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允澈登基,这寒王府自然也是个虚名,想来不过短短几年,该变的全变了,楼诺煌这几日虽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但初晴总归安静许多。
她有心事,更有心结。
她从马厩牵出匹马,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想要出去好生走走,等想通了,自然心里就明朗了。
外头的天色有些阴沉,她骑上马,任马儿悠闲的走,不敢跑太快,也没有刻意去规定它的方向,只希望自己那颗沉重的心得到释放。
楼诺煌的话还历历在耳,她开始乱起来。
浅风从她两鬓划过,个把时辰后,她出了郊野,初晴目光放远,一片葱茏尽收眼底,绿色自她瞳孔深处散开。
这种空野的寂静,大山大水才能净化心灵,她享受着这样的姿态,压力也拭去不少。不知何故,竟流连忘返,想着要回去时,天色已经晚下来。
初晴有些口渴,四目张望,陡然发觉不远处有间茅草屋,她下马,牵着马儿上前。院子有些简陋,茅屋里约莫**十岁的老爷爷正在烧着热水,他瘦骨嶙嶙,眼见有人进来,愣了下。
初晴将马绳拴在院外的树头,小步往他过去,老人这才看清,原来是个姑娘。
“老人家。”她轻声一唤,老爷扯开嘴角笑起来,苍老的脸爬满皱纹,他放下手头的水勺,杵根拐杖过来。
“姑娘,你有什么事?”他声音稍稍嘶哑,一双眼睛蒙上层梨黄,初晴见他行动不便,忙过去扶稳他。
“我从晋州城里下来的,想在这里要些水喝。”
闻言,老爷恍然,折身去为她取水,初晴却扶他到椅子上坐下。
“我自己来吧。”
他也不逞强,径自坐到躺椅上,目送初晴自个儿到旁边井里取水,他笑了笑。
“那就麻烦姑娘再帮我看看煮的茶好了没。”
初晴点点头,倒也没觉得生疏,到灶头上为他忙活一阵,老人在躺椅上一瞬不瞬瞅着她,凤眼有些出神。
灶头只建在一个简陋的茅屋,四壁也没有东西挡着,只几根柱头支撑着,别人一眼就能瞧见她。
纵使初晴这般忙碌,他还是能从她时不时转来的神色里探出些惆怅。
临近黄昏,这里隔着晋州城还有段距离,乌漆麻黑的又是荒郊野外,若是换做从前初晴自然不在意,可如今不同,毕竟她肚子里还怀有身孕。
似乎知道她一个人走山路不方便,老人主动开口留她一宿,初晴没有推辞,主动帮忙做好晚饭,她在桌前布好菜,同他一道入座。老人上了年纪,行动有些不便,饭桌前,她忍不住开句口。
“老人家,这里你一个人住么?”
她环视四周,院子内只一道灯笼在树上挂着,晦暗的灯光多多少少让人有些茫茫。
他扯了扯嘴角,“还有我老伴和孩子。”
“是么?”她莞尔,“是出门了么?”
老人轻嚼蔬菜,目光落在跟前碗里,“在屋里呢,他们不常出来的。”
说这话时,她自他眼里噙住一道晦色,初晴侧头望住左手侧的那道门,双木门如同冰冷的地窖,她的脸色莫名一变,大概是能猜到里头是什么场景。
之后,她便再无说过这个话题,各自夹着米粒往嘴里送,良久,老人冲她斜睇来一把目光“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姑娘怎么一个人出来?”
初晴一顿,抬眼扫了扫他后勉强笑起来“心情不好,出来走走。”
老人落筷,“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跟我说说。”
反正他已是两脚快入土之人,想来,老人哼出一袭自嘲。
初晴放缓咀嚼的动作,凤眼直勾勾盯住眼前几道菜色出神,半天没做回应。
“为情所困?”
他出声,这才拉回她的思绪。
“跟相公吵架了?”
她摇摇头,“不算。”
老人执起手旁一盏茶,灯光拉的他一张脸变得朦胧“人生在世,难得能遇上一个对自己好的,姑娘可要珍惜眼前人。”
看着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大概能猜出个一二。
初晴扬起眼睑同老人对视,他勾开眉眼,放下茶碗时语重心长说,“想当初我跟我夫人也是错过了许多。”
说起这,老爷梨黄的眼里覆上一层水泽,只一瞬便被他压下去,初晴抿住双唇,老人见被他说中,他复又道。
“你爱他么?”
初晴垂下眼睫,“我不知道。”
“想随时见着他么?”
初晴剪瞳映入眼前饭碗,里头的白米饭刺得她瞳孔发疼,想时时刻刻见着他?她想了想,脑子千冷寒与楼诺煌的影子交织成一起,分分合合,叠叠离离。千冷寒自然是不可能了,而楼诺煌……
“我不知道。”她声音稍稍有些喑哑,“他陪在我身边很多年,每次再我最艰难的时候就出现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他有些依赖。”
虽然她有时会对楼诺煌态度不好,但不得不说,回回自己心里乱时,都会想到他,初晴并不知道这种依赖算不算恋人,但一定算亲情。
老人放上大腿的手有些颤抖,目光挪向她的脸,“别再错过了,你已经爱上他了。”
“我爱上他了?”
初晴猛地抬头,眼里那股惊讶连自己都未曾发觉,她爱上楼诺煌了么?可是,为什么对当初面对千冷寒时的感觉不太一样?
老人扯出浅笑,之后很久都没再说话,有些话点到即止,还是需要她自己去领悟。饭后,她把桌碗收拾干净,陪着老人说会话后,觉得有些困了,寻着老人手指的方向进到旁侧一间房,虽然有些简陋,不够将就睡一晚还是可以的。
他睡下很久,老人都没有去睡,坐在院子里,目光放的老远,任缕缕冷月打在肩头,凤眼的盈亮忽明忽暗。
第二日初晴同老人用过早膳才道别,虽然一直没能见到老人的夫人和孩子,不过她还是让老人给他们道声谢。
“他们会听见的。”他笑了笑,目送她上马。
经过昨夜一宿的考虑,初晴似是被老人点醒,终于明白回去该如何面对楼诺煌,她驾马离去,这回步履加快了些。来时与回去的心情大不相同,或许她真的应该挥别过去,将放下的遗忘,珍惜眼前幸福。
初晴一夜未归,楼诺煌都快急疯了,良国眼下本就处于乱世,她还身怀有孕,几乎要将晋州城掀翻了。
初晴才从寒王府门口下来,楼诺煌就气势汹汹出来,他黑着张脸还未发作,她便猛扑入他怀里,震的他半天没回过神。
初晴喘口粗气,“楼诺煌,我想好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他眼锋深处窜过几许流华,回抱住她的手有些颤抖。
“你说……什么?”
初晴松开他,含笑看着他难以置信的俊脸,重复一遍“楼诺煌,跟我在一起吧。”
她松口的太快,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眼见他久久不给回应,初晴竖眉“怎么了?不愿意?”
怎么可能不愿意?他只是太激动,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好半天才回过神“真的?”
见她点点头,他一把拽她到怀里,薄唇直接叩上她唇瓣,激动的嘴角都在颤抖。
他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柳暗花明又一村。
看来,是时候同良国道别了。
在寒王府呆了几日,初晴去了趟皇宫,告诉帝婉君这个好消息,她要随楼诺煌回去南蜀国,帝婉君多少有些不舍,但顾及初晴的终生幸福,她也只得挥手道别。
毕竟,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一切交代完后,初晴与楼诺煌坐上千里驹,他将她环在怀中,寒王府门口,她直勾勾盯住那几句烫金大字,眼里的神色,分明是在跟过去道别。
“走吧。”楼诺煌的话拉回她思绪,初晴点点头。
“是该走了。”
最后去了趟济世堂,听初晴说以后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浅家多多少少有些不舍得,几声寒碜后她便走了,浅母送她出门,一把鼻涕一把泪,初晴让她一定给浅洛安排个好人家,某些话含在浅母嘴里哽咽着没说出口。
当初浅家的辉煌,全是初晴给的,这份大恩大德,他们自然没齿难忘!
“晴儿,你去了南蜀国要好生照顾自己,那么远的路,婶婶也不能带洛洛去看你。”
初晴上到马背,“我知道……”
离别时,谁都有不舍,纵使残忍,却还是要各自去过各自的生活。
南蜀国的路,遥不可及,这一去,怕是再无相见知日。
初晴强忍住眼睑温热,别开脸去,楼诺煌上马,执起缰绳起步走了,浅母隔着老远都还在挥手。
“记得好生照顾自己。”
这一路上,初晴都不爱说话,鼻子感觉有些发酸,到底是女人,总是感性多过理性。欲火飞鹰也不知去到哪里,她想,它大概也是去过自己的生活了吧。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若不是那晚遇到的那个老人,兴许她不会这么快做决定吧,有些时候前方的路不是不知道,只是缺少个引路的人。
她逸出抹笑,晋州城背离他们越来越远,途径那片山野,那日借宿的房屋荡时映入眼帘,初晴唤楼诺煌停下。
“怎么了?”他探来询意,初晴让他下马。
“我还要去个地方。”
他护她下马,楼诺煌杵在原地,目送她推开一扇篱笆门,院子外也是用篱笆围起半人高的竹墙,她在院内唤了声老人家,楼诺煌随后也跟进去。
老人正从后山捡了几枝干柴,杵着拐杖看起来行动缓慢,初晴率先注意他那抹身影,侧过楼诺煌肩侧出门去搀扶他。
老人冲她笑起,“姑娘,怎么又是你?”
初晴扶他进门,“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老人这才注意到院内才站着个高大的人影,模样俊朗,看着她时凤眼满是柔情,他恍然的拉深唇角。
“想必这位就是你的心上人吧?”
初晴敛唇笑了笑,扶他坐下,接过他手里的干柴放到一旁,楼诺煌走近与她站到一起,乍得一看,竟是如此郎才女貌。
初晴同他十指交扣,“老人家,我们要去别的国家了,那晚真的要谢谢你,我不会错过手里这个男人的。”
楼诺煌反握住她,老人的目光挪至他们相连的手,眸中隐去一道黯淡,他噙起笑“既然牵着了,就永远别再放手,我祝福你们。”
他别开眼,强撑着身子倾起来,话语带出一道叹息“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赶紧上路吧,我有些累了,想进屋歇会。”
“我扶你吧。”她松开楼诺煌要过来,老人背过身去摆摆手“走吧,都走吧。”
初晴没再执拗,同楼诺煌站到一起,目送老人进屋后关紧房门,之后里头再无任何动静,她总觉得,这是个有故事之人,他年轻的时候,也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去吧?
楼诺煌紧了紧她的手,“走吧。”
二人折身,相携出去,等到马儿一声鸣啼,马蹄声才缓缓走远,阴风笼罩着整座茅屋。
屋内,只隐隐光晕能够穿透进来,老人紧紧盯着桌前一具无字牌位,粗糙的大手抚过掌心那件血红嫁衣,一股温热自眼角烫入手背,化成朵朵花卉。
“晴晴,为夫又促成一桩好姻缘,你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