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七章挖桩
东莞市中心成峰大厦门口多了条流浪汉,枕着蛇皮口袋安然入睡,没有人去惹他,其实是没有人愿意去惹他,因为他手里握着刀。
八斤怕,他这次是真的怕,一个人站在东莞这座繁华大都市的中心,说不清楚是孤独还是寂寞,总之手里握着那根锋利的铁针他会觉得有安全感。
其实每个人都一样,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世界,特别是当还是自己独子一人的时候,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恐惧,八斤只是没有刻意去掩饰他的恐惧罢了,他也没有必要去掩饰,在这个地方,没有人会关注他,没有两个女人一个男孩需要他去给安全感。
八斤没有动袋子里的钱,估计也不会有人会相信这样一个落魄的流浪汉会有钱,整整一万块,全在他的蛇皮口袋里,或许这也是八斤拿着刀的原因,他走的时候娘说了,那个女人给了二十万,以后要还的,然后娘给了自己二十一万,其中一万是娘攒的,一个女人在阿沟寨那种地方要攒一万块难比登天,可是她做到了。八斤拿了一万,把二十万的卡偷偷放到娘的枕头底下。
八斤肚子饿了站在饭店门口看到标价才发现原来在阿沟寨赌牌的那点钱真他娘的不叫钱,其实这个道理他早就在上大学的时候想通了,毕竟那所野鸡大学所在的地方不咋样,只能排到三线,但好歹是座城市。
所以八斤花了三块两『毛』钱买了四个馒头,他不会去吃好的,因为他知道在阿沟寨的两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孩这会儿还在啃粗糙的玉米棒子,不是地里收回来的玉米棒子,是陈年老玉米做成面滚的粗糙棒子,这就是阿沟寨那个又穷又好赌的山旮旯的真正生活水准。
但是他一定会吃饱,因为吃不饱没有办法赚钱,没有办法让娘过上好日子。
等到八斤终于不怕了,扛着蛇皮口袋在东莞这个地方转了几个圈,不说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路,起码不会『迷』路的时候,总算有点安心了。
不要笑八斤是个胆小的男人,他的命还要留着给娘赚钱,给东萍买从来没有穿过的新衣服,给东顺买从来没见过的游戏机。
东莞有个黑货市场,在东莞外环,这里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都是黑货,摆个地摊写个牌子什么的,行货当水货卖,其实就他妈是水货。
一个中年肥胖『妇』女坐在一颗小凳子上,拿着芭蕉扇狠狠的扇着,脖子上流出涔涔汗水,还不忘用一口粤式普通话扯开了嗓子高喊“清凉小短袖,一律五折!”
“这个怎么卖!”
一个背着蛇皮口袋,拖着草鞋的流浪汉突然走到地摊面前笑眯眯的问道。
“闪一边去,老娘不跟你扯淡!”
“这个怎么卖!”八斤厚着脸皮继续追问,干脆蹲来深处黑漆漆的手爪子拉过一件蓝『色』背心。还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
那肥胖娘怒了,一把芭蕉扇扇过去,八斤一退正好躲过。
“去去去!”肥婆起身就要赶人。走到八斤面前却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钱,一张红『色』钞票。这念头只要有钱,管他是谁。
八斤看到肥婆突然想起来一个黄『色』段子,一个男子嫖『妓』,拿出两百块钱来,『妓』女说姐不是随便的人,男子拿出四百块,『妓』女说随便你来几个人,男子又拿出两百来,『妓』女说,管你是不是人。
现在站在八斤面前的肥婆似乎就是那个『妓』女,八斤变着戏法又掏出一张钱来。
肥婆眼红了,笑呵呵的说道“小哥,看上哪件了?”
八斤不语,最后挑了那件蓝『色』的背心,一条黑『色』的短裤,一共三十块钱,等肥婆心不甘情不愿的找给八斤七十块钱的时候,肥婆一把撕掉贴在衣服上的价码,希望再出现一个像八斤一样的傻x,继续扯开了嗓子喊。
八斤找了个厕所把身上的衣服换下,那根铁针依旧绑在后腰,拉下背心偷偷遮住,这是八斤的习惯,如果不是这跟铁针,八斤已经死在他那所野鸡大学了。
洗了把脸,可那双黑漆漆的手怎么也洗不出蒋玲那种效果来,只好作罢。
重新走出厕所的八斤有些焕然一新的感觉,虽然依旧背着蛇皮口袋,不过在其他人眼中,他已经由一个流浪汉进阶为打工仔,这是一个质地的飞跃,前后两者之间的差距不可同日而语,虽然就是一身衣服的差别。
发达的地方总是在不断的建设,翻新,再建设,继而发达起来。
工地上不像阿沟寨,太热的时候可以找个地方躲起来玩几桌金花,不用下地干活,工头给你一顶帽子,你得把老命拼在工地上,从天亮干到天黑。
不过八斤是个能吃苦的人,这点阿沟寨的人不知道,可是十娘知道,搬砖的活儿一天也就八十块钱,一个月下来也就两千多一点,除了吃饭一个月能剩下两千还不够给陆东顺买个opp的游戏机。下仓算好活,一个月下来能有三千左右,顶多给陆东萍卖两身衣服,还不敢去大商场。
八斤下桩。
也叫挖桩,这是体力活儿,整个身子蹲在越挖越深的坑里使劲卖命的挖,要挖好几米深,甚至十多米,弓着身子,实在累了就蹲着,就是不能停,停了上面工头就是一顿臭骂,你想要钱,老板想要你的命,怎样抱住自己的命还能拿到他的钱,这才是大能耐。坚持下来,一个月能有五六千,跟白领有得一比,虽然不是体面活,甚至没有时间去享受他这五六千块钱,因为拿了钱还得不要命的挖。
八斤是老实人,至少在工地上的工人来看,特别是工头,他对八斤倒是没有什么刁难,这小伙子年纪轻轻,肯吃苦,他自然喜欢,也从没见过他偷懒,偶尔回去坑里望一眼,都是看到这牲口不要命的挖。
第一个月拿到工钱的时候,八斤躺自己狗窝里笑了,东顺的游戏机总算是有着落了,多了的还能买几件看得过去的衣服,想着东萍换上城里人穿的衣服那会是什么样子,想着想着八斤就睡着了。梦里看到山头有个女娃在喊,喊什么他听不出清,只是看到对面山头一个畜生乐呵呵的笑,那不是八斤是谁,整个他妈一王八蛋,八斤梦里臭骂了一句。
陆家闺女陆东萍回学校上学了,十娘为他做了一罐子腌菜,陆东萍走的时候悄悄对十娘说,娘啊,你没事儿的时候去山头给东萍看看,哥什么时候回来,十娘笑笑,这也能看?看能看的回来?八斤还能死了不成。陆家都是贱命,死不了。
没过几天,陆东顺被十娘拿着棍子整整两天一夜撵着到了县里。
县高中旁边一家肯德基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穿着朴素,但依旧遮不住美貌的女人,还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娘,我不吃!”陆东萍坚定的说道。
陆东顺吞了口水也坚定的说道“娘我也不吃。”话一说,馋了很久的口水一下子喷了出来。
十娘微微一笑,替东顺抹了一把嘴角“娘说吃,就吃。”
陆东萍还想坚持可一见陆东顺那模样也只好跟着娘走了进去。
十娘把东萍跟东顺安排在角落里坐好,自己到柜台点餐。
服务员也是个靠周末赚外快的大学生看到这个漂亮的农村『妇』女居然一口比自己还要流利的普通话,点餐头头是道,跟那些第一次走进甚至一辈子没有勇气走进这种地方的农村『妇』女不一样,没有一点生涩的感觉。
十娘点了餐,正要付钱想想又说道“就刚刚的套餐再加一个人的量。”
服务员点点头一边开单一边笑问道“阿姨是送孩子来上学吗?”
出乎意料的是十娘微笑着说了句“作为肯德基的服务生,这可是违规了哦?”本就是大学生的服务员脸上一愣,羞红一片,确实如此,如果让经理抓到少不了要扣工资。不过十娘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服务员松了老大一口气“能够这么早就靠自己的双手赚钱,不说将来一定有前途,起码你是一个好孩子。”
十娘的话一点没有长辈教训晚辈的意思,甚至听在那大学生耳朵里有一丝感动。十娘没有给她回话的意思,拿着自己的账单走回角落里。
“娘,多了一份。”
“这是你哥的,你跟东顺把他吃了。”
东顺一愣,东萍红润着眼睛把那一份分成三份。
“东萍,你在高中部,东顺在初中部,虽然隔得不远,但是我要警告你们,自己做自己的事,东顺不准去烦你姐,知道了吗?”十娘严肃的说道。
“东萍,东顺惹了祸,出了岔子不要管他,但是每个周都过去检查一下作业,顺道指点一下学习,记住了,每个周一次。”
两姐弟一起点点头。
“这是你的。”十娘把一沓手帕包着的钱递给东萍。
“这是你的。”另外一沓送到东顺手中。“东顺的钱跟你一样多,都是五百块,每个月的生活费就这么多,够吃就行了,多了娘也没有,以后每个月给你们送到校门口。”
两姐弟点点头继续埋头吃东西。
吃到那分开的三分之一汉堡,东萍怎么也吃不进去,干脆递给东顺,谁知道平日里狼吞虎咽的东顺也盯着那三分之一细嚼慢咽,倒是娘三两口就把那剩下的三分之一吃的干干净净。
“别浪费了,要不你哥会饿。”
两人听完狼吞虎咽。
十娘盯着这两孩子会心一笑,心道“陆昌中,我有这几个孩子,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