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旧的城门在暗夜星辰初生之时,缓缓掩闭,路上行人渐稀,白日熙攘繁闹的街区,店铺前悬置的挂牌依次收起,阑珊的灯火,似是在俯仰间悄然熄陨,簇亮的大红灯笼,已幻成一个远景的暗影。
她拎着大包小裹走在渐渐清冷的街道上,这骤至的黑夜,如同翻脸无情的市侩商人,前一秒还是笑脸相迎,后一刻已是横眉冷对。身上的钱用,本就不多,在一日之内,便挥霍殆尽,脏旧的客栈她亦是不愿投宿,好一点的宾馆,她又拿不出足够的费用。
月复中已是饥肠辘辘,四下的饭馆和铺子都是灭了灯火,好不容易才在一条巷弄里看到星亮的灯色,找到一处尚未打烊的馄饨摊。
掌摊的是个鬓角虚白的老头,身上的衣衫同这个简陋的摊面一样褴褛,脸色微是蜡黄,皱着一脸褶子招呼她坐到摊前,“小姐,来碗馄饨?”
“嗯”,她轻声一应,疑着点了点头。
“好嘞,您且稍等”,语落,便熟练的把面案上的馄饨,扔进煮沸的锅中,再用大勺反复推揽,另一只手在尚在浸泡中的碗碟里摆了摆,便随意地涤出一只瓷碗来,看得她已是食欲消了一半。
不一会儿工夫,漏勺中的馄饨便被盛进不知是否清洁的瓷碗里,老头又从另一只烧桶中舀出半勺汤料浇起,再是撒上葱花和香菜,将馄饨端到了她的面前,“您慢用”。
她视着油涔涔的汤匙,咬了咬唇,捏起柄尖拎了出来,用帕子反复擦了好几遍,才迟疑的舀起一匙素汤,缓缓的放进口中。
清香烫口的汤品,凝着些许油光,味道难以言喻的鲜美,胃月复即暖,她眸光一亮,便是又咬下一只馄饨,细腻爽滑的口感,甚是要比城中那家老字号的云吞铺里的泥馅,还要来的好吃,只是,要比季向晚包的蒸饺,稍逊一筹
不觉间,一碗馄饨吃净,连汤头都没有剩下,她拂着额上的薄汗,对店家赞道,“老伯,您做的馄饨可真好吃,便是隍轩铺做的云吞也没您的手艺好”。
“不敢,不敢,只要小姐记着多来光顾几次,咱们就是烧香拜佛了”,店家搔着耳根,冲她笑了笑。看着这小姑娘,衣着光鲜,言谈间对透出对富贵铺面的熟识,显是大户小姐的模样,却也不知怎么半夜三更的在这黑漆的巷弄里溜达。慈眉淡展,“小姐吃过馄饨,还是早些回家吧,再过会子,这一片便都暗了”。
闻言,她瘪了瘪嘴,小声低喃一句,“回不得”。那里哪还有人会去顾念她,人家新婚燕尔,郎情妾意着,她又算得什么,便是婉姨也处处护着他们,对她颇多气恼,有季向晚那个善解人意、聪慧大方的侄媳就够了,在他们眼中,她这般任性、孩子气,怕是眼不见为净
思及此,鼻子一酸,眼睛又是红了起来,半晌,她深允口气,起身去付饭钱,又续问道,“老伯,您知道这附近有哪条街区,有夜市或者人流多一些的”。
“从这个巷子拐出去,再走两条街,就是舞柳巷,那里倒是整夜灯火通明”,稍稍抬首,“不过,小姐还是别去为好。”
赵恬安眼睛一眨,不解的问道,“哦?却还有这么一条街,我为什么不能去”。
“这”店家支吾片刻,道,“舞柳巷是条花街,遍处窑子和烟馆,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小姐去不得”。老伯见她生了趣致,一时有些悔着不应同她讲这些,舞柳巷出过多少命案和是非,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恁使泗军主政后,治安稍好,那里也终究是块痼疾,盘根错节,难以收拾。
她以前看过一些侠义小说,讲那些烟柳之地鱼龙混杂,是“江湖中人”惯去之处。一时兴起,她挑眉一笑,对店家道,“却还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
说着,将饭钱往桌上一拍,便转身而去,店家望着那抹渐远的身影,叹了口气,不住地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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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处恬。咿呀弹唱的丝弦声自雕栏的楼阁中隐隐传来,倚门而笑的娼子勾起兰花,捻着绸亮的丝帕,撩拨着行色匆匆的醉客,**的笑语**,听得人浑身酥麻,街区四下早已昏暗无明,唯是这条窄长的巷弄,看不见灯火的尽头。
她半是惊异,半是新奇的打量着经过的每一处、看到的每个人,把这当做一次令人心悸的探险,却全然罔顾自己一个姑娘家孤身行走在花柳巷的危机四伏,正是探着身子向一家热闹的门面望去,不妨一下子与被前方行来的醉汉撞个正着,醺然的酒气夹杂着浓浓的汗臭,在鼻前散了一圈,她捂住嘴,几是欲呕。
她被来者撞到在地,拎着的大小礼盒也散落一地,赵恬安顿时恼然,斥道,“你做什么!”
却见那胡髯拉碴,满脸通红的大汉打了个酒嗝,挠了挠袒露的胸口,脚下步履凌乱,醉态毕露,甩了甩脑袋,恍惚间才见着撞到了个细皮女敕肉小丫头,谄笑一声,便道,“这位妹妹,哥哥失礼了”,说着,弯腰探手上前去擒赵恬安。“滚开!”赵恬安猛挥着手,想要甩开对方的臂膀,却不想,两腕被那人一把扭攥住,硬生将她扯拽起来,就往怀中箍去,戏耍道,“呦!这小妹性子还真烈,哥哥我倒是最喜欢小辣椒”。
赵恬安又惊又骇,使尽全力想要挣月兑,但到底气力悬殊,任她如何折腾,也月兑不开对方的钳制,只能哭喊道,“你放开我!”
四周已是围了一圈看客,俱是饶有兴致的观着眼前好戏,见她受辱,竟无一人上前相救。
那醉汉掳了她,一把将她抗在肩头,“走,跟哥哥去快活快活去”,便是欲往行处的一家窑馆走。
蓦地,高大的身形因背后抵起一只硬管而乍然僵住,常年在底层黑市行走的敏感,让他在酒醉猝醒的同时,立刻明白了身后的硬管为何物,慌道,“英雄,有话好好说!”
耳边鬼魅似的一声低迫之音传来,“放开她”。
闻言,大汉忙是颤颤的将赵恬安放下,甫一站定,赵恬安便抬脚踢了醉汉一下,恨声道,“王八蛋!臭流氓!”
那人也不敢躲避,生生受了赵恬安的一顿踢打,待到她打得累了,一不留神,那人得了空隙,跑了出去。
便听一声枪响,方才踉跄而逃的醉汉,已是申吟着倒在血泊里。
“啊!”她不由惊声尖叫,围观的看着也因着枪声仓皇而散,她怔忡的回过身来,却见一个压低帽檐,看不清面貌的男子,稍稍走进昏亮的光影里,只道,“赵小姐受惊了”。
赵恬安呼吸一窒,颤声道,“你、你杀了人”。zVXC。
勾唇一笑,来者微微抬起下颚,露出俊美的面庞,笑中透着森寒,“我不过是打穿了他的右腿,他死不了。”
“真、真的吗”,赵恬安慌悸的随着退散的人潮看去,果见那醉汉伏在地上,拖着流血的右腿,一步步往前爬。
“如果,赵小姐想让他死,我可以再补上一枪”。他的语吻像是在述说天气如何一般,平常而淡定,却让人毫不怀疑,只她一声肯应,那断腿的醉汉,就能命丧在他的枪口之下。
“不用了!”她慌骇不已的对眼前人道,这才注意到此人生得俊美至极,薄唇、鹰鼻、深眸,除了父亲和信炎哥哥,她从不知还有生得这样好看的男人,又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且是,他如何知晓她是“赵小姐”
目露惑凝,恐惧的余悸未散,又添起一团不安和犹疑,赵恬安蹙着眉头,退却一步,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姓赵?”
“泗军全城戒备,只为寻你”,若是今日她再不出现,怕是明天满城都会是寻人的告示,这原本与他并无甚关系,只是蒋修杰眉眼一挑,倾身靠进她一步,“何况,在下与赵小姐,曾有一面之缘”。
细眉拧紧,她盯着他噙着笑的脸看了半天,倏地,晶眸一展,扬声道,“你是那个砸店的混世徒子!”言罢,又立时捂住了自己张大的嘴。
“混世徒子”,他神色未动,面上依旧是魅惑的笑容,却咀嚼着这四个字,朗声一笑,“幸得赵小姐如此称谓,在下不胜荣光”。
“有病”,她轻声嘀咕一句,却瞬间浸在他灼亮的眸光和魅人的笑声里,微微失神,真是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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