来,从抄得的东西里边抽个二三成给他做辛苦费的,唉!”
谷魈瞳摇头苦笑,前不久还怒目相向,转眼间就能称兄道弟信任无间,也就杭九首有这个本事了。
“殿主啊,这次无论如何您都得给我分担点,要不然我怕是得摞挑子了。”
“长本事了?”谷魈瞳看了杭九首一眼,睛神和声音都很平静,却让杭九首觉得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不是,我这,实在是……。”杭九首站在案桌前边,小声为自己辩解。
“你去找沙摆九,让他给你筹点。”谷魈瞳并没有太为难这个不太聪明的下属。
“哎!”杭九首转忧为喜,一张胖脸上立即堆满了讨好的笑,谢过恩之后蹬蹬蹬几步下了楼,生怕谷魈瞳反悔一样。
虽然此事得到谷魈瞳的首肯,但是万物复苏阵引的材料毕竟不是小数目,就是走程序也得一段时间,是以杭九首便通知鲁未了,过几天再来提货。
鲁未了得到这个消息,大喜过望,他对这笔债抱着的指望其实并不大,坐上荆蛮飞驿第一班飞龙来西北的时候,他甚至都做好了死在西北的打算,没想到事情居然进行得如此顺利。几天后等自己拿到东西,这趟该死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鲁未了走出大形殿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地平线,蛮人沟连豪迈的地形在苍黄的余晖映照下,让人有种英雄迟暮的落寞。
就算此间债务了了又如何,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半年的时间,赤尊应该早就完成了权力交接。
站在苍黄天幕下的他,就像是一头被逐出部落的失败狼王,拖着老弱伤残的躯体,行走在陌生的荒原上。
鲁未了回到住处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落下来了,狭窄的街道上亮着三三两两的零星灯光。形容邋遢的吴兽歪歪斜斜地坐在路灯下,无聊地摆弄着几颗石子。
原本这次来西北要债的名单中并没有吴兽,鲁未了和卢永合怕吴兽在西曲会借机打压赤尊和罗斯大帝,特地把吴兽也弄过来了。吴大头对于被逼来西北一直心存怨气,基本就不参与讨债事务,成天只顾睡觉喝酒颓废堕落。
鲁未了叹了口气,心中略有愧疚,走过去蹲在吴兽身前,轻声问道:“吴大头,怎么没在家里睡觉,跑到这里坐着来了。”
“家里来了个王十蛋。”吴兽阴阳怪气地回答,有气无力地挪了一下白子。
自从到西北之后,吴大头说话一直就是这个腔调。在他嘴里,满脑子坏水的鲁未了是王八蛋,外表忠厚内心奸诈的卢永合是王九蛋,至于这个王十蛋,却不知道是何许人。
鲁未了稍一思索,问道:“查氏来人了?”
吴兽抬起睡意朦胧的双眼斜了他一眼,道:“那个叫广尚的小王八蛋。”
“广尚?”鲁未了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张粗犷而青涩的脸庞,“他怎么会来西北的?”
“人家跟咱们可不同,人家是来旅行的。”吴兽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怨气。
鲁卢二人来西北是被文苍原逼的,而他吴大头来西北是被鲁卢二人逼的,都是身不由己。所以无可奈何地在西北蹉跎年华的吴大头,对于广尚这种吃饱了撑的没事找抽的行为极为看不惯,很不客气地将王十蛋的称号给了他。
吴兽百无聊赖地扔掉手中的石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与鲁未了擦身而过,一步一摇地向着街头酒店走去。
鲁未了对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随即转身向着住处走去,不多时便接近了家门。
一个黑色衣衫的魁梧青年背靠门站着,灯光从屋里传来,将他粗犷的侧脸照得光暗分明,落寞与孤独在就从那疲惫的身形中发散出来,让夜色变得沉重。
“他不是来旅行的。”鲁未了看到了他眼中的疲惫与落寞,“至少不光是来旅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