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过了十来天,除了族长跟三位长老还有大夫、照料他的人以外,几乎没有其他人来探视过他。对于这点,他是丝毫不以为然——他家在段氏本来就没多少人缘,他们父子俩想来都是不求人,更不巴结奉承别人。
旁人来不来他管不着,他最想见到的人却也一直没有来过,这让他不由得更加难受起来。每次想到父亲就这么离开自己,又是难悲伤又是觉得不可置信。
一天下午,刚下过一场大雨,雷鸿喝过药汤后,躺在床上,勉强睁开浮肿的双目,艰难地活动着僵硬的手指,关节处立即传来一阵噼啪声,筋骨间仿佛火石碰撞,爆发出火焰一般,强烈的痛楚令他不得不放弃活动,想到自己的后半辈子能否下床都是问题,心中一阵凄然。
正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发呆,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定又是段石心这老混蛋来看我是不是醒过来,好问我那些魂晶石的下落,我偏不教你得逞!带着这样的想法,立即闭上双眼,装作昏迷。
过了片刻,听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小屋。
只听一个女孩子说道:“爹,你做这些有什么意思嘛?就算有个好名声,又不能拿来当饭吃!”
雷鸿一听到这个声音,心中立即明朗起来,这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段采环么?
却听见段震山低声叱道:“小声点——你懂什么?”
段采环笑道:“爹,我当然懂啊,你这么做,不就是怕旁人说你同意我跟这废物的婚事,其实是为了他家的青麟石吗?”
雷鸿本来压抑许久的心情终于苏畅了起来,却猛然间听到她称自己是“废物”,整个人顿时懵了,心中反复念叨着:她居然说我是废物?说我是废物?!
原想睁开眼来见她一面,此刻却打消了这个念头,心中一团乱麻,继续装作昏迷,且听他们还会说些什么。
“你、你给我闭嘴,告诉你,这些话可不许拿到外面说去,知道吗?”段震山忙道,显然是被女儿说中心事。
“放心吧,爹,女儿我自有分寸,您在族里这么好的名声,我可不会败坏自己亲爹的名头啊!不过,”段采环顿了顿,得意地说道:“不过,我跟段宁哥来往的事,你可不能继续阻拦了!”
段震山松了口气,笑道:“我道你个小丫头打得什么主意,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你放心吧,我以后不会阻拦,况且,以前我也没怎么拦你们嘛,雷鸿家完蛋了,你能跟大长老的孙子好上,那是再好不过的,不过——你俩可得注意点儿,别太惹人注目了,毕竟你现在跟这小子的婚约还没解除!旁人见到了,说三道四的不好!”
段采环撇撇嘴,不以为然地道:“就你这么爱面子,看见就看见了呗,旁人还能怎么样?爹,我跟你说吧,段宁哥说了,谁敢惹我们家不高兴,他就叫他爷爷收拾那人去,哼,大长老可是族里第一高手,谁还敢多事?”
“嗯,你们还是太年轻了,有些事,可不是武力能够解决的!不管怎么样,你先在这里给我呆着,哪怕做做样子给别人看也好!我去把这两只鸡送去厨房,让他们熬汤给这小子,你到时候给我当着旁人的面,喂给他喝了!”
“唉……好吧好吧!”
段震山出去了,段采环搬了个凳子放到床旁,却并不坐下,只是站着打量他的脸,又用手指粗鲁地拍打了他的脑袋几下,见他没有动静,便鄙夷地低声说道:
“哼,你这丑八怪,你没毁容之前,都比不上段宁,现在更是烂泥一摊,还想娶我?做梦吧你!——当初我根本就没救你,如果我真的遇到你晕倒,哼,我才懒得理你!”
雷鸿心头一片冰凉,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正迎上段采环那充满厌恶、嘲笑跟轻蔑的眼神。这眼神仿佛一把利剑,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
再看她那张脸,原本她在自己心目中的美好形象统统化为乌有,连他自己的无法想象,曾经那么美丽,那么气质的一张脸,眼下看来,却是如此丑恶、虚伪、贪慕虚荣!
心中的悲伤渐渐转为愤怒,长久以来的一些疑惑也终于水落石出:原来段震山答应婚事,只不过是为了我家的传家宝青麟石!原来段采环每次跟我在一起都是装模作样,做给旁人看的!
难怪她从来不许我主动去她家——她忙着跟段宁勾搭,自然是怕我撞见,事情败露啊,所以每次都是她来找我!哼,好啊,好啊,我给你们父女俩骗得好惨啊!
又想起父亲带自己上门提亲的情景,那时的段采环似乎就已经表现出对自己的厌恶,只是自己没有觉察到罢了。
阿爹,阿爹,我们都被骗啦!心头掠过一阵悲痛酸楚,他恨不得起身给这贱货一耳光,痛打她一顿,可浑身根本没有半点气力,眼角不由得流出了泪水,嘴唇不停颤抖。
他只是一味愤怒,却全没察觉到,眼前的这个段采环无论声音,气质都与当初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完全是天壤之别。
段采环压根就不在乎他,只是瞥了他一眼,见他这样,以为他是伤势发作疼得流泪而已,却懒得理睬,踱步到门旁,观望段震山怎么还不回来。
越等得久,段采环就越没耐性,望着病榻上的少年,忽然怒从心起,说道:“都是你这废物,害得我还要在这里呆着,如果没有你跟你那死老爹,我早就跟段宁正大光明地在一起啦!死废物,丑八怪!”一边骂,一边冲过来,狠狠地掐着他的胳膊,留下一片淤青。
雷鸿肺都快气炸了,但头脑却异常清醒:我现在这个模样,根本没法跟这贱人抗争,只有装作不动……哼,贱人,你给我记住,总有一天,你要后悔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
段采环正在解气,忽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急忙坐在床边,装作给雷鸿盖上铺盖,将他手臂遮住。
“哎呀,采环你对这娃子可真好啊!”
第一个进屋的是端着鸡汤的大婶,见她如此,不禁连连夸奖。后面进屋的就是段震山,听到她如此夸奖自己女儿,顿时觉得脸上有光,笑道:“你真是过奖了,采环,鸿儿好些了吗?”
段采环信口说道:“我给他按摩了下筋骨,他刚才还睁开了下眼睛,想必是好些了吧。”
雷鸿心里直骂:死贱人,你掐我还差不多,我还睁开眼?我要是突然睁开眼来,只怕你要吓个半死!
段震山点点头,对女儿的表现十分满意,轻声说道:“那便好,来,你把这碗鸡汤给他喂下去吧。”
段采环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显然是不愿意,段震山急忙使了个颜色,她这才答应一声,从大婶手里接过碗来。
那大婶将雷鸿扶起,半靠在床沿上,唤了他几声,又推了几下,雷鸿装作刚刚苏醒的样子,呀地一声,略显呆木的半睁眼来,艰难地说道:“我、我又晕过去了么……啊,……伯父,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这是在做梦吗?”他厌恶段采环,故意不理睬她。
段震山露出关切的神色,上前说道:“好孩子,别担心,安心养伤吧!我们会经常来看你的!”
段采环听他说到“经常”,登时不悦地瞪了父亲一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也勉强笑着点点头。
雷鸿心道:装,装,你们还给我装!表面上却只是申吟几声,装作说不出话来。
段震山也是粗心大意,他若是稍微留意,必定知道雷鸿所言不实:雷鸿被救之后,一直都是处于半晕半醒的状态之中,吃喝都要旁人照料,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此刻若是真的头一遭恢复意识,问的必定是“我怎么会躺在这里”“我阿爹呢”诸如此类的话,怎么会说“我又晕过去了”。
可段震山本来就是心怀鬼胎,用心不纯,哪会想到雷鸿此刻也在跟自己装腔作势?
“先别多说啦,来,快把鸡汤喝啦!”段震山说着,轻轻拍了拍女儿肩头,段采环只得舀起一勺汤,直接喂了过去。
那鸡汤滚烫,雷鸿刚一入口就被烫得口舌刺疼,心头大怒:你这贱人没安好心,这时刻还要故意戏耍我!
当即“噗”地一声,将一口鸡汤统统喷到段采环的脸上!
那女人“哎哟”地一声尖叫,一下子站起身来,猛地后退,此刻段震山正站在她身后,哪里料到此等变故,被自己女儿重重地撞在下巴上,站立不稳,两人一同摔倒在地,一碗鸡汤更是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淋了他们一头。
烫得两人唧哇乱叫一通,急忙擦去脸上的鸡汤,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那大婶见他们这样,都惊得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