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她便收到了陈复安寄来的印鉴,还将她所付酬银一并退回,只在信中道:世侄出阁未曾知晓,此印权作贺礼,聊表祝庆。
言语中,多少有些愤懑不平,却不是因着她冒昧请印,而是两家也算世交,她出嫁一事却许多故旧都没有告知,想必是失了礼数。
思及此,她不由心生落寞,她嫁得这般仓促,过往旧识和亲朋,知晓的寥寥无几,而她却已无声无息的与他们隔上万水千山,或许此生都不复得见。她与兄长相继离去,父母膝下无人,又是一番怎样的凄冷,不知父亲的头风好些没有,母亲的肺病缓些了么……
她曾是有一次偷偷给家中写信,却被唐少宸抓个现行,他将信件扔向壁炉中的熊熊火焰,付之一炬,回首冷眼看着她,只道:“若想季家老小无虞,你最好安分些。”
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试着跟家里联系过,她知道,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在他眼中,那是他不共戴天的仇家,而不是他妻子的家人。
她不知道是否有一天能将他的仇恨化解,却只能为此而坚持……
通体雪白无瑕的羊脂玉印鉴,润泽得像刚挤出的马女乃皮子,案底“信炎佩鉴”四字篆得力道均匀,大气浑厚,算得上是陈复安的又一佳作。她小心地将其收进松石绿的瑚绒锦盒中,又拿出先前写好的卡片置在绑好的蝶状丝带下,这是她读书时与同学学来的新式玩意,在生日礼物上附上一枚贺卡,写下自己的言语,予对方以祝福。
锦盒被她固在胸前,正是心房的位置,下月初三,便是他的生辰,那该是个极好的日子,把这枚印鉴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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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三,正值小满,晴好了多日的天气,却在这一天,下起了绵绵细雨。
季向晚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为他张罗一顿丰盛的宴席。
油烟浑浊的厨房内,爆炒、蒸煮、熬炖,四溢的香气和蒸汽弥漫,从摘菜、烹调到上桌,她没让一个下人沾手。
站在灶前,她额头已布满大颗大颗的汗珠,鬓间染上了些许油花,一张莹女敕的小脸被炉火烤得通红,她睁大眼睛仔细瞧着炖锅中上好的甲鱼汤,斟酌着配料的分量和火候的大小,用手揩去鼻尖的汗水,却又挂上了炭黑的油彩。
一旁的厨娘看得不舍,如何有这般不顾形象、费心尽力的官家夫人,却说督军善待她也罢了,可偏是督军从未给过她好脸色。葱白的指被烫了几处伤,华锦的衣染上油污浊烟,也毫不在意,直让人看了有些心疼,“夫人,您歇会吧,这里有咱们几个老妈子看着就成了。”
她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唇边绽开一朵柔致的笑容,剔透的水珠沾湿了刘海,乌黑芮亮,一汪清眸墨染如画,厨娘见到这番情态,不由感叹,便是如此,也是难得的美人胚子。
“刘婶,您和几位厨娘都下去吧,我自己在这折腾,完后免不了还得麻烦你们帮着收拾。”她想亲手来做这一切,满心满眼的期待着,他或许能有一丝一毫的开怀。
厨娘终是磨不过她,却也不愿离开,只得在一旁守着,见她熟络的炒菜配汤,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菜品装盘,连雕饰的翠玉萝卜也用细刀刻出白菊的花样,诸多手艺形容,连她这个掌勺多年的厨娘也有些自愧弗如。
上午备菜,下午烹煮,她独自一人忙了几乎整整一天,终于在晚膳时布置了一桌闻之便令人食欲大开的宴席。
一番梳洗,她换上出嫁时母亲特地为她做的银白丝缎旗袍,唇上朱丹宛若一枚滴水樱桃,墨色长发半挽成髻,耳畔别了朵粉白的玉兰,衬得气质窈窕,光华明耀。
她盈盈走下楼来,赵子辉直是一愣,便迅疾低下头去,只道,“方才我询问过官邸那边,督军已动身离开了。”
她无声地点了点头,抿着唇深深舒了口气,便径直走向饭厅。
赵子辉望着那一袭银光粼粼的身影,不由微微失了神……
方长的饭桌摆满各式的菜肴,坐在桌前,她脸上有掩不住的忐忑和期许。
管家吴嫂平素寡言,此时却上前对她道,“夫人莫要紧张,这番心意,督军必会感怀的。”
“会么”,她攥着手中的瑚绒锦盒,目光望向窗外那片碧绿的竹林。
碎雨已缓,却是天色阴霾,这晚,天黑的很快。
时光一点一滴的流逝,就像指间滑过的溪水,以为可以捧在掌心,却已瞬间溜走。
不觉间,钟摆敲响了第十一下,一声一声地重重砸落在心头。
饭菜温过两巡,又渐然冰凉。
她脸上的光彩早已黯淡,眉眼间颦疏一缘落寞,终于,她轻轻的站起身来,对着身旁的仆从道,“都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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