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扎营之后,的确有个女人来到了刘健的营队,在一个连队士兵的帮助下给每个士兵验了血型,然后将写着甲乙丙丁的纸条交给士兵们让他们贴身保存,然而那个女人却不是羊曦。
刘健也没问,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抽不开身,在大战前这种事很常见,太阳并非围绕着你运动,很多事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士兵们对于那张纸条很仔细地收藏在口袋里或是放在帽子中,老兵们知道战场上失血过多的恐怖,新兵们或许并不信服那个女人,可是对于老兵却是无条件的信任,因为老兵所说所知的一切都是用无数次濒临死亡的代价换回来的。
当年齐国和燕国在朝鲜打完仗后,燕国的随军医生曾经感慨道:“我们埋葬的手指和脚趾和尸体一样多。”那个时代的战场,受伤的士兵大多只有截肢一种处理方法,铅的熔点很低,在从枪膛飞出后,不是圆形的,而更像是吐出的痰一样,扁扁的黏黏的,超过一厘米的口径可以轻易撕碎士兵的骨头,残留在体内的铅不能完全取出只好截肢……
正常来说一场战斗的伤亡比例大约在一比三或是一比五,但是那时候受伤基本也就意味着死亡,所以才会让随军医生发出那样的感慨,也就导致士兵们对于随军医生并没有多少尊重。
随军医生的器械都是随身携带的私人物品,止血或是截肢的时候,往往用士兵月兑下的衣服来擦手上的血,或是随手用肮脏的碎布来擦拭器械上的血迹,这种情况下感染率大的惊人,受伤后的死亡率也高的吓人,士兵们不会认为医生是什么白衣天使,而是将他们看成牛鬼蛇神——死亡率最高的地方不是战场,而是伤兵收容所。
刘健知道这种情况,所以在之前编写了《伤兵护理条例》,又启蒙了羊曦让她开始思考是不是有一种细小的虫子就在伤口上吞噬伤兵的血肉引起感染。
现在看来还算不错,刚才来的那个女人虽然没有穿着白色的制服,但是手中除了取血和沉淀好的血清之外,还有一大壶烈酒——经过科学院特制蒸馏的浓度在百分之七十五左右的烈酒。
取血的时候会先将刺针用烈酒浸泡一下,才刺破士兵的手指或是耳朵,这种方法很简单,所以士兵们互相帮着验别了战友的血型。轮到肖衍的时候,肖衍无可奈何地一笑,说道:“不用验了,那四种血和我的血相遇都会凝固,我是天煞孤星……”
又等待了几天,终于传来了几个消息,军官们被通知禁止士兵离开营地,随时做好出发的准备,闲极无聊的士兵们每天就在军营附近摔跤或是唱歌,那些充满杀意的战曲似乎压制住了海涛的喧哗,军官们则每天看着地图,听着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
黑市已经出现在了军营的附近,士兵们出发前发的几个银币已经基本都跑到小贩的手里,虽然军队供给饭菜,可是在士兵们看来每一次战斗都是去鬼门关走一圈,鬼知道是不是还能喝到纯正的烈酒,每天都是酩酊大醉的士兵因为执勤的原因挨鞭子。
三天后,关于海军的消息开始在军营中流传。华夏的联合舰队在马关海峡出了点问题,倭人的马关炮台守备居然下令炮击了通过马关海峡的华夏舰队,在一艘战舰受到损失后,联合舰队迅速展开战斗队形,炮击了马关炮台。
因为陆军还没有出动,因此海军没有选择登陆,而是派出了外交官与毛利家的人商谈善后问题。
公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虽然马关海峡是倭国的内海,华夏各国的舰队出现在这里遭到炮击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道理这东西,只是个任人蹂躏的小姑娘。
毛利家的人坚持认为炮台的守备是自发行为,并且声称那个人是“忠君会”
的成员,并且对那个人极力谴责,最终移交给了华夏的海军由他们处理。
这就是国势衰弱的后果,本该是英雄的人物被安上侮辱上国,私自开炮的罪名,尸体被挂在华夏海军的旗舰桅杆上。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几天后,已经六十岁、被倭国的武士阶层视为剑圣的宫本武藏为那个炮台守备写下了八个字——舍生靖国、和之英灵。
同时坚持妥协政策的毛利家族长毛利秀元遇刺,刺客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武士,长刀刺透了毛利秀元,也刺死了继承人毛利纲广,随后那个武士自杀。
一直支持“尊王还政”的毛利吉平在一些武士和青年军官的支持下继任了长州藩的藩主。
同一天,蜗居在京都的政仁发布《告和族万民书》,宣布自己不再接受华夏赐封的倭王这一侮辱性的称号,重称天皇,并命令丰臣家全力抵抗入侵的华人,同时亲笔为死在平户和马关的两个年轻人题词,声称绝不退让。
政仁和幕僚们一手导演的平户事件并没有完全按他么料想的那样发展,按照政仁的计划,齐国和吴国将会爆发一场持久的战争,而那样的话南方的倒幕势力可以利用华夏各国内战混乱的机会击败丰臣家,但是没想到齐吴两国谨慎地将战争控制在了琉球和松江附近,丰臣家的军队也没有预想的那样不堪一击,虽然倒幕义军取了了两三次胜利,但是主动权仍然在丰臣家的手里。
而平户事件也并非没有作用,日本的民族主义开始逐渐觉醒,呼吁还政天皇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对于平户事件后丰臣家不做任何表示的退缩行为失望透顶,倭国内部很多地方都出现了排华**的骚乱。
丰臣家面对大义和南方要求尊王还政的压力,不得不公开声明遵从皇诏,表示将抵抗到底,但同时对忽然高调复出的天皇感到了不安。
然而大阪是京都的门户,政仁没有任何的危险就将倭国的大义占据在自己手里,但是丰臣家则必须面对华夏各国的攻击。
政仁的诏书宣布后,那些倒幕的义军宣布和丰臣家暂时停火,各个藩的军队开始向大阪附近集结,同时南方各藩的水军联合起来,没有选择在濑户内海决战,而是果断地放弃了制海权的争夺,尽力躲避着联合舰队,不断袭击着华夏的商船和运输船。
西班牙人的军火和物资从去年开始就源源不断地运送到了倭国,同时大量的雇佣兵开始在倭国的军队中出现,甚至有传言说倭国的舰队总指挥就是西班牙人。
这种近乎无赖的战术是符合倭人当时的情况的,如果选择在濑户内海决战,大概只需要半天的时间,拼凑起来的舰队就会被华夏的舰队彻底击败,但是避开主力游弋在外海袭击华夏的运输船,却是一招好棋。
放弃了制海权意味着华夏各国的军队可以在任何地方登陆,但是对运输船的袭击又使得华夏各国不得不速战速决,两万人的给养和物资对于工业革命前的国家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尤其是渡海作战。
虽然粮食之类的可以就地筹集,倭国的稻米也还不错,但要保证军队的作战不仅仅是有吃的就足够,还有火药、枪支、布匹……
如果拖成一场长期的战争,对华夏各国无疑是十分不利的,巨大的损耗定然会导致各国承担不起而退兵,但是丰臣家又不得不选择决战。
有时候正确的战略却并不一定实用,比如坚壁清野战术现在看来对倭国是最合适的战术,但是丰臣家却绝不可能采用。
平户事件的忍让已经让倭国国内对于丰臣幕府的怨气达到了顶峰,如果一直退让,那些被热血和冲动操控的下层就会彻底对丰臣家失望,有时候战争必须为政治服务,因为又必须为政治打一些看起来并不是正确的战役。
大阪城是丰臣家的根基,决不能丢失,一旦丢失,丰臣家的名声和地位将一落千丈,即便挟天子,诸侯也绝不会再将丰臣家放在眼里。可是大阪城就在海边,人可以走,城市却走不了……
然而对于幕后的政仁来说,丰臣家面临的问题也都是在他的计划之内。如果丰臣家和华夏各国作战,实力必然受损,这对于政仁来说正是他所期盼的。
如果丰臣家和华夏各国单独媾和,那么各地的大名都会支持尊王还政,因为他们害怕下一个被丰臣幕府割让的土地就是他们的领地,那些下层武士和士族也会反对这样一个退让的幕府政权。
看似简单的一纸诏书让政仁完全占据了主动,无论谁胜谁败,他自己都立于不败之地,即便华夏各国获胜,他不过是摘掉僭越的天皇称呼,继续称倭王。
“用大义逼着丰臣家和我们决战;用海军骚扰补给线逼着我们和丰臣家决战,无论胜负,他都等着摘桃子……倭王的脑子还不笨嘛。”
下级军官或许没想这么多,但一个优秀的将军必然略懂政治,所以从尸山血海中以平民之身封爵的卫老树看透了倭王的想法,沧桑的脸上带着一点戏谑的嘲弄,似乎对方根本不值一提。
此时各国的军队已经全部登船,船队正在通过了马关海峡,有军舰的护航一路上没有任何的问题,经过马关炮台的时候,耀武扬威的军舰又发射了几次火炮,虽然那个炮台已经完全被击毁。
“副官,去问问还有多久到濑户内海?”
“应该还要一阵,外面的炮声是海军正在宣扬武力,现在正在马关。”
外面的炮声时断时续,这种震耳欲聋的炮声似乎让老将军找到了年轻的感觉,铺开地图,仔细琢磨着在什么地方登陆最为合适,同时将探子反馈过来的情报逐条分析。
副官门看着将军又开始琢磨地图,急忙拔出了燧发枪,安上没有铅弹的火药包,隔几分钟就击发一次——这是老将军的习惯,一旦思考问题的时候一定要闻到火药味,还要听到枪声,据说这样才能让他思考的更完善——这是年轻时留下的习惯。
军人总会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习惯,比如李沐一到战前就不停抖动的手指,又比如刘健听说到了马关时,非逼着几个军官喝了一杯。
喝完一杯后,刘健走到甲板上,甲板上只有几个水手,敬礼之后就去忙他们的事了,刘健站在甲板上,听着耳边海军耀武扬威的炮声和被击毁的马关炮台,长长叹了口气。
“这就是马关,马关条约的马关……今年是甲申年啊……就是这一年,蛮夷入关,神州陆沉,三百年的苦难,哎。”
他只是自言自语,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似乎穿越了历史轮回的炮声证明远处的那一堆瓦砾就是马关的残骸。
刘健掏出燧发枪,在六枚铅弹上用尖锐的铁钉刻上了几个字——甲午、马关。然后拿出探条将铅弹一枚枚地安装好,射向了远处,那些铅弹溅起了水花,然后湮没在了碧蓝的海中,随着铅弹一起湮没的还有甲午和马关这四个屈辱的字眼。
看着慢慢远离的炮台,刘健收起了短小的燧发手枪,朝着远处狠狠地吐了口唾沫,甩甩手走回去了船舱。
周围的水兵看着奇怪的刘健,无可奈何地一摊手,对旁边的人说道:“看吧,我就说吧,当兵的总会有些稀奇古怪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