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夜凉如水,银色的月盘坠在墨云掩映的黑幕上,汽车在平坦笔直的官道奔驰,莹白的车灯一闪一亮,隐隐看见路两旁抽芽拔丝的银杏已是参天。
汽车行至一方喷泉处,便有了灯火通明的痕迹,巨大的督军府尚未沉睡。
司机为他开了车门,他却没有下车,只道“再等些时候”。
直到遥遥望见别墅二楼尽头卧房的那盏灯色灭了,他才下了车,在庭院里又流连许久,才无声的踏进了督军府。
管家吴嫂见他回来,便迎上前,躬身行礼,“督军回来了”。
“嗯,”他默默颔首,一面月兑下大衣和军帽,一面下意识的四下环顾了一眼,又是一月未归,但一切并不陌生,只这次他无端添了些许紧张。
吴嫂接过他的衣物,便返身欲往衣帽间去,却听见他似是不经意的淡声一问,“她呢”。
吴嫂先是一愣,便立时明白过来,应道:“夫人这时该是睡下了,是否要请她……”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不必,你下去吧”。
檀木扶梯的拐角处,端立的高脚凳上不知被谁置了一盆素梅,早春时节,尚有花木扶疏,他上楼时迎迎带起一阵风,一瓣粉白吹落在灰色的泥土上,隐有香气扑鼻。
他并未回卧房,沿着侧翼走廊折到二层的小书房。这间书房,贮藏着他在各地寻来的大量书籍,不乏孤本善本的古籍,也有西学经典,平日没人进来,只他偶尔归家,闲时来房中小憩片刻,看书喝茶。
他推门而入,在看见一盏昏黄灯迹的同时,乍然听见“啊”的一声,只得僵在门前。却见一抹白色人影似是被他吓到,隐到书柜一角,声色颤抖的问他,“是……是谁?”
闻声,他喉结浮动,眉头一紧,冷着脸色打开了吊灯,便又是听见一次低声惊喊。
他一眼扫去,只见桌上的那盏台灯亮色调得极暗,旁边放着一杯尚冒着热气的茶水、一盘糯黄的糕点,以及一本翻开的线装书。而她,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童,站在墙角,怯怯的低着头,已默不作声。
赵子辉说她消瘦不少,看来不是虚言,那件裹在她身上白色睡袍,又见纤细。半晌,不听他吭声,她迟疑的抬眸,却又迅速落下,那般小心翼翼的惶恐和委屈,直叫人心思烦乱起来。
他不由咳嗽一声,冷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来看书”,她声若蚊蝇,微微抬首,眼里已是噙了泪光。
“谁让你进来的”,他质问道,半耸的眉峰一直未缓,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站在门前,半寸都没踏进房内。
“我……”她咬了咬唇,声音几不可闻,“我自己……偷偷进来的。”前日,她偶然闯进这间书房,几乎为房内藏书所倾倒,偏是下人告诉她,这间书房是他私藏,鲜有人敢进来,她便趁府内人都休息时,自己偷偷跑来看书,不曾想,他竟回来了。她不敢再看他,想必此时,他已是怒气冲天,连狠话都气得说不来……
良久,他极不自然的冷哼一声,极不自然的背手走进书房,来到书桌前。
隔着半侧书架,她已退无可退的躲在墙角,须臾,却听她竟是小声啜泣起来。
见她如此,他面上一僵,只道,“你哭什么!我又未曾怪你。”
闻言,她蓦地的抬首,脸色犹是挂着泪痕,一双清眸却霎时亮了起来。
他一怔,便是瞥过视线,极力想要换上一副面无表情,“你别太得意,我不怪你,却不是允许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