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
本应是万物俱寂之时,然而京城北街却一改昔日清寂,歌舞升平,热闹哗然。
新月楼,崛起于一夕之间,其庞大规模位居各青楼之首,生意火爆亦是异乎寻常,没人知道它是何时存在,而名震京城却仅在数日之间。
骤变的不止北街,就连东南西几个方位,亦是在一夕之间同时崛起赌坊,绸缎庄,金银首饰铺,当铺,酒楼各色庞大商行,而这所有的商号,皆是一个字——魅!
而另一神秘崛起的残月镖局,更是令人为之色变。据说,此镖局拒接一切镖任,主营——买命!
令人骇然的是,此镖局未立门户,接洽交易方式更是不得广知,来去无踪,似幽灵般存在着。
这一巨大变故,更是惊得平静数月的京城再次暗潮汹涌,郡天帝更是下旨朝堂,毋必模清这些商行的背后势力。
就连太后,亦是暗收篡权野心,矛头一致对外。唯皇后洛云殇按兵不动,动机不明。
而与此对持的第四方势力雪逸寒,一如既往酗酒解愁,不问世事,似乎外界的一切动向都不再足以引起他的关注,现在的他,俨然就是一个颓废丧志的废物。但,就算如此,各方势力虽虎视眈眈,却仍谨慎己行,未敢贸然轻举妄动。
一时间,巍巍朝堂皆是捕风捉影,一面揣测着那突然崛起的神秘商行幕后老板,一面忌惮畏首畏尾。更有不少市井流传,说,那所谓‘魅’的商号幕后老板,是一个女人,一个拥有妖孽脸,蛇蝎心的绝色佳人。也有人说,那是一个生的比女人还要倾国倾城的妖孽花美男。
夕阳余染,放眼天际,十里斐然。
迤逦着那流彩的余尾,仿若一幅柔美却交织着浓郁哀伤的油彩。
雪逸寒依旧抱酒潦倒在水榭亭,倚栏颓废。白皙的脸庞依然倾城绝色,只是少了血色,太过惨白,就连那眸底都似那漆黑的深夜,深不见底。
“王爷......”张伯一走进水榭就顿住了脚步,虽然已不止第一次看到雪逸寒这样,这数月来,本应习以为常,然而每一次看到还是会抑制不住的难过。
有人怀疑他的买醉,不过是掩人耳目混人视听的计谋,殊不知,他的心里是真的苦啊,虽然王妃是活着逃出王府的,可是,这么多月过去,了无音讯,加上离走时那孱弱的身子,又有毒在身,落脚荒山野地,怕是......
哎!当初谁也料想不到,王妃性子会刚烈至此,居然不等养好身子,就那么连夜离开了。
“可是有婼儿消息了?独孤沧月那边,可有露出破绽了?”顿住灌酒的动作,雪逸寒虚睁着眼望着眼前的两个张伯,神色哀伤而恍惚。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酒量日益见长,越是想要喝个酩酊大醉,反而越是清醒。
张伯已不忍再对他说出顾汐婼或许早已遭遇不测的话,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既然没有消息,那你来做什么?”既然和顾汐婼的消息无关,雪逸寒自然也就兴致缺缺,脑子也逐渐沉重了起来。
“王爷,最近京城有异动。”张伯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最近搅的满朝人心惶惶的‘魅’。
“异动就异动,与本王何干?”仰头又猛灌了一大口酒,雪逸寒笑得恍惚而凄凉。
“京城最近突兀之间崛起了一家名为‘魅’的商号,其名下产业遍布整个京城,背后隐藏的势力更是神秘不明。”竟管雪逸寒兴致缺缺,但张伯还是如是上报道,“前些日子,独孤沧月回去钮祜国,而近日已回到郡天,而且,行动频繁......”
“独孤沧月离开过?”打断张伯的话,雪逸寒意图坐起身,撑手却瘫软无力。
见状,张伯连忙上前将他扶坐起来。
下过伯寒。“是的。”应着,张伯点了点头。
“那你还说独孤沧月没有露出破绽?”粗暴的一把推开张伯的扶持,雪逸寒微敛的醉眸,此时却迸射着犀利的寒光。
“他是离开了,但与他随行的就飞鹰一人,并无任何异样,至于那已由向家堡改名的至尊堡,把守森严,我们的暗卫很难靠近。”虽然被雪逸寒这么用力一推,张伯却是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依旧恭敬上报道,“反倒是他最近进出京城频繁,反而透着古怪。”
对此,雪逸寒犹自微闭着眼,并未显出兴趣。
见雪逸寒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张伯顿了顿,还是接着道,“而且,今日一早,镇国公陈良的头颅被发现高悬于宫门之上,令他一击毙命的,据说是一朵黑色曼陀罗花,经仵作验实,死于昨夜子时。”
听到这,雪逸寒总算睁眼看向张伯。
“镇国公乃皇上得力臂膀,由此可见,凶手是冲着皇上而来。”雪逸寒终于露出的一丝反应,总算让张伯松了一口气。
“你觉得,此时与独孤沧月有关?”雪逸寒依旧醉熏歪斜着,然那话语却是清醒的。
“不无可能。”垂眸,张伯随即点头道。
“黑色的曼陀罗花......”
对于独孤沧月的异动,雪逸寒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喃喃嚼咀着那一击致命的黑色曼陀罗,迷蒙醉眸转瞬幽邃无边。
“王爷可是想到了什么?”看到雪逸寒的反应,张伯不禁猜测道。
“密切追查黑色曼陀罗花杀人案,尤其是这幕后凶手。”不知何故,雪逸寒对这黑色曼陀罗尤为敏感,隐隐的,似乎被一只无形的铁手扼住心脏般。
“对了......”张伯皱了皱眉,差点漏报一件事,“残月镖局!”
“残月镖局?”京城似乎,并未有什么残月镖局的存在。听着这陌生的镖局门派,雪逸寒不觉微挑了眉。
“嗯。”张伯点了点头,“对于此镖局的传闻并不多,据闻,似乎是与‘魅’同崛而起,只是此镖局没有门户,无形无态,其存在的可能性有待考证,但,听说他们只做买命的交易。”
“买命?”听到这,雪逸寒整个人已然酒醒大半,微敛了眼眸。
月银如洗,幽幽清辉映照了如墨苍穹。
夜深人未寂,风雅奢华的新月楼,宾客络绎,人声鼎沸。
顾汐婼一拢红艳迤逦妖娆,手执贵妃扇,凭栏而站,自二楼高高俯视着大门进来的红衣男子,美眸旖旎,唇角微勾噙着的似笑非笑,愈发衬得她妩媚风姿,倨傲妖魅。
雪琉玥刚一进门,就被一姑娘热情的挽住了手臂,在临近的桌前坐了下来。这里和其他的青楼迎客方式不同,没有老鸨和鬼奴的招呼,都是姑娘们在自发迎接款待客人。
一坐下,不待姑娘叫上酒菜,雪琉玥迫不及待的打开手中卷轴拉展胸前,“姑娘,你们新月楼有长得与这画像上相似的姑娘么?”
看着雪琉玥手上的画像,那姑娘不禁一愣。这......不正是魅姐么?只是,眼前这画像上的女子少了魅姐的妩媚倨傲,清清纯纯,眉清目秀,尤其是那对澄澈灵动的眸子,笑意盈盈的,仿似会说话似的!
心里月复诽着,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本是玩笑半严肃的巧笑道,“公子这可是来咱们新月楼找心上人来了?难道,是怀疑咱们新月楼拐卖了你那走丢的小娘子不成?”
“姑娘误会了。”见对方误会,雪琉玥随即收起画像,装入卷轴放置一旁,“画中人早已故去,在下不过是想要找一个与其三分神似的人,聊聊天,以解相思之苦而已。”
看过自己的画像,再听到雪琉玥这番怅然的话,顾汐婼摇扇的动作不禁一滞。雪琉玥,他......
“这......”听着雪琉玥这般伤感怅然的话,那姑娘也不禁为之动容,来这青楼的男人,谁人不是寻欢作乐而来,唯这位公子特别,如此痴情男种,世间少有,只是......“不好意思公子,我们这儿没有你要找的姑娘。”魅姐的行踪不易泄漏!
听到这话,雪琉玥面上不觉划过一抹落寞,昔日的嬉皮笑脸早已不见了踪影。
“要不,就让奴家伺候公子如何?”看到雪琉玥一脸落寞,那姑娘不禁满心不忍,不觉自荐道。
“不用了,谢谢。”苦笑着摇了摇头,雪琉玥随即站起身来,自腰间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那姑娘,“这是一百两,姑娘请收好。”说着,将钱塞进那姑娘手中,便径自转身出门而去。
望着雪琉玥离去的身影,顾汐婼神游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肩膀冷不丁被人一拍,着实惊了她一跳。
转身看到来人竟是独孤沧月,不觉莞尔的翻了一记白眼,揶揄道,“我说你这半仙素来卖弄深沉,何时起也嗜好起背后作弄人来了?”
“不错嘛!”啪的打开手中折扇,独孤沧月亦是挑眉反揶揄道,“短短不过数日,就把这么多的商行经营得有声有色,魅老板不愧是女中豪杰。”
“既然来了,屋里坐吧。”不想见面就这么揶揄来揶揄去的,顾汐婼随即转移话题,出言相请道。说罢,径自带头朝自己厢房走去。
望着顾汐婼纤细曼妙的背影,独孤沧月温润的美眸依旧浅笑盈然,只是,那笑意里却多了几许沉重。
无声叹息,他这才跟了上去。
顾汐婼刚一开门,就迎面扑来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儿,独孤沧月凝重的望了她一眼,随即蹙起了眉头。
“婼儿,你......”
“放心吧,我这房间里没死人。”看到独孤沧月的反应,顾汐婼随即打断他的话,“只是这曼陀罗花用血浇灌久了,血腥味就浓烈了。”
“你用血来浇花?”独孤沧月惊诧不已,一贯自信的淡定,只要在面对她时,就自动土崩瓦解。
“黑色的曼陀罗花有个传说,每一株黑色曼佗罗花中都住着一个精灵,他们可以帮你实现心中的愿望!但是,他们也有交换条件,那就是人类的鲜血!只要用你自己的鲜血去浇灌那黑色妖娆的曼佗罗花,花中的精灵就会帮你......”
顾汐婼话没说完,独孤沧月就急切的拉过她的皓腕,撩袖一看,那白皙的皓腕处豁然殷红的结痂让他瞬间深皱了眉头。
“你居然用自己的血来浇花?你疯了吗?”就算是生气,独孤沧月的声音依然透着最致命的温柔。
“不光是自己的血,包括所有该死人的血,我一滴也不会浪费。”径自走进门,顾汐婼在桌前坐下,为两人各斟了一杯玫瑰花茶。
独孤沧月再她对面坐了下来,凝望着她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妩媚,回想昔日那个大大咧咧神经大条却纯真快乐的她,心中不甚懊悔。是我错了么?是我把他一步步逼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对么?
“怎么直勾勾的盯着我看?”挑眉瞥了一眼望着自己失神的独孤沧月,顾汐婼不禁莞尔,“别说我没警告你,可别爱上我,因为......黑色的曼陀罗花可是带着剧毒的,闻一下,都会死人的。”
“婼儿,你变了,变得让人心痛。”直望着顾汐婼妩媚妖娆的脸,那额头的莲花朱砂依旧时隐时现,可是独孤沧月却突然冒出想要将其永远抹掉的冲动,如果他的江山大业需要将她逼疯成魔来交换,那他宁可不要!
顾汐婼端起的茶杯骤然一放,重重的搁在了桌上,“沧月,我不喜欢你现在看我的眼神,还有,说的话。”纤长浓密的羽睫掩去了她眸底微浮的情绪,面色冷然而疏离,“我顾汐婼,很需要你这样的朋友。”
那刻意加重的朋友两字让独孤沧月不觉心间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婼儿,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可是,再恨,也别迷失了自己,你要怎么报仇都可以,我说过会帮你到底就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单刀独行,可是,报仇是手刃仇人,而非自残。”一番凝重叮嘱,这才端起面前的茶浅啜一口,“另外,莲花心经别练了。”
叩叩叩——
顾汐婼正要问为什么,却被突兀敲响的房门打断。
“进来。”正了正神色,顾汐婼随即应道。
话落,门被推了开来,来人是新月楼的戴月。
“戴月,有事么?”看到戴月,顾汐婼不禁凝色道。一般她们是不会来打扰自己的,除非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巧柔被客人杀死在了房里,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听到发生命案,顾汐婼惊然站起身来,绝色的容颜一片冷冽萧杀。
“而且,是一剑贯穿毙命。”想到巧柔悲惨的死状,戴月忍不住落下泪来。
“剑穿?”愤然拍桌,顾汐婼眸底满是夺命的狠戾,“他妈的是哪个变态!带我去!”
“等等!”顾汐婼怒喝就要出门,却被独孤沧月拦了下来,随即转头看向戴月道,“对方是何来历?”
“不清楚,等到有人发现巧柔的时候,那人已经不在了。”看了一眼怒不可遏的顾汐婼,戴月随即向独孤沧月汇报道。
“厚葬巧柔,拨重金抚恤其家人,先按兵不动,不得声张。”垂眸沉思,须臾,独孤沧月当机立断道。
“是。”戴月含泪应罢,随即领命而去。
“看来,新月楼已经被人给盯上了。”戴月一走,独孤沧月就拉着满脸盛怒的顾汐婼在桌前重新坐下,“如果我猜的没错,对方应该是皇上的人,如此公然挑衅,目的就是试探水的深浅,咱们的轻重。”
“那又如何?我又不怕被他们盯上,之所以装神秘,也不过是想造成他们的恐慌罢了,让他们自乱阵脚而已。”对于对方是否真的是皇上的人,顾汐婼丝毫不以为意。
“话是如此没错,可是我们刚玩儿就给人掀了底,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他们全杀了来得干净利索。”说着,独孤沧月这才回到座位坐下,犹自品茶。
“放心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已。”盯着茶水中飘荡的玫瑰花瓣,顾汐婼眸底一抹阴冷,嗜血而残酷,“不过,敢动我顾汐婼的人,他势必会不得好死!”
叩叩叩——
正交谈着,房门又再次敲响了,俩人不对对视一眼。今儿发生的事情可真多!zVXC。
“什么事?”这一次,顾汐婼直接隔门相问。
“魅姐,赌坊那边传来消息,有人闹事。”这次来报的,是顾汐婼贴身婢女,紫灵。
“怎么个闹法?”和独孤沧月匆匆对视一眼,顾汐婼随即蹙眉问道。
“据说是抽老千,还出手打伤了我们的伙计。”门外的紫灵随即应道。
“带两个高手,砍下他右手!”就这么个简单的事儿还来烦她,顾汐婼不禁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另外,命人即刻找出杀害巧柔的凶手,取其鲜血,祭花。”
“是,魅姐。”
直到听着紫灵脚步声离去,顾汐婼这才嗤笑扬唇,“看来,探我们底的,可不止皇上的人,依你看,这赌坊闹事的,又是什么来历呢?”
独孤沧月捋发沉思着,良久,方才抬起头来,“是何来历又有什么关系,你都不会放在眼里,不是么?”
顾汐婼倨傲勾唇,笑得邪肆不羁,答案,不言而喻。
混合了晨露的京城街道,飘送着淡淡的怡人清新。
回到京城这么久,这还是顾汐婼第一次上街,就连之前......偶尔出来,也没能好好的逛上过一次。
今日的她一改昔日艳丽浓妆,素白淡雅,清新月兑俗,乍看之下,仿若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然那眸底烁烁的,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太白楼,门楣残破,早已失去了昔日的繁荣之景,剥落斑驳的墙面有着熏烧过的痕迹。
这里不是独孤沧月名下的产业么?怎么被被火烧呢?而且也不再出资修葺?摇了摇头,顾汐婼本想着上这儿坐坐的,而眼下这......
“小婼婼?”
正欲转身离开之际,身后却突兀响起的熟悉声音令顾汐婼猛然一怔。不是吧?这天还没大亮呢,也能遇见熟人?
定了定神,敛下眸底的惶色,顾汐婼淡笑转身,在看清身后的人就是雪琉玥时,随即狐疑挑眉,“公子可是在叫我?”
“呃......”装糊涂的本事堪称一流,顿时懵的雪琉玥一愣。难道这不是顾汐婼?敢情这世上还真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呃,不!气质谈吐不一样!可是,这眉,这眼......真的会有这么巧么?
见雪琉玥一副傻帽样的愣住,顾汐婼心里偷笑,却是面色不改,径自越过他朝前走去。而,刚走没两步,雪琉玥一个闪身又挡在了面前。
“公子可是有事?”顾汐婼嘴角噙笑,眸底却隐着愠怒的淡漠。
“呃......”本是意欲一问究竟,可面对顾汐婼眸底愠怒淡漠,雪琉玥不禁再次一愣,但这次却是很快反应过来,当即抱拳一礼道,“请问姑娘芳姓大名?”
“呵呵......”冷睨着他,顾汐婼不觉讥诮一声嗤笑,“公子都是这么给姑娘家搭讪的么?初次见面,本是陌生,就直接问及女孩儿家姓名,公子就不觉唐突么?”
“呃,这......”雪琉玥当即被问了个语塞。
“公子若是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行一步了。”微微颔首一礼,顾汐婼趁他没反应之际,脚尖点地,翩然跃地而起,飞身而去。
这下,雪琉玥是更懵了,因为他所认识的顾汐婼,是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而眼下这个女子......真的只是巧合?
“干嘛走那么快啊?本王还没问你有没有孪生姐妹呢。”遗憾的叹了口气,雪琉玥这才失落而去。哎,空欢喜一场,还以为小婼婼没死呢。
不远的酒楼楼阁上,顾汐婼迎风而立,凝望着雪琉玥失落远去的背影,唇角不自觉扬起。然,回想起他那晚带着自己的画像出现在新月楼,笑容不禁随之一滞,美眸幽光烁烁,隐隐噙着的似笑非笑,高深不可度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