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被董家下人送出大门,董之瀚没做过河拆桥的事,他安排车子送顾念回家。从到家到午饭后准备出门到义庄的这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里,顾念还出诊了一次,接待了两拨来买药的顾客。
整个下午,义庄平平静静,没有新鲜尸体,也无人向顾念打听他上午请假的原因,即使沈财和马三都知道原因。本来这就个兼差,时间灵活,只要一个月出满勤,没人在意天天来,还连几天歇几天。
轻轻松松地度过了半天时间,顾念踩着月色搭顺风车回家,哑姑已经烧好了晚饭等着她。今天炖了排骨汤,中午吃了一大碗,晚上继续消灭剩下的一半,寒冷的冬夜有这么一碗汤,真幸福。
过了几日,忙于制作药品的顾念已经把董之瀚忘到脑后去了,下午快打烊的时间,小院里来了新的顾客,虽短褐,但衣料不错,精神气质也好,看上去像什么大铺里一等伙计的身份,此人见到顾念,张口要买他的各种金创药创疮药烫伤药烧伤药冻疮膏,还问她做不做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药酒。
顾念很遗憾的表示自己对骨科方面涉猎不多,没有那种药酒,对方也就作罢,买了现有的药品走了,每一样数量还不少,还买光了顾念手上剩余的胶布现货,二百文一张,不打折。包袱皮装的鼓鼓的,这一笔生意顾念就赚进40多吊钱,人家用银票付的账,顾念找了不到两吊钱的零钱。
第一次有出手这么大方的客人光顾,顾念喜不自胜的把钱拿进卧室放好,想着也许就自己上次在久香远的表现,让妈妈感到满意,才给自己介绍了生意。唔,南北各巷妓院的推荐功力果然不俗,一笔生意抵北巷好多病人呢。
那伙计提了包袱经后巷到玉府街,上了一辆等在路边的空货车,马车居然一路驶回了董家大宅,那一大包东西最终提进了董之瀚的小院。
“公子,药都买回来了。”书房里,贴身小厮把包袱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解开结扣,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拣了一个摆在书桌上,董之瀚坐在书桌后头核对账册,他额头,已经拆了线,有一道粉女敕的新疤。
“就这些?”董之瀚暂时放下正事,打开桌上那些药粉药膏看看闻闻,又瞅了瞅放在远处的那一大包。
“公子,外面回复说就这些。把顾大夫手上现有的药都买了一些来,他不做跌打药,说对顾客不精。”
“好,都收起来,过几天让人送到新船上,给那些新人们试用,他们笨手笨脚老受伤,正好试试这些药不如传闻那么的好。”
“公子,骨大夫那样的身份,要让船夫们知道他在义庄做事,不太好吧?”
“那就别让他们知道。再说了,这个顾念在义庄只兼差,顶个受伤的仵作,最多几个月,他的本职还大夫。你没看到他当日给我医治的样子,听他们说这个顾大夫用镊子夹着针给我缝合伤口,就好像那他的手的延伸,灵活的很。我现在一点都不奇怪他和和安堂抢生意的能耐,他又会制药。我们的船夫一年药用掉多少钱的药?”
“公子,我们多年都买和安堂的药,要我们转向顾大夫,那宋公子那边……?”
“家里当然照样用和安堂的药,但船上的船夫,要有便宜又好的药用,知道帐上能省多少钱吗?和安堂有名声口碑,要养活那么多人,做药的本钱太高,价格再便宜也没有这个顾念便宜。别学亦柏那家伙,死要面子,有新鲜好用的新货源,还挑剔别人出身,真,就城里都知道又如何,病人就都不去他和安堂了?等着瞧吧,他迟早有一天要栽在这好面子上,到时候看热闹,嘿-”董之瀚露出一个恶作剧的表情,示意他的小厮把桌上的东西收下去。
平平淡淡地又几日过去,来找顾念的顾客除了买药还搭买胶布,好在胶布制作工艺简单,产量大,不至于供应不上。
转眼就到了冬至边上,街坊邻里都在准备祭扫用品,互赠节日礼品,顾念当然不忘每家都赠送了一份应节的食品,包括万大夫家。
顾念去的时候,万宝宝没在家,她也懒得过问这姑女乃女乃最近行踪,听万大夫聊了聊以前做仵作的故事,坐了一会他就撤了。
回到家里,清点了一遍哑姑为她准备的祭扫的冥纸和酒水果品等祭品,顾念独个一个人在一个下过雪的傍晚,来到城外大堤,找了处远离码头的路段,下台阶站在水边,将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扔进水里,祭奠柳大夫一家,祭奠自己,祭奠已经回不去的世界和他的父亲母亲。
江边寒风刺骨,刺得人手脚冰冷,牙关打颤,这个角落除了顾念一个人都没有,她放纵自己在这天水一色的环境里痛苦了一场,盏茶时间后,她才擦干眼泪,转身回到大堤进城回家。
双手拢在袖管里,弓背弯腰,毫无形象的回到自己门外,意外地见到钱满贯和他同在一组的哥们兄弟,他们刚在外面吃了酒饭,顺道来找顾念买些东西。
顾念的情绪马上转好,热情的领了人进屋。
“钱,好久不见你了,刚出镖回来?”
“啊,前两天刚回来,连走了两趟镖,可算能歇几天了,要运气好,歇过年再开工就更好了。”
“那可好,这大冷的天,压镖路上不好走,钱这次要买什么?”
“听说你的胶布不错,一些不重的伤,用胶布贴一贴就可以,能省不少绷带。”
“哈哈。有有有,里面请。”
顾念把人带进了候诊室,请他们稍坐,她走进了药房,片刻后,顾念拿着两大张胶布出来,给了钱满贯。
“钱,你消息真灵通。”
“这事得两说,镖局最终定了和安堂做新的药商,然后兄弟们发现镖局的大夫的手上有了叫胶布的新东西,本来我也没当回事,前会在包老板那里喝酒,又从她嘴里听说顾大夫最近胶布卖的挺好,”钱满贯拍了一下手,“这不就串起来了,和安堂的胶布就从顾大夫这里买的。”
顾念嘿嘿笑着,一副谦虚样子。
“我早就觉得顾大夫不可能永远都在这里开个小医馆,迟早有大作为,要日后真跟和安堂攀上关系了,顾大夫可就发达了。”
“靠给和安堂提供胶布?那可发达不了,不饿死就算好的了。”顾念摇头大笑,她才不想攀上和安堂呢,那个宋公子一看就不好相处的人,还不得被他嫌弃死。
钱满贯和他的伙伴们也笑了,钱满贯模模脑袋,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傻话,嘿嘿地傻笑不已。
“好了,不耽误顾大夫休息了,看你刚从外面回来,肯定还没吃饭,你歇着吧,我们也该回去了,外面冷死了。这胶布多少钱?”钱满贯说着,手就伸向了怀里的钱袋。
“都熟人,两张胶布,两百文拿走。老规矩在外面不要说漏嘴了,我都两百文一张地卖。”
年轻人心照不宣的裂开嘴,钱满贯放下几枚铜板,收下胶布,几人和顾念道别,顾念送他们出门。
次日上午,顾念在义庄,于仵作们围着火盆聊天吃东西,前面来了人,衙役们送来一具在城西门外捡到的尸体,看衣着打扮个江湖人,死于械斗,身上有好几处致命伤。
照老规矩,尸体送进后面的验尸房,沈财跟人办完收尸的手续,招呼大家赶紧验尸。
顾念穿上她的行头,抱着直板夹站在验尸台前,马三等人正在动手剥除死者全身衣物。
死者大概有25岁以上的年纪,还个年轻人,穿着一身黑的夜行服,此刻上面沾满了干的血迹。
马三把死者遗物一样样摆在旁边的台子上,顾念走过去先记录下来,做成一张遗物清单,都抄完后才回到,沈财身边,等待正式验尸。
沈财让人把死者前后翻动了一下,看看他身上都有哪些刺青,这图案也要记下来,最好画下来。
此人前胸后背和三肢都挺干净,唯独右手前臂有刺青,一根类似长枪的图案,绘在手臂外侧,枪头细又尖,始于腕骨大概也就三分之一的长度,衣袖长点就能完全遮住。
顾念看见这个纹身,差点掉了手上的东西,整个人傻了起码有几个呼吸的时间,好在没人发现,他们都忙于检查死者身上的伤口,看大概那种武器造成的。
顾念眨眨眼睛,迅速地清醒过来,抱着直板夹,用她读书时画医学解剖图的绘画技巧,把那个刺青尽可能准确地临摹在纸上。
柳依依临死前看到的三叉戟或者三头蛇的图案,跟这刺青有很大的差异,难以判断两者有什么联系,但位置和长度大小大致相当的。
顾念一边画图,一边在心里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在收集到足够多的证据和线索之前,不要急着下结论,错误的结论会导致后面一系列错误的推导,要因此找错了报仇对象,害了无辜人,那就造孽了。
不过先了解一下这个纹身的含义,还必须的,必须得弄清楚这个人喜好,抑或什么帮派记号。这决定否进行下一步的先决条件。
“财叔,这个人的纹身好奇怪啊,一杆长枪,这不混混们常用的图案,江湖上什么组织帮派的记号吗?”。整个夏天医治了那么多混混流氓,对他们喜欢纹的图案顾念有所了解的。
“不知道啊,从来没见过。”沈财扳开死者的两只手掌看了看,“有练武的茧子,但他的这个刺青还真不知道什么意思。你照样画下来,画好了,我们先验尸,其他的不管了。”
顾念检查了下自己画的图,“我都画好了,财叔,可以开始了。”
其他人退开,沈财接手,从头发到脚趾一样都不漏,连身高都要记录,尽量留下最详实的记录,以备日后万一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