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奕汐怎么都想不到,居然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情况,再度遇上她曾经坚持等候的那个人。
他出现得那么突然,又似乎那么自然。
她不知道此刻的她是何种心情。望着视线中那张曾经熟悉得可以一丝一毫雕刻出来的脸,如今却显得有几分陌生了,他的肤色变黑了,也似乎更瘦了,却不再是郁郁寡欢,颓然孤寂。
现在的他,像是经历了一场重生,褪去了曾经那个憔悴外壳。
宁淮……
无数个夜里,她在心里喊着这个名字,幻想过无数次他归来的情景,在这一刻真的出现时,她却发现嗓子无法出声,叫不出令她心痛的那两个字。
在秦漠意外见到姚薇时,她曾偷偷想过,如果是等到她回来,他一定会像过去那样,奋不顾身地飞奔而上,投入他的怀抱,哪怕这个拥抱与他而言无关爱情。
但在这一刻,唐奕汐除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他,居然什么都做不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傻傻地望着他,直到他的脸在她的视线里逐渐模糊,直到眼泪夺眶而出,她都没敢向他迈近一步。
这个吝啬得连她的梦里都不出现的男人,她害怕自己的任何举动都会造成他的再度消失。直到她透过眼中的水雾依稀看到他对她伸手了双臂,她才不由自主地朝他迈步,仿若一个听话的孩子,靠近他,毫无芥蒂地投入他的怀抱。
“真是个傻孩子,还是这么爱哭。”
宁淮宽大的手掌按在唐奕汐的后脑勺,将她轻轻按在胸前,柔声安抚道:“小汐乖,别哭了,这可不是在家里,想把路人都招来吗?”
他习惯性地用了对待孩子的语气,一如往昔的温情。
唐奕汐忽地一怔,顿时退开一步扫向周围的路人,那一道道看戏的目光令她尴尬得面红耳赤,下意识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掩饰自己的失态。
“傻丫头,别慌了,没这么丢人。”
宁淮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微微扬起了唇角,一条素色棉手帕递了上去,“怎么还是用手擦眼泪?会把手上的细菌带到眼睛里。”
望着递到眼前的手帕,即使不是她送的那些款式,触感还是一样柔软。他的习惯似乎一点都没变,她却变了。
在他离开之前,她或许还可以当自己是个孩子,能够以耍赖撒娇或固执的方式强行留在他的身边,但在他离开的半年后她就没有做孩子的资格了。
因为她也已是一个母亲。
唐奕汐将手帕贴近脸颊,依然是淡淡的肥皂味,不是特别清新的香气,而是令她熟悉的阳光气味,曾经喜欢现在却心酸的味道……
思绪仿佛在这一刻苏醒。
在离开美国的那天,她就已经做了不再等他的决定,即使心里还有一丝奢望,也不知不觉地化在秦漠与日俱增的柔情与疼惜里。
现在的她,已有自己的家庭,而眼前这个人……无论曾经还是今后,都只能是一个梦。
“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奕汐总算找了自己的声音,努力摆出朋友的姿势颤栗着问道。若是他出现得更早一点,出现在芝加哥,出现在她认识秦漠之前,她想问他,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狠心丢下她?为什么如此坚决地不联系她?
而现在,她能问的问题或许只能是如秦漠见到姚薇时那样: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回来?
她宁愿把这份遗憾延续下去。
“我在非洲待了几年,院里说太浪费他们的培养积极就把我调回来了。虽然回来两个星期了,但是一直在忙,今天难得休息才想着来买些换洗衣物。”宁淮笑得很淡,却是带着一股子亲和力,令人不自觉地被他的笑容吸引。
唐奕汐看着他嘴角那个熟悉的笑,往事如回放的电影,一幕幕地在她脑海匆匆上映。早在他们初见的那天,她就喜欢上了他的笑……
“你呢?怎么一个人出来逛?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宁淮的语气里隐隐透着一丝迟疑,不知道是否可以问这个问题。在他狠心离开时就已失去了关心她的权利,如今再相遇,却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她是否安好。
是的,他只想听到一个令他心安的回答,希望他的离开能够逼她回家,回到宠她爱她的温暖集体,做回原来那个骄傲的小公主。
只要她过得好,那么他的离开就有意义。
唐奕汐在心底苦笑。
一个人会让他觉得奇怪?她在美国这些年素来是独来独往。过得好不好?这个时候他还在意她过得好不好吗?
“你没回过芝加哥就直接回国了吧。”
唐奕汐恢复神色,只是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发热,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似乎有再度夺眶而出的冲动。她只能微扬了下巴深呼吸,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淮你情时。
她知道,他是希望她过得好,他也会担心她过得不好,虽然他的希望和担心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而且,他根本没有想过再度回到那个小屋,他竟是从未想过她会在那里等他……
宁淮因唐奕汐的反问略微一震,心头顿时有股鲜明的痛楚在翻滚。
他确实不曾回过芝加哥,不曾回过那条巷子,而她的话意仿若在告诉他一些令他心疼令他内疚的东西。
“院里比较忙,所以催得很急,我是直接飞回国的。”
他强壮镇定地回答,深沉的眸光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她的脸似乎没有多少变化,穿着却很精致体面,该是过得不错吧。
有唐家这样的背景,她一个受家人宠爱的小女孩还能吃什么苦?再差也不会差过跟在他身边随波逐流,众叛亲离。
“妈妈,爸爸说他有事先去忙了。”
静立相视的两人钻入一个小小的身影,糖宝贝扬着脑袋把手中的现烤牛肉片递给母亲,“香不香?爸爸买给你吃的。”
小小的环保袋里,牛肉片还带着热热的温度,香味萦绕在鼻尖,吸到月复中却化为无数惆怅。
唐奕汐愣愣地接过孩子手中的袋子,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秦漠先前离开的方向,心底竟是出奇地内疚与不安。
他这个人太敏感太冲动,会扔下她们娘俩大概是生气了吧。
是她的错,她竟然忘记了孩子和丈夫的存在。
在唐奕汐与内心交战时,宁淮被突然出现的孩子惊到了。
尽管在他离开时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在唐家的安排下,她会嫁给她值得嫁的人,过上宽裕舒适的幸福生活。
但这个孩子……
她不过二十四岁,怎么会有个这么大的孩子?
莫非在他离开后,唐家就逼她嫁了人?她是个这么倔强这么固执的孩子,当时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
“小汐,你……女儿,很可爱,我可以抱抱吗?”
宁淮感慨万千地说了句应酬性的话,带着掩饰情绪的原因在孩子面前蹲下,面上机械地微笑,内心却在挣扎。
如果她现在过得不好,那么他便是那个罪魁祸首。
“叔叔好,我长大了不用抱了,妈妈说两只小脚不走路就会蜕化成鱼尾巴,海里的鱼都是小懒虫受惩罚变的,我还是自己多走路吧!要不然去了海里就再也不能回到爸爸妈妈身边了。”
糖宝贝甜甜地笑着,站在母亲身旁抱着她的双腿。
小时候也很希望妈妈能多抱她,不过现在爷爷女乃女乃和爸爸带她去任何地方都喜欢抱着她,完全把她看成一个不会走路的小宝宝了。
孩子天真的话把宁淮逗乐了。
凭着唐奕汐曾经活泼的个性,会跟孩子说这些话确实很合理。
他还是朝着孩子伸手把她抱了起来,用柔和的嗓音解释道:“叔叔偷偷告诉你,妈妈说的是主动要求抱抱,懒得走路又爱耍赖的孩子。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孩子很漂亮,五官却没有一丝像妈妈,是因为更像爸爸吗?
想起刚才孩子说过的话,宁淮不禁又满心忧虑,那个离开的孩子父亲是因为看到他们而误会了什么吗?
“我叫秦可欣,妈妈喜欢叫我糖宝贝。”孩子的声音宛如天籁,软软糯糯的,甜而不腻。
唐奕汐看着宁淮抱着孩子的这一幕温情,掌心的环保纸袋被她揪得沙沙作响。她早就知道,以他的品性和脾气会是一个好父亲……而她,似乎没有权利剥夺他做父亲的资格,她不能对他隐瞒孩子的身世。
但是,倘若他要带走孩子,她该怎么办?
唐奕汐在脑中的纠结几乎快把她自己勒死。zVXC。
她奢想着,如果他有家室,如果他有其他的孩子,是否会愿意把孩子留在她身边?连她这个曾经爱得死心塌地,以为再不可能嫁给他人的人都已经成了家,难道他还会是单身吗?
“宁淮,这些年你……都没有和陈小姐联络吗?”唐奕汐不懂,为什么陈丽雯这么耐得住性子,没有把孩子的事告诉宁淮?
难道连她也找不到他吗?
宁淮的脸色因为提及那个人而闪过一丝不自在,不过也只是瞬间即逝。
“没有,我去了非洲后换了号码。”在他决定去非洲便已放下了一切过去,他有他的人生,她有她的生活,他们早已是两条相交错过的直线。
“糖宝贝……是她……”
唐奕汐的掌心已用力过度而发麻,她仍是沉痛地将视线从孩子身上移开,落在对面那个男人脸上,毅然说道:“糖宝贝是你的女儿,和……陈丽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