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性格在姐妹中是最为柔弱的,内向贞静的样子,从不愿搀和到各种是非中,她与惜春都不是贾玮的亲姐妹,属于堂姐妹的关系,惜春是宁国府那边贾珍的亲妹妹,她是贾玮伯父贾赦的女儿,但从小都是在老太太身边长住的,大观园建成后,大家又一起搬入园中住,因此倒也算是朝夕相处的情形。
因为接触下来,感觉到她心地纯良、待人和气,在三个未出阁的姐妹中,贾玮对她的观感反而最好。明白她与各人间交往比较淡,完全是由于性格内向的缘故,实际上还是很喜欢热闹的,因此每回小聚时,贾玮总不忘尽量照顾到她的感受。
迎春出来坐在一边当仲裁,有了事情的参与感,果然显得很愉悦。
不断有人进去出来,光晕游动,远望如萤火虫,经过廊下时,光影变幻,掠过窗台、棋盘、各人的脸庞,青丝如黛,肤光胜雪,微笑,细语,被惊动的眼神,朝那边望去……如许庭院,如许影像,温暖的灯火从各处透出……对贾玮而言,尽管早已经隔世,对这里的一切也都很熟悉,但在这霎那间还是会再次涌起隔世之感。
贾玮的围棋是来到这个世界才学的,跟史湘云这些人下,通常总是败北的,只是女孩子们厮杀方面都不大惨烈,偶尔他就有机可乘,死缠烂打的,趁对方不留意时吃掉一大片,因此也会羸上一局两局的,史湘云她们当然不服气,明明棋力高过他不少,居然还有输的时候,实在是气闷,于是更要拉着他下,非得下到他主动服输了才罢休。
不过,贾玮的棋力时有增长,现在应该已经逼近她们的水平了,她们想羸他也渐感吃力,何况还得留心他无赖般的下法,就像现在的这盘棋史湘云的局面就不是特别乐观,刚刚让贾玮一番无耻的纠缠损了五子。
“二哥哥,你……你哪能这样子下啊……你这一片只有一个活眼,换了别人早就放弃了,你居然,你居然趁人家不注意,还在这上头动脑筋……气死我啦……”
“呵呵,谁叫你不留神呢……”
“你……哼!”
因为平日里都遭遇到类似的情形,旁边看的几个先是莞尔,随后纷纷出言谴责贾玮,就是当仲裁的迎春也不例外。
里面的抹牌声,外面的下棋声……自鸣钟响了九下……里面的人陆续涌出……
夜深,人散,光晕密集地从院门中流出,流过沁芳桥,之后,成了稀疏的光点,在夜中闪着微芒,散入桥那头的各个院落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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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
晨曦,春秋书院薄雾一片,柳晨漫步在小径上,双手负背,习惯性地诵读圣贤文章,早起并没有多余的妆扮,看起来倒是有了几分不一样的清新潇洒。
“柳先生早……晨诵呢……”
“啊……恩……赵先生早。”
迎面走过来打招呼的是一位叫赵诚的男先生,都在一个书院教书,自然彼此间很熟悉,这时浮着一个殷勤的笑容在对面站住了,似乎要寒喧几句的架式,这边也只能随之站住了。
说起来,人长得漂亮总是不乏追求者,尤其是书院中唯一的女先生,又是山长的小女儿,成为男先生眼中的目标也属必然,赵诚一直对柳晨颇有些意思的,平日里时不时地借着切磋学问啊交流经验啊这样的事与她套近乎,柳晨也明白这一点,对于赵诚,她并没有特别喜欢的地方,也没有特别讨厌的地方,这层纸既然不曾捅破,也就装糊涂,一切回应并不超出熟人朋友应有的分寸。
其实除了赵诚,还有几位年轻的男先生也对她有着这样那样的思慕之意,她也都明白。总的来说,这些追求者大约分成三类,一类是赵诚这样的,有些决心,有着婚事这方面打算的;一类是很难拒绝她的美貌,但也很难接受她的特立独行的,所以就态度上就显得有些犹疑不定;还有一类是纯粹地享受与美女交往的乐趣,至于更进一步地打算,几乎不存在……在柳晨这边,因为这中间皆没有她心仪的对象,所以不管是哪类的,对待起来也并无分别,至于设法阻止他们追求自己的想法,倒从不曾有过,既然特立独行地出来教书,与一帮男先生共事,除了承受各方面世俗的眼光,这种事也总难避免,也是事先都考虑到了,他们怎样想是他们的事,自已反正全不理会。
当然,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小了,二十二岁的年纪算得上是老姑娘了,到这个年纪未嫁毕竟是少数,即便是父亲这么开明的人也开始为她着急了。她自己虽然没所谓,但也不能不顾及父亲的感受,母亲早已去世,一直以来都是父亲陪伴着她成长,父亲对她的影响很深,她对父亲的爱也很深,她不希望父亲为她担心。
记忆中,父亲是前年渐渐提到这个话题的,最初的时候是较为含蓄地提醒,之后随着谈话的增多,不知不觉间就直奔主题,往往会说到某某先生不错或某某公子不错这样的,让她做这方面的考虑,这种情形下,尽管她总能以种种理由逃避选择,但事实上并不愿表现得太过任性,也想能尽快嫁人,满足父亲的心愿。
一直以来的想法,自然是想找到一个心仪的,像她父亲一样能够包容自己,甚至纵容自己的人,然而似乎很难,这些年书院的先生换了又换,接触下来,并不曾有让她心动的,她也无法可想。
失落的时候居多,有时静下来,倒是想放弃自己的那点坚持,找个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的男人嫁了算了,就像赵诚这样的,有些东西既然够不着,就不用将心思放在上头……但真要去将就的时候,实际上还是相当的纠结,她真不知接下来要拿自己怎么办。
……
“柳先生……倒是要请教一件事情……可曾听山长提到今年的赛诗会在何时举行……”
“……哦,父亲前两日是有说过,像是下个月的事。”
春秋书院每年都会举行一次赛诗会,参加诗会的对象并非先生,而是学子,届时也会邀请附近其他书院的山长或先生们前来观摩,诗会无疑给了学子们展露才华的机会,但在另一方面,也渐渐演变成各学堂先生暗自较劲的场合。先生们无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在诗会上能一鸣惊人,在为学堂争光的同时,也直接证明了自己在授学方面的能力。
听到赵诚没头没脑地打听这件事,柳晨语气颇为平淡地回应了一句,对方明显是没话找话讲,尽管父亲没有公开说过此事,但举行诗会的大致日期这时候应该全书院的人都知道了吧,不过想到对方的用心,也是无奈地暗中摇摇头。
“是下个月的事啊……时间倒是过得很快,去年的诗会还在眼前呢……”
“恩,这倒是……”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赵先生在感慨什么?”
“没有,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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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红楼梦第三十五回有提到一个叫傅秋芳的二十三岁还不曾嫁人,她府中还打算与十五六岁的宝玉结亲……所以本书描写也并无太离奇之处,差不多总在红楼梦的背景之中,恩,读过红楼的自然明白,所以也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