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一个中年妇女在田有余家门口站着,敲了敲门,轻轻推了一下,门“吱呀”一声开了,先是探着头看看,走了进去,喊了一声:“家里有没有人?”
屋子里,姜文轩和田雨辰两人正在学习新字,田浩然在床上趴着,眼巴巴地盼着打牙祭,淌着哈喇子睡着了。
“有人。”
田圆应了一声,走出来,看到院子里的妇女,微笑着说道,“我娘跟我爹去赶集了,待会儿才回来。”
“哎哟,咱家的小圆儿长这么大了,越长越水灵漂亮喽。”
谁知道这中年妇女,一见到田圆,走上前来,蹲下一把抱她起来,笑得合不拢嘴,又在她脸蛋上猛烈地亲了几口,“小圆儿,恁么长时间,有没有想女乃女乃啊?”
“女乃,你回来啦”
听到外面熟悉的说话声,田雨辰扔下手中的那段枯枝,离弦的箭一样飞奔出来,高声叫道。
田圆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样一个女乃女乃,想必是她离开时候,那会儿的田圆还没有记事儿,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雨辰都长成大个子啦,哈哈。”
中年妇人陈氏放下田圆,又吃力地抱起了田雨辰,乐呵呵地说道,“你这破小子长大了,女乃女乃一把老骨头抱不动喽。”
几年前随着经商发家的大儿子田多金去了千里之外的皇城,这一回来,陈氏穿得是绫罗绸缎,头上的发髻斜插着碧玉簪,火红色玛瑙耳坠,甚至脸上都有层薄薄的脂粉,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只有眼角明显的鱼尾纹和淡妆下细细的纹路说明,她曾被岁月和生活摧残过,但整体上像极了富贵人家保养很好的夫人太太。
忽然出现这么一个女乃女乃,让田圆想起了前世抚养自己长大,后来因癌症过世的外婆,忍不住有些伤感。
“姐,哥,她是谁啊?”
田浩然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揉着眼睛出来,指着陈氏说道。
“浩然,这是恁女乃,还不快叫女乃。”
和姜氏一起刚刚进院子的田有余连忙说道,“娘,你啥时候到的家?我看前院门开了,大哥大嫂也都回来了是吧?”
“娘,院子里太阳毒,快点进屋。”
姜氏也点点头,对着婆婆行了个礼,笑意写满脸庞。
“嗯,都回来了,以后不出去了。”
陈氏的嗓音多少带着些岁月的沧桑,“有余,这俩娃是?”
“哦,娘,这小的是咱家浩然。”
田有余指了指迷迷瞪瞪的田浩然,又指了指一旁缄默不语站着的姜文轩,“这是老姜家那边的文轩。”
“浩然,还不快叫女乃,文轩,叫姑女乃女乃。”
“女乃”“姑女乃女乃”
两个孩子听话地叫了一声。
姜文轩低着头不再说话,田浩然则是老鹰见了小鸡一样,直勾勾盯着田有余手里掂着的一疙瘩花肉,不停地吞咽口水。
陈氏在田有余的搀扶下,一儿一母,进了堂屋。
长辈或亲戚在场的情况下,作为媳妇的姜氏是上不了厅堂的,所以进了东间。四个孩子则是被关在了西间。
“娘,大哥的丝绸生意咋样?为啥忽然就回来了?”
田有余毕恭毕敬地看着陈氏,平日里的大嗓门此刻则是压得很低。
“唉你大哥的生意实在做不下去,这才把货全卖了,手头还有些银子,想回来买块地种着。”
说起话来,陈氏的眉头皱了起来,使得她看起来又苍老了一些。
“娘,回来了住到这院吧,趁庄稼没收,还不忙,我再盖间房子。”
田有余说话的时候,语气带着点央求。
他知道这个大嫂不是善类,玩个心眼,挑拨离间,一个婆娘,把田多金这大老爷们收拾得服服帖帖,说一不二,母亲陈氏自然也受了不少窝囊气。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月复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趴在门上偷听堂屋说话的田圆,喃喃地说了一句,声音很小。
“小圆儿,你叨咕的啥?教教我们。”
这个妹妹也太牛了,出口成章,文采斐然,挤在旁边的田雨辰听到后,钦羡无比地说了一句。
“这是《诗经》中的一首,叫《蓼(lù)蓼(é)》,你们先把上次教的学会,再学这个。”
田圆回头看了看田雨辰和姜文轩,说起话来一板一眼。
“那句话啥意思啊?”
“父亲母亲生我养我,抚爱我疼爱我,使我成长培育我,照顾我庇护我,出入都看顾我,我想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好像苍天的无穷无尽。”
田圆一口气说完,“嘘”了一声,继续趴在门上听堂屋里的对话。
“你大哥刚回来,灶屋里啥都没有,一家人今儿个都在这吃。”
陈氏说着站了起来,“我得去你二哥家看看,不然你二嫂又该争撵(土话:攀比找茬)了。”
“嗯,我今儿正好割了点肉,两家合起来打打牙祭。”
田有余看到陈氏站起来,也连忙站起来,上前扶着,说着,送她出了门外。
“他娘,别织了,咱大哥一家要在这儿吃饭,你准备下。”
看到姜氏拍着袖子走了出来,田有余举了举手里那块拳头大的肉说,“等会儿祭了天地祖宗老灶爷,做几个荤菜,弄几个凉菜,我去打壶酒。”
“咱娘咋恁快就走了?”
姜氏看了看堂屋的空座位,回过头来问道。
“还不是怕咱二嫂争撵,去后院了,吃饭时候跟大哥大嫂再过来。”
田有余叹了口气,不过可以听得出来,对于陈氏的归来,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像上次打牙祭一样,田有余领着姜氏跪天跪地跪祖宗,磕头烧纸烧香,显得庄严肃穆,郑重无比,使得堂屋、灶屋和院子里都有灰烬在飘飞。
“你看列祖列宗多喜欢。”
最后拜的是堂屋条几上的灵位,看着越飞越高的灰烬,田有余黝黑的脸上满是荣光。
在农村里,有一种说法:磕头烧纸的时候,灰烬飞得越高,说明被祭拜的人越喜欢越开心,也就会越灵光越有力地保佑家人。
等田有余出去打酒,田圆被姜氏唤道灶屋里打下手,帮忙准备饭菜。
田雨辰和姜文轩继续不知脏地趴在地上,细心认真学习,田浩然则是兴奋地堂屋、灶屋、东间、西间,跑来转去,浑身是汗,一点儿都不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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