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见门楣,就算未曾踏足此地,慕容小小也可猜出这是哪,再往深处联想,便得知夜月璃要带她去见的人。
寒风凛冽,如刀割过脸颊,刺刺的疼,慕容小小将小脸往金狐裘蓬毛里埋了埋,静静偎在夜月璃的身畔,随着他一同缓缓踏上覆盖了层厚厚积雪的台阶。
碎月安静随后。
这儿,是夜府。二十年前在南煜,乃至天盛大陆最富有的家族。
据慕容小小在与夜月璃重逢之前,蓝伊教所查资料显示,夜氏最后一位家主名夜清林,因上任早逝,做为唯一的子嗣夜清林早早接手家族。在那之前,夜氏世代经商,虽雄踞一方,却从未涉足京城,而夜氏的根,在江南。
夜清林接手后,颇具经商头脑的他在商场如鱼得水,难逢敌手,紧接着家族壮大,不像历任家主那般墨守成规,旁踞一方,夜清林不满江南一隅的小有所成,他将眼光放至更广,更远,才有了后来的移居京城,将产业遍布南煜,乃至整个大陆的作为。
夜清林钟情于经商,至中年才娶一妻,说来也怪,夜清林至娶妻后便在商场收心,终日陪着娇妻爱女,就算其妻数年来只得一女,再无所出,他也未曾生过再娶之心,至此,夜氏人丁单薄。
而最后,就像所有古代历史,明朝的沈万三那般,夜氏成了帝王的心病。
不能光明正大的除去,便想方设法的慢慢蚕食。然,夜清林虽在商声无所不能,却是将帝王心思看得太过简单,他的退让换不来帝王的信任,甚至为了全族安稳,不得不遵从圣旨将唯一的女儿夜心妍嫁入皇家,至死都无法相信,夺去一切的帝王最后会赶尽杀绝!
一百多条人命,一朝命丧。
不知何时,暖阳当空,阳光微许,照在皑皑白雪上,折射出刺目的银光,慕容小小忍不住侧脸凝望着夜月璃,他墨色衣袂在寒风中猎猎翻飞,红眸内凝着幽幽寒光,俊脸崩得很紧,这一刻的他,看起来很冷。
这些事,她都知道,不过,她却从来不问。
似感觉到慕容小小的打量,夜月璃侧脸,好看的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抹俊美绝伦而又清冷的笑意,搂紧了紧她,轻声道,“进去罢。”
慕容小小没有看到她以为中的悲伤,除了夜月璃眸中的冷意。
她不禁从袖中伸出捂得暖和的素手,紧紧握上他略带冰凉的大掌,仰起小脸,微笑道,“璃,我会永远陪着你。”
不是安慰,而是承诺。
夜月璃微怔,感觉来自掌中的热源正慢慢钻入肌肤,从手心直达到胸口,悄然温暖着他略略泛凉的全身,他抬起另一只手,拇指轻抚了抚她娇女敕的脸蛋,宠溺笑道,“好。”
他推开摇摇欲坠的破败大门,冷冷扫了眼厚实的积雪,拧了拧眉宇,而后不由分说的打横抱起慕容小小,他还是舍不得冰雪冻伤她脚,那个人,会理解他罢。
低低的掠过白雪,周遭的一切萧索与残败,夜月璃仿若未见,或者说,他不愿触及。
夜府占地极广,依靠城北群山而建,在这南煜京城最富庶一带,曾是当时的龙头老大,处于仰望而无法企及的地位。慕容小小能想象到这里曾经的鼎盛与辉煌,然,如烟花般炫丽绽放,只有短暂繁华,最后徒留伤感。
一路向北急掠,穿过重重院落,快到山脚时,夜月璃抱着人儿一个提气,脚尖点过树尖,便向山顶跃去。
慕容小小从夜月璃胸膛前仰起小脸,越过他宽厚的肩膀,视线眺望远方,天地间,是一望无际的纯白,万物被覆,越往高处,南煜京都皑皑风光尽收眼底,她唇畔微启,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不见,而随后的碎月,一路急跃,不见气喘,仍是身姿稳健,不得不说,功法也是极佳的。
正感到往下落时,夜月璃出声,“到了。”
慕容小小看到夜月璃眸底的深邃和紧抿的薄唇,心口突然有些窒闷,在她看来,他此刻的样子就好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那开始点点溢出的哀伤与冷凛。
她脚尖落地,长睫颤动,不知如何表达心头的略略混乱,只是重新牵上夜月璃的大掌,紧紧的捏着,轻声唤道,“璃…”
夜月璃轻微的叹息了一声,随之将慕容小小的素手牢牢包裹在掌中,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柔笑意,他轻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道,“我没事。”
碎月迈步上前,恭声唤道,“主子?”
“嗯,打开罢。”夜月璃声色再度冷沉。
慕容小小这才认真环顾周围,周遭皆是被厚雪覆盖下的参天大树,山中极静,偶尔能闻枝丫不堪重负而掉落的残雪,碎月警戒扫视周围,见无任何异状,这才上前几步,在一棵与其它无异,且极不起眼的树旁蹲定,五指拂开落雪,几下将硬土除尽,在露出块巴掌大的铁块上,用力一扭。
‘咔咔’声响起,慕容小小眉眼一挑,底下有机关。
心忖,璃这般做法,倒是谨慎。谁会想到,当年逝于后宫的夜心妍如今会葬于此处?若不是亲眼所见机关所在,谁能找到?且二十年前的事,到底藏着多少隐情?
她不问,是不想他痛,她会等他愿意诉与的那天,而现在,显然他已经准备好了。
只见地面露出个小门,长长的阶梯通向下面。
夜月璃小心翼翼的牵着慕容小小,顺着延下的台阶,往地室而去。
碎月则浑身冷肃,高度警戒的矗立原地。
可供两人并排走过的通道,一阶一阶盘旋向下,每隔几步,墙两侧便嵌有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可供照明。
嗒嗒的脚步声,在狭隘在通道中,不断回荡。
慕容小小伸手触模沿壁,光滑,沁凉,干净。
“丫头怎么不问我关于这的事情?”夜月璃温柔问道,他把玩着慕容小小的纤指,目光直视前方。
“你已经打算说了,不是么?”慕容小小杏眸晶亮,是问也是肯定。她凝望他的侧脸,倏而与他十指紧扣,无声传达着她的心意。
“二十年前,夜氏被陷与他国通敌,满门被灭。”夜月璃薄唇轻启,淡淡的话语在通道响起,“我的娘亲,做为育有子嗣的宫妃,遂逃过死劫,被禁足后宫。那时我三岁,对死亡虽懵懂无知,心里却隐隐明白,那个时常可以让我觉得比皇宫更温馨快乐的地方,也许再也不复存在,而那些人,也再无相见之日。”
“娘亲被禁足后,只我偶尔可允得见其一面,我很难过,娘亲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哭泣,面对我时却又强颜欢笑。而作为我父皇的那个男人,至那以后,再也未曾出现,似乎比以前更不喜娘亲和我。”
“没多久,她终是病倒,却因宫人怠慢,病情加重,等我去看她时,几乎下不了床。那一晚,我急急的去寻御医,却被推说娘亲待罪之身,未有皇令不得私自替她看诊,无奈之下,我只得去求那个男人,而他,却无动于衷。”
无论他怎样在殿前哭喊,哪怕声嘶力竭,仍然无法撼动半丝他的绝情,他几乎绝望,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恨为何物,可弱小无能的他,什么都无力改变。
“等我再回宫殿时,殿中却突起大火…”
听到这,慕容小小脚步一滞,她死死的握紧他手,心脏亦是止不住的狂跳,接下来是如何情景,她猜得出。才三岁的他,从来都是由母爱温暖的他,就这样生生看着母亲死在面前,那时的他,该是多么害怕惊恐,彷徨无助?
夜月璃干脆也停下脚步,轻叹了口气,侧转身来,将人儿轻轻搂入怀中,下巴轻抵在她光滑的额角,轻声道,“丫头,不用那样看着我,一切都已过去。”
是的,一切都已过去。
只是,那遥远的记忆,仿若那晚炙烈的火舌,舌忝砥过他的胸口,带来一片血肉模糊,时过多年想起,仍是泛着疼…
他仍记得那晚他恐惧不安,哭喊着摇着她的身体,企图让她醒来,更是妄想以自己那稚弱之躯,带她逃离那灼人的烈焰,直到她的血,染红他的眉眼,脸颊,胸口,他才被恐惧惊醒,她,也要离开自己了?
四周充斥着嘈杂无比的痛苦声,呐喊声,而她却一脸安详,只微笑的抚模他脸,如往常般的慈爱,“璃儿,不要怨娘,也不要被仇恨蒙蔽了你的眼,你的心,这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走吧,娘会在天上看着你幸福…”
他被夜家残留的暗卫带走,终是亲眼所看着一切的一切,消失在漫天火海中,眼中只剩一片如血的红…
那些年,他只有恨,只有仇,迫不及待的逼迫自己成长,组建一切可以与之抗衡的势力,等待着某个时刻,让仇恨找到可以渲泄的出口。
思绪回眸,夜月璃俯首轻吻慕容小小光洁的额头,再度抱起娇躯,顺着台阶而下,他缓缓说道,“我那时不懂她临终时之言,只是总会想起那双温柔,含泪不舍的眸子,午夜梦回时,时常被那漫天血红惊醒,仍是感觉的到火焰炙烤着肌肤时,血肉撕扯般的疼痛。不过,丫头,我从来就不是愚蠢之人,生命中除了仇恨,美好的事物,还有很多,而我知道的并不晚。而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已经被我牢牢的抱在怀中了,我很满足,而这一切,只有你能给我。”
慕容小小依靠在夜月璃温暖的胸膛中,认真的听他在她耳边倾诉,说到最后,她那沉重的呼吸骤然停住,而后,她压抑着心口,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情感。
她深深的望进他幽深的红眸里,然后,浅浅的笑着,双眸内似蕴着一汪水,泛着潋滟波光,除了心疼,尽是绵绵情意。她从狐裘中伸出雪白素手,环住他的脖颈,白女敕的小手露在空气时,微微些冷,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将她双手包裹其中,如玉般的精致完美。
夜月璃眉心轻拧,通道虽未有寒风,但地底却是极冷,更何况,有那个物体的存在。怕人儿冻着,就要将她放下,将素手塞回狐裘中,她却紧搂不放,浅柔笑道,“璃,我真的感谢老天,让我在一开始就遇上你。”
说罢,她再也顾不上其它,红唇覆上夜月璃略带冰凉的薄唇,就这样深深的吻了下去。
夜月璃心底发出一声喟叹,他感受着怀中的温软,无比庆幸着,庆幸着自己在最初就遇见,并爱了,也拥有了,否则他今日不会眷恋着什么,更不会对未来期待着什么。
他的鼻息,瞬间被慕容小小身上的温暖沁香所充斥,薄唇上的温暖让他体内隐藏着的火焰也迅速窜出来,亦要一发不可收拾的焚尽理智,环住她腰身的手越来越紧。
呃…
慕容小小捧着夜色璃的俊脸,艰难的移开唇瓣,她愣愣的盯着他,那漂亮的红眸里,有什么正亮的惊人,呼吸相闻间,两人都微微的喘息着。
夜月璃瞳眸微收,意识到身在何处,深深呼吸,慢慢引导着**消散,而后重重地在人儿额头印下一吻,抱着她继续顺着台阶而下。
“为何越来越冷?”忽略两人刚才略有擦枪走火的行为,慕容小小道出从刚才就浮上心头的疑惑。这在地底,冷是正常,但温度不该如此变化快速,随着他们越往下走,周身愈发冷寒。
夜月璃眉心紧拧,红眸闪过一丝担忧,他道,“嗯,底下全是寒冰玉,乖,就快到了。”语毕,他加快了脚下步伐。
“璃,我不冷。”她只是好奇,为何要将夜心妍葬于此地。
夜月璃仍是速度未减,他抱紧了人儿,好让彼此贴得更加密实,道,“只有这有寒冰玉,而且,娘亲应该很愿意呆在这。”这里离夜家极近,而且,他自私的想保存她的尸身,不愿让她在黄土腐烂。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