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蓝魅深深的叩首,久久没有抬起头来。
花曦晚定定的站着,望向门外的天空,秋风扫落叶,爽朗的景色如今看来却都是苍凉。
“当年,你说喜欢洛城文人雅士、管弦丝竹的美妙气氛,我便放了你们姐妹二人,去往洛城打造属于你们的天地。怕你们柔弱女子会受欺负,所以让青妆绿芜暗里保护着。怕你们资金不够,便让赤芯橙雪调动了瑶华楼开分店的资金帮你们打造烟花舫。因为你们离我最远,离瑶华楼的势力最偏,所以所有人都惦念着你们帮衬着你们。”
花曦晚低头,看着蓝魅颤抖的脊背,叹道,“赤芯这样喜欢尊贵,好吃好穿的人,为了将资金供给给你们用,她半个月,没有给自己添一件新衣。青妆为了暗中保护你们,集结了大部分暗卫在洛城,以致于几次三番执行任务因人手不够,她都要沐浴血战,顶着刀光剑影。蓝魅,你告诉我,瑶华楼如何亏待了你,我如何亏待了你,让你置十多年姐妹情谊不顾,为外人所用!”
蓝魅不敢抬头,始终匍匐在地面上,不知所想。
紫谜见姐姐颤抖的厉害,见楼主愤怒的厉害,只好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求饶。
“楼主,请念在我们姐妹多年来对楼主忠心耿耿的份上,请楼主恕罪啊!姐姐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姐姐不会轻易背叛瑶华楼的!”紫谜跪着,爬到花曦晚身边,抓住花曦晚的手说,“楼主,让姐姐将功补过,调出那个贼人好不好?”她又望向其他人,巴巴的乞求道,“你们也想知道对方是谁对不对,我们合力将她拽出来铲除掉,以绝后患好不好?”
绿芜抿了抿唇,想要从座位上站起来,却又迟疑了片刻,落回了座。
她深深叹息一声道,“紫谜,你起来吧,不要让楼主为难。当年我们跟了楼主,入了瑶华楼,便发誓一生效忠,绝无二心,我们姐妹七人和楼主更是金兰之交,不猜忌,不背叛,这是从前的承诺,终生奏效,可如今,蓝魅做出这种事……叫我们如何在道义和情谊之间抉择……况且,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或许只有你一人,身在其中而不自知。蓝魅勾结的人……定然不是普通人,能够屡次三番陷楼主于危难之中的人,你还不明白,还不知道是谁么……”
紫谜咬咬唇,慌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墨堇兰无奈,叹道,“连我一个外人都看出来究竟了,你果然是个局中人,还是很笨的局中人。你姐姐勾结的不是什么鼠蚁之辈,可是莫家。”
“不可能!姐姐和莫家人不识得。”紫谜斩钉截铁的说,但看着墨堇兰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又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坚定了。
她们两姐妹虽都在烟花舫无主次之分,但平日的生活几乎互不干涉。蓝魅喜欢箜篌,紫谜喜欢琵琶,蓝魅喜欢结交文人雅士,诗词歌赋都能半谈几句,但紫谜生活泼不喜钻研四书五经,时常在邻里乡间寻山歌歌谣,杜撰成曲。两姐妹只有夜幕降临时,烟花舫开张了,这才相聚一起,畅谈几句白日的收获,但对对方的细致生活却一无所知。
紫谜不知道蓝魅口中的张公子李公子是谁,蓝魅也不晓得紫谜口中的周家村刘家口在哪里。
此时的紫谜有些恍惚,她连一句担保都说不出口,看着蓝魅那副根本避而不谈、供认不讳的态度,全然没了希冀。
“姐姐,你真的……与莫家人有勾连么?”紫谜蹲,怔怔的看着蓝魅,她忍不住去捏紧蓝魅的手臂,将她使劲儿的扒拉起来。
蓝魅抬起头,已是面如死灰,没有泪痕,却看见一双红肿的眼睛,充满了空洞。
“姐姐,你告诉我!”紫谜拼命地摇晃着她的身子,想得到她一句否定的回答,但蓝魅面无表情,也不挣扎,也不辩驳。
紫谜几乎丧失了力气,亲生的姐妹之间,竟藏着如此大的罅隙。姐姐与贼人为伍,妹妹全然不知,甚至不知她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每每都怎样与莫家人联系。
绿芜和青妆对视一眼,无奈的起身,将哭的一塌糊涂的紫谜拉劝开。
瑶华楼的人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动不言,并不是不敢,而是知道不应该。
当初瑶华楼建立,她们受着花曦晚如同姐妹一般的对待,从无主仆之分,也没有规矩尺度,忠心做事,诚实做人,将瑶华楼作为自己的家来打理,都尽心尽力,也曾经承诺,永远都不会做出令人不齿的事。
可如今,蓝魅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从花曦晚那周身的气势来看,她是动了怒,而且怒急,不可隐忍。
一场闹剧平静了下来,蓝魅似乎脊梁挺直了些,她跪在地上,沉默。
花曦晚的声音很平淡,却夹杂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你离开瑶华楼吧。”
瑶华楼的人知道这个惩罚有多重,无异于恩断义绝,从此陌路。
傅澜卿的明亮凤眸,突然眯了眯,他斜睨着跪在地上的蓝魅,手中把玩着茶杯,若有所思。
“是。”
似乎过了许久,蓝魅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然后俯首,对花曦晚敬了最后一礼,然后踉跄起身。
她崴伤的脚腕还没有复原,站起来都要靠着椅子的力量,然后她踉跄的,跨出门槛,亦步亦趋,却不回头。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她艰难的走出每一步,背影落拓,完全不见了先前风光倩丽的婀娜姿态,也不见了在那迷蒙夜色之中如凤凰涅槃一般的美丽舞姿,如今的她,只是一条丧家之犬。
“姐姐……”紫谜轻声唤着,觉得自己也没有信心和力气去挽留她。
花曦晚回过头,不再去看她的身影,而是正色说,“从今往后,瑶华楼再也没有蓝魅,倘若他日狭路相逢,陌路便罢,若是敌对,亦不可优柔寡断、处处留情!违令者,同逐出门户!”花曦晚说完,大步流星的走出前厅,一路不去看任何人任何风景,一味的想要逃回房中,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歇息。
手臂,被一个人拽住了,花曦晚没有回头便知是谁,因为那随之而来的薄荷香气,让她整个人都觉得松弛下来,仿佛刚刚紧绷着的弦断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疲惫,难以阻挡的负荷。
傅澜卿将花曦晚揽在怀中,像是抚慰婴儿一般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摇晃着她。
两人站在一棵银杏树下,银杏树叶哗啦啦的响,一片一片接连不断的凋零,就像是预示了这个季节无情的离别。
“你对她,处理的还是轻了些。”傅澜卿淡笑道,“你与她相识较深,应知她刚才不抵抗不伸张,应是心中有了抉择。她日,若真的与你为敌,你真的下得了手吗?”
花曦晚将脸埋在他的肩膀,呼吸着那清新的味道,叹气说,“我下不了手,我一直就不是一个成功的楼主。所以,这个难题交给你。”
傅澜卿悠然一笑道,“若是我,刚才就会一剑杀了她,厚葬。”
花曦晚嗤笑一声说,“血溅当场的事我做不出来,若是他日有机会,你要杀她,我不阻拦,但是,一定要是一个正当的足以说服我的理由,你懂我的意思。”
傅澜卿点点头,道,“你会后悔今日的纵容,她这一走,或许出门就有莫琴瑟的人接纳。”
“你刚刚不拦着,不就是想引蛇出洞么?”
“你倒是知我甚深,今日你歇着吧,事情交由我去查。”
蓝魅走出瑶华楼,街上车水马龙,繁华闹市却无一个去处。
她攥紧了袖中的信纸,终于决定,踏出这一步险棋。
花曦晚她不知道,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心。蓝魅混沌红尘多年,识人无数,文人雅士多有不凡者,她虽钦佩却不欢喜,直到那一晚,遇见了墨容,但看他的雍容气度,举止投足见就被迷惑,她便下定决心,这样千年难遇的男子,势必要拥为己有。
不想,他是墨容山庄的人,竟是墨容山庄的庄主,而且对楼主,似乎百般迁就。
那一日,她遇到了女扮男装来到烟花舫探析的莫琴瑟,恰赶上紫谜追逐墨堇兰而去,烟花舫只剩下她一个人,用笔墨描画着墨容的模样,那张带着面具的容貌,让莫琴瑟冷笑,从而,她生了一道小小的心思:取而代之。
莫琴瑟给她的甜头不多,无非是“得一人,白首不离”,可她却思忖了三天三夜,终于拿着她给的信物,找到了莫家产业,找到了莫琴瑟,答应做了这个内贼。
现在的她,是丧家之犬,在刚刚的大落大悲之中,她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只不过是瑶华楼的一个走狗,一个下属,根本没有资格与花曦晚并立,去争夺墨容的心,她需要的是一个足够匹配他的身份,这样的身份,只有莫琴瑟能给。
她打开手中的字条,上面是一道鬼画符一样的纹路,那是莫家的象征,暗中联系的凭证,她现在就要带着这个信物,去找莫琴瑟,这一站是: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