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后面的马车内又起了声响动,只见唐妈妈扶着一位,身穿青黄色坊天素锦绸面,明绣千枝百卉图样,头戴黑绒带镶宝玉石发饰,一脸慈眉善目,和惧可态的老太太出来。
下了地,后头的香染连忙递上黑檀木雕凤腾立手拐杖,太夫人一把握住拐杖龙头,转首就朝长哥儿唤道:“有了世兄,连你太女乃女乃都不要了,可看看这没良心的。”
唐妈妈就一笑:“哪里是长哥儿没良心,分明是夫人故意将晏家小儿郎带来扰他的心呢。”
话至此处,长哥儿连忙紧赶手的迎过来,虚扶着太夫人的手,囔囔道:“还是唐妈妈解我的心意,太女乃女乃知道我最与晏世兄亲厚,这大过节的,哪里想到晏世兄不回家过年,反而跟着女乃女乃来了。这不一时荒废了太女乃女乃,太女乃女乃还笑话我。”
太夫人捏了捏宝贝孙子的鼻子,宠溺道:“就你嘴皮子精灵。”
长哥儿嘿嘿一笑,靠在太女乃女乃怀里蹭了两下,算是也解了与太夫人的祖孙情谊,才回头继续对着一旁的晏天皓问:“之前怎么没听父亲说晏世兄今年要来咱们家过年?”
晏天皓淡若一弧,一双如玉般的双眸微微弯曲,口上调笑着:“我这可是过来逃难的。”
“逃难?”长哥儿更起了兴致,猛地窜过去,一脸的好奇:“哪里来的难?别是又让大将军责罚了吧?哈哈哈,怎么这次长公主没有出面了?倒是不知道长公主也有忍心看世兄受罚的时候。”
晏天皓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嗯,家母倒的确越来越心狠了。”
话一说出,太夫人差点没一拐杖给他砸过去,愤愤的就数落起来:“好你个没良心的,你母亲怕你受委屈,千山万水的把你托付给我,你还敢说你母亲的不是,看回头你母亲来了,我不好好告你一状。”
晏天皓连忙讨好的迎上去,巴着太夫人的衣袖可怜巴巴的模样:“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太夫人可千万别告诉我母亲,要不回头我耳根子可别想清净。”
一席人嘻嘻哈哈,相谈盛欢,却没一人想起旁边还站着个人呢。
五娘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情景,也不吭声,只当自己不存在。自己现在若是打扰了大家叙旧,反而落一个不懂事的下场,还不如等着被人发现,反正太夫人身边的唐妈妈已经不止看她一眼了,等他们说道完,终究会提到她。
果然,几人又笑闹一阵,唐妈妈就凑着太夫人耳边说了点什么,太夫人抬头一看,正好对准五娘丝罩后的一双清眸,虽说隔得朦胧,可太夫人还是眼眸一闪,显然是有几分惊讶。
长哥儿看太夫人终于注意到了五娘,连忙上前接引介绍:“太女乃女乃过来猜猜,看看这罩子后头的人是谁?”
太夫人抿唇低笑,略微思酌,便有了答案:“别是五娘吧?”
长哥儿双眸一睁,掩不住的惊奇:“太女乃女乃怎么知道?”复又急忙将五娘推上去,口上不依不饶:“莫非是父亲给太女乃女乃书了信?要不太女乃女乃怎么猜出来的?”
太夫人瞪他一眼:“还书信,说到书信我就来气,你父亲之前给我带的信上可明明白白的写着,你荒废了大半年,临着我要回来了,才肯窝在书房乖乖背诵你应承我的整篇孝经,你还好意思说。”
长哥儿吐了吐舌头,连忙推上五娘转移话题:“不谈这些,不谈这些,太女乃女乃还是看看五妹吧,八年了,这可是第一回见面。”
五娘抓住机会,连忙福身行了个全礼,娇娇柔柔的道:“小五给太女乃女乃见安,太女乃女乃长寿安乐。”
太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唐妈妈就代手虚扶了五娘一把。待她站起来了,才听太夫人说:“你出生的时候我倒是见过你一面,只是日子久远我也记不住了。之后你又一直在西偏门照料你五姨娘,如此,见面的机会自然更少了。”
话题提到五姨娘,太夫人却面色无异,长哥儿就想到,程妈妈去崇化寺的时候五姨娘还健在,是回来了才知道出的事。因此也没人给太夫人通信这消息,看来太夫人是还不知道五姨娘出了事啊。
略微思酌,他便面色沉重的开口道:“太女乃女乃恐怕还不知道,五姨娘几日前就……去了。”
太夫人眉心一蹙,转头看向唐妈妈,唐妈妈连连摇摇头,表明并不知道这件事。
长哥儿就继续说:“就是前些天才出的事,父亲多半顾忌到节庆上,就不要特意传过去这个消息给您添堵了。”
太夫人面色这就凝重了起来,她怜惜的半佝着身子,看着五娘轻轻问:“那五姨娘的事儿出了后,你是怎么过来的?”
这句话也算是试探,想来如今她跟着长哥儿一同担上迎接的活计,这自然是大太太赋予的权力,那么大太太肯让她单独接近长哥儿,不用说也知道她是进了彩幽氽的。只是太夫人还是故意有此一问,只是想亲耳从五娘口中知道,她的心是不是也向着大太太了?
五娘眼珠一转,选了个两方不得罪的答案,轻细道:“有母亲,有各位姨娘,有父亲还有大哥、姐妹们都一一的安慰着,哪里还有过不来的。”
不是“若不是母亲,小五也不知如何是好”,而是一句话带了所有人的好。太夫人放心一笑,心里就沉吟开,这么说这孩子还不完全是大太太的俘虏呢。
唐妈妈听了这答案也嘘了一口气,推了推五娘,招呼道:“来,先见过你晏世兄。”这一推,就将五娘又推到了晏天皓面前。
五娘仅一抬头,就撞进了一双幽若深潭的清眸里,如玉般的光泽温润透亮,好似能透过她的皮肤,看到她不为人知的内心里去……她心脏骤然一紧,忙垂下双眸,恭敬的行了个全礼:“晏世兄有礼。”
晏天皓却只是微微点头,面上始终带着如一的温文尔雅:“五世妹有礼。”
五娘这一趟跟着一同来,本就是为了混个脸熟,却不想临回时,太夫人却提议让她与自己乘同一辆马车,打发长哥儿与晏天皓乘另一辆。qmrf。
长哥儿好似对晏天皓格外亲近,忙乐呵乐呵的拽着他就钻进马车。
五娘没办法,只好带着一心的惴惴,上了太夫人的车厢。
回程时,并没有因换了松软的马车,路就不颠簸了,五娘却能屏息静坐,身子虽抖,却并不因为震荡而露出半丝不悦的表情。
唐妈妈许是与太夫人接触久,眉目间也带着份慈善,她注意五娘了好一会儿,这才突然开口:“五娘以往常坐马车?”
五娘摇摇头,早已取下纱笠的头上,只有一支红宝石坠形玉簪,一张明媚的小脸上配着两颗晶莹亮润的大眼眸,闪闪发光,曝露了周身的灵气。“哪有机会出府,此次也是拖了太女乃女乃的福,才有机会出外游览一圈呢。”
这下唐妈妈就更加惊讶了:“没乘过马车已有这份定力了,五娘可真是不简单。”
太夫人趁空掀开眼皮,刚才唐妈妈的话自然是说给她听的,她微微偏首,看了五娘一眼,也若有所指的道:“我这一把老骨头初乘马车时还是从金隽嫁到黔州时,那一次,可真是吃尽了苦头,路途遥远不说,车路还颠簸不停,整个路程半个月,我是成成的吐足了半个月。”
唐妈妈也忍不住唏嘘:“这自古女儿家嫁人,还是门体力活。嫁得近还好说,嫁得远的,原本没病没灾的,一路过去也容易落下病根。要像五娘这般头一次乘马车就能乘这么稳的,倒真是不多见。”
五娘知道她们唱双簧在套自己的话,试问一个大家闺秀,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买的,又没练过什么锻炼身体的武力,哪里能忍得住这初次马车颠簸之苦。
可是她总不能告诉太夫人,她的一身定力都是前世练就的,前世为了与丈夫尽快付清房贷,她一天二十四小时当四十八小时用,每天睡觉只睡五个小时,平日淡然是坐车,坐飞机,甚至是坐地铁,她也能假寐一阵,自己的心智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快节奏,因此如今这点小颠簸,真的不算什么。
不能说真话,那实在不行就编一个假话,要不太夫人与这唐妈妈老谋深算的,定然不会放过她。
眼珠一转,她已有了说词:“回太女乃女乃的话,五姨娘还在世时,西偏门里就只有两个丫鬟,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妈妈,另一个是年纪大不了我几岁的小姐姐。两人都有事要忙,院子里许多事我也要亲力亲为,有时五姨娘想起身坐坐,或是下床就轮椅推着晒晒太阳,也是我帮着去扶,因此可能就因为这样,体力上,我就比别的姐妹精炼些吧。”
话至此处,唐妈妈脸色就黯淡下来,她刚才那么问本只是合理的怀疑,但听了五娘这番说词,她又有些懊悔,毕竟让一个年至八岁的小孩子,一日几次的回忆自己过世的生母,终究有些残忍。
加上,她与五姨娘曾今也算说得上话的交情,当初五姨娘是与她同乡的姐妹一起到太夫人的臻韵坊应聘绣娘的,那时面试的人还是她,几个姑娘绣了一阵绝活,她当时就觉得五姨娘手工了得,加上人又一派的灵气,就允了人留下。
想只过夫。可后来一次,大老爷下坊来提为岳丈冯掌院士亲自缝制的寿诞礼物,继而见到了姿色不凡的五姨娘,先后几番对其示好,这五姨娘也是个懦弱性子,不懂反抗,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给了大老爷,本大太太念及她绣娘身份低贱,还不让她进门,可过了些日子传出她怀了身孕,这下大太太才没话说,只好以简单的仪式将人纳进来,只是终究心里还是有所芥蒂的。
之后五姨娘却生了女儿,在袁府的地位自然一蹶不振,大老爷也开始对一个没半点性情的空壳美人厌倦了,因此五姨娘的下场就落到大太太手里,坐月子时也不知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就这么没照料好给落下了病根,后头病情加重,好了后,腿就给废了。
五姨娘的一生何其悲凉,唯一留下的也就是这么个女儿,如今想来,唐妈妈不禁有些后悔。即便五娘当真成了大太太的人,那也是一时不慎入狼窝,再说一个八岁的女圭女圭,什么事儿都是大人做主,自己可不都是随波逐流着吗。
心里放下了成见,再细细打量她一番,唐妈妈就发现,这小丫头长得与五姨娘倒真是想象,同样一身的灵润,同样一派的轻淡,只是五姨娘是心性懦弱认命的衰淡,这五娘却是浑然天成的雅淡。
“倒是不知道你从小受了这么多苦,也是我这个做祖母的疏忽了。”太夫人声色清淡,仿佛并有因她这一套可怜的说辞而动容半分,脸上除了仅仅在迎送亭外那所漏半分的怜惜,便不再对她露出任何一丝同情。
五娘就纳闷,既然太夫人对她没什么好感,那为何将她叫上马车?是不希望她与长哥儿再多接触?还是想就近再探视自己一下?若是前者,大可让她自乘一辆马车啊。若是后者,那上车后她却没主动问过自己一个问题,还是刚才唐妈妈问出,她才随口敷衍一问,也没看出多少上心的成分。
这下五娘就真的开始心里打鼓了,原本想着这太夫人再是袁府盛传的捉模不定,但凭着她对自己曾露出过的一分怜惜,也至少不是淡薄冷情之人,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恐怕错之大错了。
看来,太夫人果然是个不容揣测的对象啊。
马车静静的前行着,车厢内,唐妈妈时不时的与五娘搭讪两句,大多是问渴不渴,饿不饿,或是几句府里的陈年旧事,里面也不乏都是几位小姐幼时的趣事,说得最多的就是元娘与长哥儿。
而太夫人自从之前应了她一声后,就再无睁眼,始终垂眸假寐似的,好似周围的世界都与她无关一般。
唐妈妈看五娘一脸不解,就偷偷伏在她耳边解释:“太夫人这是在禅思,是佛家的学事。”
五娘就点点头,心里却抱着侥幸的心态嘀咕着,既然是学佛的人,应该……也是有暖心的吧。
终于,行了不到一个时辰,马车就停下了,与去时的时间差不多。五娘刚想起身下车,就听车外大老爷的声音已经响起:“儿子迎接母亲来了。”
这下五娘倒不好出去了,大老爷坦言是来迎接母亲的,她这个做女儿的怎么敢先出去?
唐妈妈轻轻一笑,上前一下撩开帘子,就见外面是再熟悉不过的一番情景,站在车厢外的是大老爷,旁边跟着的是大太太,再后面依次几列则是从太夫人屋子拨出去的六姨娘与怀孕在身的四姨娘,最后面就是大姨娘与三姨娘了。
唐妈妈回头对太夫人加重声音唤道:“太夫人,到了,到了。”
太夫人恐怕入禅太久了,当真睡过去了,这一催促,才偏了偏身子,微微睁开眼眸,迷糊的应了声:“到了?”
五娘噗嗤一笑,咕哝一声:“到了到了,太女乃女乃是入了神仙的世界,都不想回咱们这凡尘俗世了。”
马车下等候的众人一听是五娘的声音,个个脸色迥变,唯一三姨娘一派清明似是早已洞察先机,而大老爷惊讶之后,眼睛就射向身旁的大太太,只见大太太微微浅笑,目露得意。
昨晚她听了郑妈妈的劝解,本抱着一丝仅有的期望想着晚些忙完了公事,大老爷真会过来。可一回头下人来报,大老爷早去了紫苇滩,在那头晚膳都用过了。如此一来,大太太自然更加生气,这爽约倒是爽得彻底,好啊,你不仁我不义,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刻意隐瞒了。
这厢五娘跳下马车,正好对上大老爷阴寒的目光与众姨娘各色的神情,她置若罔闻,昨夜见大太太那么大火气,她便知道今日她随行一事,大太太不会告诉大老爷了。
太夫人由唐妈妈扶下马车,环视众人一眼,眼中还带着些许疲惫。
长哥儿下了马车急急忙忙窜上来,后面则跟着依旧一派翩翩不凡的晏天皓。只听他难掩兴奋的喊道:“父亲,母亲,你们可看看谁来了。”
话一说完,就见大老爷、大太太,接连后面的几位姨娘,个个张口结舌。还是大老爷先反应过来,一步塌前,惊喜的唤道:“晏世侄,你怎会……怎会……”
后面几位女眷后知后觉,大太太心中一喜,正想上前寒暄,就见三姨娘猛冲上来,亲切的就喊:“晏世侄这来,倒是也不先说一声,咱们也没个准备什么,只怕怠忽了你。”
大太太瞪她一眼,心里即便愤愤不平,可碍于太夫人在场,也不好发作。
这厢太夫人恐怕真的累了,随意虚扶了扶额角,大老爷连忙放下贵客,迎了上来,亲自扶着太夫人进府。大太太见了唯有紧跟其后,可一双眼睛却悄悄瞥着后头的三姨娘与晏天皓。
一行人中,前头都是欢欢快快的,唯有最后面的五娘形单影只,大家好像一时都忘了她这个人的存在,明明该走在最前头的,一转眼却落到了最后。
走在倒数第二的四姨娘在丫鬟兰屏的搀扶的侧头往后一看,好心的朝五娘喊道:“我这腰也不大好,五娘可愿意扶我一扶?”
五娘笑着赶上去,心想还是四姨娘好心,就搀扶起四姨娘的另一侧,与兰屏一同将她送进去……
太夫人的寝院儿是百善堂。小姐们是女儿家,不能出府迎接,二娘、三娘、四娘、六娘、七娘这不就只好早早等候在百善堂堂屋里了,待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过来,远远地,六娘就往人群中搜找着什么,待她眼睛定格在人群最后头的五娘身上时,她轻咬下唇,表情很是受伤。
人群走得很慢,四娘就趁空溜到六娘身边,小声气的嘲笑一句:“倒是不知道五妹比六妹你更讨太女乃女乃喜欢了,一贯只听说你往百善堂钻得勤,今日倒是出了对手,还是亲自与长哥儿一同去的迎送亭接的人呢。”
六娘没有说话,可一双如水的眼眸却紧紧盯着五娘。
待太夫人进屋了,一排小姐们也都一一对祖母行了礼数,都是一整年不见的人,太夫人也与普通老人家一样想念孙儿、孙女,一听了大家的请安,就朝六娘招招手,笑喊着:“六丫头过来,一年不见让太女乃女乃看看你长高了没?”
六娘欢快的就蹦上去,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异色。她蹭到太夫人腿边,摩摩挲挲的撒娇着:“太女乃女乃可有给小六带东西?太女乃女乃去年可是承了小六要带好玩的拨浪鼓回来的。”
太女乃女乃一贯最喜欢六娘,自然对她那一套非常受用,笑呵呵的就说:“带了带了,不止带了拨浪鼓,还带了你想不到的好玩意儿。”
“什么好玩意儿?”六娘立刻来了兴致。
太夫人看了唐妈妈一眼,唐妈妈就解释道:“崇化寺外的小童们自己做的别样游戏,好像叫磨担秋千。太夫人特地让人选了最上好的木料,都切锯好了,只等让人几块板子钉上就能玩了。”
“磨担秋千?是什么?与一贯的秋千不一样吗?”六娘皱了皱小眉头,一脸渴望的望着太夫人。
太夫人刮了刮她的小鼻尖,宠溺的说道:“当然不一样,一贯的秋千是用绳子往上的固定,而磨担秋千,是在一块又大又长的板子中间架上一个墩子,墩子上撑在着两边平衡,当一边倾斜时,另一边的上翘,两边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好玩得很呢。”边说,她还便用双手比划着,倒是一点不觉得与一个七岁的孩子说这个话题有什么不耐的。
六娘细细的听着,听完就乐呵呵的吵嚷着磨担秋千架好了太夫人陪她一块儿玩,太夫人自然满嘴的应着。一屋子瞬间嘻嘻哈哈,其乐融融。
请过安,玩也玩了,闹也闹了,也该让太夫人歇歇了。大家这才退了下去。
刚出百善堂的院子,就见大老爷甩袖瞪了大太太一眼,哼了一声就往紫苇滩方向走去了,三姨娘与四娘自然快脚跟上。
五娘耸了耸肩,心想,这一下台,台面上的和善倒是卸得快了。
四周的人也都散了,大姨娘扶着四姨娘向大太太告了退,就回了静香潭,六姨娘带着六娘、七娘也回了小婵院,最后只余下始终静默不语的二娘与三娘,还有五娘一起默默的行至彩幽氽。
回到彩幽氽,正屋里,二娘、三娘、五娘并坐着,大太太坐于首座,几番压制火气,却还是忍不住泄露出满面的怨恨。
她愤愤咬牙,侧头看了五娘一眼,问道:“回来的路上太夫人问你什么了?”
五娘沉吟半秒,在还搞不清太夫人是好是坏之前,她不敢妄自胡说,只好盖一而三,虚回道:“太女乃女乃什么都没问,倒是旁边的唐妈妈问了我些平日的琐事,又提了些元娘与长哥儿的趣事。”
“什么都没问?”大太太脸色一变,明显不信。
郑妈妈略微蹙眉,怎么才去见了太夫人一眼,五娘倒开始对大太太不尽不实了?程妈妈则更是拼命朝五娘暗示,最后见她看不懂,直接上前抓着她的小肩头,就说:“五娘可别忘记了什么,一般女眷可是都不能随便出府的,太夫人连你为何跟去也没问?”
五娘无辜的摇摇头,双眸澄清的望着大太太,一脸老实的说:“真的没问,见了太女乃女乃,大哥就将我带上去介绍,太女乃女乃看了我一眼,虽说是有些惊讶,但倒真一句话都没问,只是旁边的唐妈妈有些唏嘘,且且的就说,往年还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后头上了马车,我虽是与太女乃女乃乘的一车,可一上车太女乃女乃就入禅没醒过,只是唐妈妈一直与我说着闲话,不时的还念叨着几位兄弟姐妹们幼时的趣事罢了。”看她一脸单纯,好像真没撒谎。
可大太太怎么也觉得奇怪,太夫人何其精明的一个人,若非是有了完全的把握必然不会一句疑惑也没有,莫非……有人已经与太夫人通了气?可崇化寺离袁府也算远,谁人能几天之内立刻报信过去?
难道是……三姨娘?
想到可能又是三姨娘从中作梗,大太太就气的咬牙切齿,这个三姨娘,是处处都要与她作对,别管是什么事,只要是她赞成的,她通通都反对。就连这次七姨娘进门,分明三姨娘自己也定然是不远多个香炉多个鬼的,可偏偏为了与她对峙,她竟不惜接纳另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与自己分享相公。有的时候她真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图的什么。
正在气头上的大太太,一转脸正好看五娘还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她烦躁的挥挥手:“算了算了,没问就算了。”
程妈妈、郑妈妈服侍了大太太多少年,每年过年太夫人回来的一个月,就是大太太最为心浮气躁的时日,今年还连带的有另一件事让她更烦更躁,唉,主子不爽快,看来她们,也是别想好好过这个年了。
过了一会儿,大太太刻意压制住了气,转头才对三娘说:“此次晏家小公爷也来了,多些机会拉着你大哥一同到外院儿去走动走动。”
三娘本还因为五娘伴着长哥儿出城迎接太夫人的事不高兴,这会儿一听晏天皓来了,立刻将不悦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急切的拽紧衣袖,脸上又是紧张又是惊喜:“晏大哥也留在咱们家过年吗?”
大太太见女儿这一脸憧憬,心头的气倒算是纾了一大半,只点点头,吩咐道:“看样子定然是要过完年的,只是你可得记住,打着你晏大哥心思的人可不少,自己该怎么做,你也该有主张了。”
三娘一闪而过的倔强,同时紧咬下唇,捏着衣袖的手指频频泛白,脑中晃过四娘尖酸的脸庞。愤愤的哼道:“我不会让她得逞的。”
大太太满意一笑,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今的时刻,三房的人就留给三娘去对付好了,反正晏家小公爷意外驾临,三姨娘那边肯定也是一头的乱。趁这个机会,她还是先除外敌的好,那个七姨娘,才是当务的要紧事。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晨如的询问声:“三娘,长哥儿那边的红宜过来说,长哥儿要去外院儿见晏小公爷,问你跟着一同去打个招呼不?”
三娘忙从椅子上跳下来,兴高采烈的望大太太一眼,大太太心想,长哥儿果然还是帮着三娘的,就淡淡一笑:“去吧。”三娘这才匆匆跑走了。
待房间里只剩下二娘与五娘了,大太太就说乏了,请两位小姐到寝房说话。
三人回了东正间,炉子已经烧得暖烘烘的了,大太太坐在里间,搬了两个锦杌让两位小姐坐好,遣退了一些小丫头,只留下郑妈妈、程妈妈、晨如三个人守着,才看着二娘,认真的说:“如今咱们母女见面的日子,是少一天是一天,你现在虽能平平安安的嫁人去,可你一个女儿家,若是娘家不体面,你未来的日子也不好过,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
二娘暗暗心惊,直觉的感到不安,却还是没有选择的点点头:“女儿知道。”一贯女方娘家的财富或者地位,也就代表着女方嫁到男方家后的待遇层次,这是这个世界的规矩。
五娘在边上静静听着,此时大太太没让她回避,那现在要说的话题自然是也与她也有关的。如今她唯一需要帮大太太的就是七姨娘的,因此,此刻说的必然就是关于七姨娘的事。只是二娘一个将嫁之人,本也置身事外,大太太却还想将她拖下水,倒也算是不近人情了。
“青洁……”大太太难得的喊了二娘的闺名,二娘心尖又是一抖:“长孙侯爷家人口繁复,你嫁过去的人虽是嫡子,可到底是年纪最小的幺子,上头别说庶兄三四个,就是嫡兄也有两个,大公子娶的是当朝太傅家的嫡女,二公子娶的是左都御史家的嫡女,这妯娌间咱们家大致上看倒是最弱的,你过去后日子本就比上头的两位嫂嫂难过,若是母亲还能给你接济,你倒也不算太难,若是有一天我连着唯一的颜面都不能给你了,那也只怪母亲力不可支,无能为力了。”
二娘闭了闭眼睛,大太太的话已经很简单了,她要想在夫家把那日子过平坦,就不能断了娘家给的颜面,而这颜面不是空口一句话说的,是要看生母在府里的地位的,地位不算,还要看实权,看恩宠。如今七姨娘就快进门了,要是这七姨娘往后盖过了大太太的名头,那二娘这个女儿在夫家也会跟着丢脸,而二娘若想嫁过去脸上有光,就必须帮她对抗七姨娘。
其实就二娘而言,如今,唯一恐怕就是三娘的事她还有点心,别的事她是都一概不想理的。可现在,大太太却逼着她不能置身其外,连最后一刻的安稳都不给她,这样的母亲,真是让她心寒。
她默默的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母亲这还年轻,身子骨硬朗得很,大过年的可别说这样的话。”
大太太满意一笑,侧身过来捏过二娘的手,母女情深般的说着:“别怪母亲心狠,你都要走了还让你操这份心,可母亲现在是实在指望不上什么人了,你是我的女儿,是我十月怀胎肚子里落下来的一块肉,咱们母女俩荣辱与共,啊。”
二娘阖了阖眸,继续点点头,脸上表情机械而清冷,大致看来与平时态度差不多,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现在心情非常不好。
搞定了二娘这边,大太太又侧头看向五娘,五娘不等她开口,急忙跳起来表忠心:“母亲放心,进了正院儿的门,小五就是母亲的亲女儿了,像母亲说的,母女荣辱与共。”
大太太满意一笑,又说了几句话,才将两人打发走,晚上的餐席还得由她打理,她还有很多事要忙。
出了东正间,二娘一阵疾步往外,五娘在后头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微吐了口气,也为她莫名其妙的遭受无妄之灾而觉得同情,明明都是收拾好心情的人了,却非要被打乱所有节奏,是她她也不会心情不好。
走了几步,二娘突然停住了,后面跟着的萱宁措手不防,冷不丁的给一头撞了上去。
“二娘恕罪,奴婢没看清……”
二娘没理她,转身直接又朝五娘走去,五娘身边的粉憧看着心里发毛,心想看二娘这气势汹汹的样子,不会是要对五娘动手吧?她甚至在心里揣测,若是真动手了,自己要不要上前去拦?可是对方是二娘,是大太太的嫡亲女儿,自己一个小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