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蜀皇宫已经开始在着手帝婉君的嫁妆,楼素晚闻讯赶来,帝锋凌正坐于御书房批阅奏折。
楼素晚俯身坐在靠窗处,与他距离不远。
“上次是哀家误会你了。”
她睇去愧色,帝锋凌俊脸如常,也不多抬眼过来,楼素晚依着椅肘,软下脸。
“哀家误以为你打算将婉君许给慕容天。”早知如此,她又何须故意偷走帝婉君的药?若是帝婉君不服药,身上恶臭过不久又会月兑出,这样帝锋凌也不能将她嫁去良国。
她这,不也是为婉君好么?
帝锋凌一记冷笑,酌情倒下奏折,眉峰处幽深且探不到底。
“胳膊肘何时学会往外拐了?”
“凌儿……”楼素晚眼见他黑眸寒意逼人,沉下凤眼晦色,方才改口“皇上,晋安王毕竟是哀家一手带大,你已经夺去他皇位,哀家也费尽心思封住他内力,你何须咄咄逼人?”
帝锋凌噙起冷笑,“你这是在提醒朕,朕才是那个庶出大皇子?”
楼素晚抿紧朱唇,掬着那张与帝炜极其相似的脸,她长叹息“你明知母亲不是这个意思。”
当年她将还在襁褓中的楼诺煌与帝锋凌调包,原也是想报复周盈盈,让楼诺煌随她姓,也是想那个狐狸精的孩子一辈子不能姓帝,但再狠之人终归有情,起先她对楼诺煌是恨,可随着他一天天长大,她渐渐发觉这孩子特别孝顺,加之帝炜可能也顾念她当年的战绩,才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她的‘儿子’楼诺煌,她也开始适应母亲这个角色。
总归没有血缘,不如亲生,当真正抉择皇位时,她还是向着自己亲生儿子。帝炜有心要将皇位传给周盈盈之子‘帝锋凌’,岂料楼诺煌野心日渐勃勃,到头来,她逼于无奈,为保帝锋凌顺利登基,宁可毁掉自己功力,也要将楼诺煌绝世武功封印大半!
如今,当年那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只她与帝锋凌母子二人知晓,楼诺煌至今也不晓得帝婉君才是他亲妹妹,若是知道,他怕是死也不会下毒害她吧?
说到底,不过造物弄人罢了。
可如今,她两个儿子都不认她,她也算得到报应了,不是么?
“你目前在盘算什么,哀家不知道,但哀家希望你往后不管做什么,还能顾念顾念旧情。”
毕竟,论武功,楼诺煌如今再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绝顶天下的晋安王了。
帝锋凌不语,重拾奏折,眼锋底那道深不可测的流华随之遗尽。
楼素晚回回来也不被他待见,她也知趣,坐坐便走,只有如此,才不会让儿子更加讨厌她。
“那哀家先回去了,你先忙。”她倾身,脸上不免有些惆怅。
直到那抹孤寂的背影闪出御书房,帝锋凌才逐渐抬眼,黑曜的眸子幽暗如夜,仿若一张无形的大网愈发让人难以看透。
他随手取出画筒那副美人图摊开来,初晴绝美的身影如映日之莲,在帝锋凌深邃的潭底收紧。
历经个把月收拾整理,帝婉君带上嫁妆远赴良国和亲,初晴自然得陪在跟前,楼诺煌也随之一并前往,这次帝锋凌留在南蜀国料理国事。
送行之初,楼素晚被公公搀扶而来,她才往楼诺煌跨来几步,他的身子冷冽别开,若不是初晴携住他手腕,他指不定退到哪去。
楼素晚冲初晴点头笑笑,忙让公公将准备好的衣物递过来。
“这是哀家为你缝制的几件衣裳,这一路途遥远,哀家也不知何时才能与你再度相见,你好生照顾自己。”
楼诺煌睇来冷色,单肘一把拂开她,楼素晚手头的衣服直挥入地面。
初晴眉眼不见异常,她知道有些事自己不便插手,解铃还须系铃人。
楼诺煌孤傲的瞪过楼素晚热泪盈盈的脸,与初晴相携上到马车,直至帘幕放下之际,他也未正眼瞧过楼素晚一眼。
她直睇住启程的马车,热泪烫在手背上,若是让他知道真相,他们更加无相聚之日。
帝婉君在前头车上,后车只楼诺煌与初晴二人。
一上到车,他往她侧来身子,头枕上她双腿,两指轻按眉宇,俊脸这才见着倦容。
初晴睇住他歇息的模样,“昨晚没睡好么?”
他轻‘嗯’声,微挪身选个更舒适的姿势,凤眼从半寐里撑开,有些惺忪。
他虽为大皇子,却从小背负庶出身份,嫡庶之分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权利地位,不免受人歧视,比起别人,他付出双倍努力才在南蜀国有一袭之地,晋安王威名远比太子爷威望高,他所做这些,也是希望自己的母亲能过得好些,殊不知,最后那致命一击也是她给的。
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他起身,从旁侧搂紧初晴瘦弱之姿,两人身体的滚烫仅隔一层衣料,拥着她,他漂浮不定的心才觉着踏实。
他知道她现在不爱他,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她会喜欢他的。
马车高处,万里无云,蔚蓝的天空总能掬见不少飞禽,阳光如烟如尘,从车窗播撒进来,微微伴着花草的芳香……
她叫离落,医术绝顶天下,银白面具配在两颊,只有这样,才可以看不到过去,看不到那张随着时间推移不会笑的容颜。
帝婉君告诉千冷寒,离落总是戴着一张银白面具,所以他便在脑子里记下这个身影,往后再遇时,他要第一个认出她!
时隔一年,不长不短,却改变的太多太多……
辗转两月有余,帝婉君马车驶入晋州城,停在寒王府大门当前,楼诺煌扣紧初晴冰凉五指,借此,传给她些许勇气。
慕容允澈将帝婉君迎下马车,初晴与楼诺煌随之也跟着下来。
她一眼睇见不远处的慕容允澈,他掬眼过来,初晴还来不及躲开眼,慕容允澈只含笑点头算作礼貌,瞳孔深处的陌生在她眼里尤为清晰,尔后他的注意力全停在帝婉君身上。
这一年,恍如隔世,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还有再见的那天,初晴沉下脸,楼诺煌发现她冰冷的手心满是汗。
“本王已为公主备好上房。”慕容允澈笑容温柔,曾几何时,这样的笑只属于她初晴一个人。
帝婉君含羞点头,随着慕容允澈步伐踏入寒王府,初晴渐抬凤眼,额角上方那烫金大字掩映生辉。寒王府,这个给她梦却又硬生生将其撕裂的地方!
“别怕,还有本王在!”身旁的男人大手处淬来温暖,初晴折眼,睇进他眼锋深处,心里总归能稍稍好些。
她沉下晦眼,“没什么,都过去了。”
“走吧。”楼诺煌拉她进门,初晴凤眼缤纷复杂却又很快沉淀为淡漠。
楼诺煌此次是以南蜀国晋安王身份前来,自然与当初的楼相截然不同,良国还需以礼相待。
慕容允澈在寒王府各自为他们准备几间上房,离婚期还有些时日,闲暇时,帝婉君与慕容允澈喜欢四处逛逛,楼诺煌也是三天两头往初晴这杵着,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初晴刚从外头进屋,就见楼诺煌慵懒枕在她床上,她敛眉,大步过去拿枕头挥他,楼诺煌躲得快,直接跳下来。
“想谋杀亲夫么?”
“谁让你睡我床上的?”
楼诺煌斜唇坏笑,起过身来从后拥住她,“咱们以后迟早是要睡一屋的,本王这不是先操练操练么?”
初晴忙拿眼瞪他,“早先刚认识时,我就该发现你真面目。”
“现在知道也不晚。”他下颚枕到她肩上,两只大手在她身上捣鼓着乱模一气,被初晴狠掐手腕,疼的他俊脸拧成‘川’型。
“咱不能一直这么素下去吧?”
说着说着,某只手就想往她衣服深处探,初晴眼锋一凝,胳膊肘直抵他壮硕的胸膛,楼诺煌吃痛,快速抽回手,一并从她身上退开。
“别忘了,我们目前只是处处,若是我依然不爱你,你就不再打扰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楼诺煌一脸无奈“本王说的话你也信?”
“你的意思是,你的所有话都是假的?”初晴挑起眉峰,这自然也包括楼诺煌说不会伤害她之事。
楼诺煌头疼,两指直按眉宇,他现在算是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坐到一旁,随手倒杯茶轻允,模样这才恢复正经。
初晴依着柜沿,抱住双臂“有事?”
他将茶盏放到跟前,掬起眼锋那道黑曜,初晴见他双眸炯亮,挺直枕在柜旁的锥背,他含住唇齿茶香,徐徐说道“回来良国已有几日,你感觉如何?”
初晴交错双臂,十指在臂膀轻点,楼诺煌见她沉下眼锋,睇不进她究竟是何神色。
“还好。”
“还好?”他挽起剑眉,俊脸只见戾气“去趟长公主那边就能与他见面,你觉着自己还好?”
初晴目光随后放到他身上,复又下沉,轻点的指月复转为在胳臂打圈“我跟他不再可能了。”
“所以你承认还是爱着他?”
初晴敛眼,直迎他紧逼的眼锋,双双眸底皆是凌厉“与爱无关。”
他别开脸,目光处沉淀有晦暗不明,拈起茶盏再度呷口,方才的阴鸷挥尽。
楼诺煌将茶盖与杯身磨出意味深长“今日这茶比往日要苦涩些。”
初晴单腿蹬靠柜脚,轻使力,她便往他小步过来。
楼诺煌黑眸深处那道暗影由远及近放大,她从他手心握住茶盏,楼诺煌随她动作睨去,初晴将茶倒入茶壶内“我去换壶新的。”
她还未折身,楼诺煌大掌张开搂她入怀,初晴手中的茶壶险些摔下,还好她及时稳住。
楼诺煌夺去茶壶放到旁侧,初晴睇来询意“怎么了?”
她倚在他胸前,身子及不过他高大,看着倒像小鸟依偎。
楼诺煌绾唇,解下她脑后束面具的带子,霎时,阳光从窗口探来,她完美无瑕的俏脸整个揽入光辉,那一刻,仿佛全世界都在围着她转。
初晴蹙眉,抬手去取他手中面具,楼诺煌背过手“以后别戴它了。”
“快给我。”
初晴双手从他腰肢两侧及过,楼诺煌好笑。
“用得着这么主动么?若是你想要本王,给个暗示就好。”
初晴瞪他两眼,“把面具还我!”
楼诺煌嘎嘴挑眉,大掌施力,面具转瞬只剩粉末,从他玉指间悄然坠落。
“楼诺煌!”
初晴倾起身,怨恨的瞪视他,他却一脸无谓的邪笑。
“做本王的女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初晴差点背过气去,从他腿上起开身,她猛将他从椅子上拽起,“你给我出去!”
她连拉带拽,楼诺煌哭笑不得,最后硬生生被她拂出门槛,玉手砰然合拢房门。
眼见她把敞开的窗户一并带上,楼诺煌杵在当前无奈起出笑。
这是将他轰出门的意思么?
呵,那以后还不得将他踹下床去?
她这几日除了去帝婉君那里复诊,就是呆在屋内,两点一线让她上哪儿去找新的面具?
恰好这时,有侍女送来糕点,说是帝婉君让她端来的,初晴麻烦丫鬟给她个面纱斗篷。
她待会还得去王府内院找些药材,不蒙住脸怎么成?
丫鬟动作到快,送来一面白纱斗篷,初晴道声谢,随即合上房门。
初晴面容绝色,与帝婉君有得一拼,丫鬟一时还未从惊悸里回神,南蜀国过来之人,怎一个比一个美?
初晴换好装,戴上斗篷这才打算出门,浴火飞鹰不便跟来,她暂且把它安排在王府外。
这几日在寒王府,她也算混熟了些,当初的丫鬟如今见不到几个。
“离落姐姐又来选药么?”
见她进来,丫鬟们热情招呼,她未取下斗篷,“公主该换新药了,所以我过来看看。”
她走到柜台旁,执起秤杆开始称起药材,一旁丫鬟也是各忙各的。
“离落姐姐,性子脾气能治么?”
一名丫鬟忙洗盆里新采的药材,忙睇来笑靥。
雪色斗篷下难见初晴神色,“怎么这样说?”
有丫鬟掩嘴在笑,那名丫鬟又道“咱们冷王性子可是冷得很,也不愿谁多靠近半分,前些日子小梅见他一个人枕在亭里酗酒,她本想过去收拾地上的酒壶,被冷王瞪眼给吓哭了。”
“冷王?”初晴隔着薄纱掬来询意“哪个冷王?”
她在良国那样久,怎从未听说这人?
丫鬟手肘撞住旁侧之人,身旁的丫鬟忙起身合上内院大门,洗药的丫鬟声音压低说。
“一年前不知怎的皇上封了个冷王,而且与咱王爷长得一模一样,听说是双生兄弟,不过冷王性子太冷,之前一直了无音息,几个多月前才见着人。”
方才关门的丫鬟补充“冷王住咱王府也有五个多月了吧?就没见他与谁多说几句话,连咱王爷也与他搭不上几句口,整日来无影去无踪的。”
初晴越听越玄乎,怎么感觉丫鬟描述的是刚去南蜀国时的她?
她将称好的药归于一处,也不多作口舌,只落下句“性子这些我可没法治。”
她提上包好的药材,照着丫鬟吩咐几声才走,内院药房侍女闲来无聊就爱讨论些主子之事,她自然也见怪不怪,只可惜回回她都未曾参与。
别人,也碍不着她什么事。
出去时,微风拂来,在她斗纱上荡出条条细纹,初晴环顾四周,这里与一年前无异。不知为何,走着走着,就到了曾经住的地方。
这里的万斋房早已不复存在,只四方长有茂密的草,中间那块原来的建筑寸草不生,显出一大片长方形空地。
她晦色的眼锋渐敛起,连她住的地方也给拆了,可想而知,他对她有多不待见。
五指嵌入药包,折好的药材受力下陷,轻风吹过她一身素雪,卷走她体内最后一丝余温。
小站会,她折身便走,路径那处凉亭,初晴见上头紫藤萝枝繁叶茂,恍然间,亭里出现两抹身影,一个慵懒卧在躺椅上品茶,一个娇柔落于琴旁抚琴,女子笑声如铃,合着指月复递出的天籁普成一曲别有洞天。
过去如烟,蓦然回首,才发现,留下的不过是一世凄凉。
白纱下,她朱唇挽起些自嘲,挥尽那刻骨之痛,待凉亭里幻影被拂开,她才咻然察觉,原来真有个白衣男子枕靠在柱子上饮酒。
传说中的冷王?
借由好奇,她小步靠拢,白布绣花鞋盈盈踏上台阶,千冷寒感觉身后罩下一片暗影,他空无一物的黑眸绝冷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