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红月一如既往将冷辉洒向一望无垠的落霞草海,一头健硕的黑色魔鹰在月下展翅翱翔,月复下的一对铁爪紧抓着一团绿幽幽的物事。
但那不是它今天的大餐,而是一具仅剩下头颅和右臂的躯体。
它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忽然俯冲下来飞进了一座隐秘的地穴之中。
地穴幽长而黑暗,两侧的砂壁上镶嵌着一颗颗狰厉的狼头,内里的金丹却早已被人攫取一空,剩下的只是皮囊和骨架而已。
魔鹰放缓了飞行速度,在地穴尽头一块突兀的砂石上降落下来。
一尊盛满墨绿色汁液的魔鼎正在咕嘟咕嘟地烧煮,水面的气泡哔啵爆裂,释放出浓郁的绿雾。
在魔鼎沸腾的汁液里,北夕遥盘腿而坐,身上的器官和血肉正在缓慢地重生。
它的皮肤不再是狼魔族人特有的红色,而是变成像伏魔族人一样的碧绿,连往日浓密光洁的毛发也换作了绿幽幽的鳞甲。
魔鹰放下爪中的崆燮,一对碧睛注视北夕遥须臾,忽地开口道:“师弟,你真的认为他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崆燮肯定地点点头,说道:“他醒了。”
魔鼎之中,北夕遥缓缓睁开眼睛,迸射出慑人的妖艳寒光,冷酷而凶狠。
崆燮看着北夕遥,问道:“明白我为什么要救你么?”
“明白。”北夕遥木然颔首,回答道:“但我还需要更多的力量。”
崆燮徐徐道:“你会得到的——我保证,你将要得到的会远比想象中的更多。”
北夕遥毫无喜色,说道:“我还需要一样东西。”
崆燮问道:“什么东西?”
北夕遥的眼中流露出刻骨铭心的怨毒,一字一顿道:“慕成雪的金丹!”
“唿——”一道神奇的红色光柱从天而降,笼罩住楚天、夕雅和北夕照。
下一瞬,老主母豁然扑空,楚天、夕雅和北夕照在红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大萨满!”北夕厄愕然望向悬浮在湖面上空的古老神庙。
“夕雅,我是不会罢休的,你要为你的哥哥殉葬!”老主母落在地上换回人形,却依旧如同一头苍狼般四肢踞地,用利爪疯狂地刨起砂土,发出恶毒的诅咒。
但夕雅已经听不到老母狼的叫喊。她和楚天、北夕照被大萨满施放的秘法在瞬间移转到了神庙深处的一座僻静的宫殿中。
楚天发现,单止眼前的这座宫殿规模,就远超出自己从外面所看到的神庙本有的面积。很显然,神庙中的建筑运用上了空间秘法,层层叠叠的法阵将原本有限的空间拓展到惊人的广阔。
他的周围萦绕着成百上千朵金色的光焰,宛若萤火虫般一闪一闪在宫殿里缓缓飘浮,给人一种静谧而纯净的感觉。
站在宫殿里,不论心中有怎样的烦恼与躁动,此刻都会情不自禁地宁静下来。
在前方十丈外,伫立着一名狼魔族的青年男子,他的身上披了一件金红色的神袍,袍服背后绘有一幅红月图腾,宽大的下摆拖曳到地遮住了双脚。
若非亲眼所见,楚天根本不能相信这位北夕部落的大萨满竟是如此的年轻,甚至连他的弟子北夕照从样貌上看上去,都比自己的师傅还要老上几岁。
他的面容洁净秀气,五官精致古雅,有一种由里而外散发出来的妖异的美,以至于楚天不由觉得对方拥有如此容貌却身为男人委实可惜。
“大萨满!”“师傅!”一旁的夕雅和北夕照向他行礼问候。
大萨满朝两人点点头,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自然流露的高贵与优雅,却绝非那种刻意做作出来的倨傲。
夕雅手捧圣鞭走到他的面前,说道:“这是我哥哥从神庙偷走的东西。”
大萨满伸手接过轻轻一抖,圣鞭从他的指尖神奇地消失,没入神庙的内部空间。
“夕遥以为有了它,就能够取代你成为狼主?真傻——”他的声音柔和动听,就像一道清泉流淌过听众的心田。“不过是根又黑又难看的小棒子而已,拿它挠痒痒都嫌太短。”
似乎早已习惯大萨满这种时常发出的惊世骇俗的言论,夕雅的脸上没有一点儿吃惊之色,唇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道:“这话不错。但不管怎么说,它毕竟是我们狼魔族至高无上的圣物,随随便便就被人从神庙里偷走总不太好吧?”
“你是在责备我么?”大萨满也笑了起来,那笑容足以让所有情窦初开的狼魔族少女们怦然心动,却又透出一缕矜持与悠然。
“是你母亲从我这儿借走的。”他接着说道:“这位老太太,还是那样教人头疼。”
“应该说偷走才是。”北夕照小声嘀咕道,他明白师傅这么说完全是为了在夕雅面前为老主母保留几分颜面。要知道,圣鞭历来都由大萨满亲自保管,从来不允许任何人外借。
对于这点夕雅同样是心知肚明,她问道:“你当时就知道?为什么没有阻止她?”
大萨满拍拍宽大的额头道:“说出来不好意思,那时候我刚好在洗澡,实在不方便就这么冲出门去追她。”
夕雅明晓得大萨满在信口开河,却又拿他无可奈何——谁让这家伙是个总喜欢颠三倒四的怪胎,但偏偏还是个值得所有人信任和依赖的智者。
当然,智者有时候也不免会做出些糊涂事。譬如这次,差点让夕遥利用圣鞭害死了自己。
“师傅,这次我们外出还抓获了寂然城的虎贲军都统慕成雪。”北夕照看了眼夕雅,禀报道:“虽然是仇人,但他也从夕遥的手中救下过夕雅,所以我们希望请师傅来决定如何处置。”
“把难题出给我么,是夕雅的主意吧?”大萨满低下头沉吟了片刻,说道:“也好,就把这家伙留在这儿,我来和他聊聊。”
夕雅问道:“大萨满,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大萨满笑吟吟瞥了夕雅一眼,那眼神中蕴藏的意味令她无端的心头一跳,急忙掩饰道:“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我们途中遭遇了伏魔族魔老崆燮的偷袭,或许这是他们准备大举复仇的前兆。”
大萨满摇摇头道:“这我不管,你去和那些老家伙们商量吧。”
夕雅见这家伙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忍不住气道:“圣鞭丢了你不管,伏魔族卷土重来你还是不管——这样的大萨满……也太好做了吧?”
大萨满理直气壮地道:“你以为呢,不然我为什么要答应做大萨满?”
说完他把夕雅和北夕照丢在一边不管,慢条斯理地走向楚天道:“慕都统,你想见我是为了什么事?”
北夕照惊奇道:“师傅,我们还没说,您是怎么猜到的?”
“笨蛋,他把剑架在老太太的脖子上,却根本没有逃走的意思,那只有两种可能。”
大萨满头也不回地回答道:“要么他赌定我不会杀他,要么他有一个不得不来冒险见我的理由。恰巧我很想杀他,所以只好赌定是后一种可能。”
楚天看着大萨满侃侃而谈,将自己的来意一语洞穿,却是皱了皱眉道:“你话很多,容易舌头长茧。”
大萨满呆了呆,急忙轻咳两声道:“夕雅,夕照,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夕雅很想知道他会如何处置楚天,便道:“我也想听听他要求见你的理由。”
楚天道:“抱歉,我希望和大萨满私下说几句。”
大萨满对夕雅道:“你瞧,我和他都赞成这将是一场私人谈话。”
夕雅低哼了声,抬脚便往宫殿外走去。
北夕照看了看师傅,发现他也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以北夕照入门两年多来的经验判断,师傅的这种笑容从来不是什么好兆头,趁他没开口自己还是先溜为妙。
须臾之后,宫殿里只留下了楚天和大萨满两人。
楚天发现,大萨满绝对属于狼魔族中的异类。在自己遇见过的狼魔族人中,诸如夕雅、夕寒、夕照又或老主母等人尽管性情各异,但无不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冷与狠。
惟独眼前的大萨满幽雅得像一位诗人,让人根本无法将他与一头魔狼联系起来。
或者说这样的人假如变身成为一头魔狼,却又会是怎样的一头狼?
一头全身纯白没有丝毫瑕疵的雪狼么?
楚天好奇地想到,缓缓开口道:“我想知道如何才能进入寂灭之地?”
“寂灭之地?”大萨满怔了怔,说道:“那是亡灵才会去的地方。我可以不回答么,或者你另换一个问题。”
楚天摇摇头道:“据我所知,狼魔族曾经奉幽冥皇帝的命令驻守寂灭之地多年。”
“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大萨满看着楚天一脸坚决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当时每一名狼魔族战士的身上都会佩戴一块护身符,凭借它就能自由出入寂灭之地。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乱与流亡,北夕部落保留下来的护身符就只剩五块。”
楚天微微一笑道:“有一块就够了。”
“这事你说了不算。刚才作为救护夕雅的报答,我已经如实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是我代表北夕部落族人向你复仇的时候了。”大萨满的神情沉静得可怕,轻轻道:“如果你能够击败我活着走出神庙,我保证让你如愿以偿,得到一块可以进入寂灭之地的护身符。慕都统,你准备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