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们虽都这样说,但顾念短期内还搬不走,在这住了这两年多了,越来越觉得这是个好地方,真让她搬她还舍不得呢。
给哑姑和万宝宝下达了新的任务,天天铡药,正好有两台铡药刀,只卖药的话,她也能轻松点。
第二天,中午下了课,顾念在饭堂吃了饭,然后搭车前往和安堂总号,在车上迷迷糊糊睡了个午觉,精神抖擞地下了车,走进医馆大堂,大夫们都很热情地与她打招呼,顾念也还记得几人的姓名,抱拳逐一回礼,又跟总号的大掌柜见了礼,然后小厮领她去了后面。
顾念走进去年夏天呆过的那个院子,那些一个样式的寮屋勾起了她的回忆,但她没有回到当时住的那间,而是比较靠近院门的一间小屋,里面布置未变,归她一人使用。
放下书箱,小厮又带她四处熟悉环境,从这进院子再往下走,是一个小院子,只有简单的几间寮屋,但这小院子左右各连着一个偏院,左手是开刀院,右手的是病人院。
顾念先参观了病房,当然没有现代医院那种环境,但也是干净明亮宁静舒服,适合术后观察恢复的好地方。开刀房那边,与去年比赛用的房间不一样,应该是重新布置过,留有新鲜刷过白浆的痕迹。小厮也证实了这一点,去年大比武结束后,医馆趁着天冷外伤病人减少的机会重新做了一些调整。
顾念更喜欢这新的开刀房,更宽畅,采光也很好,北墙和南墙都有细密的大纱窗,手术台也是新做的,增加了很多实用的小细节,能更好的固定病人,还加装了可活动的三角架放置器械盘。
像在医学堂那样,几间开刀房,分了一间给顾念。那些工具箱都摆在墙下,当需要她出马时。她能迅速投入工作当中。
参观完毕,满意地返回自己小屋,在院里碰到几位暂时休息的大夫们,大家站在树荫下一起聊了会儿,现在对于顾念最新鲜的话题就是那个四肢筋腱俱断的病人。术后康复的事家属全权交给了和安堂,再过一会儿,给那家上门出诊的大夫就该回来了。
顾念只管做手术,术后康复不归她的专业。开刀完毕她就再没见过那个病人,这下提起,不禁也好奇地问问情况。
手术结束才几天。目前来看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大夫们聊起病人时都摇头,那人算是比较有名的纨绔子弟,遛鸟斗狗,无所不会。好在他有个能干的妻子,抛头露面地撑起了家业,不然纵使家有金山也架不住这么玩。就这样一个性子的病人,等一个月后,真正痛苦的康复治疗开始。天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
顾念没说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是恰当的。最后她只说了一句话,算是个提醒或者警告,“如果病人不能坚持治疗,发生筋腱粘连的话,逃不了得再挨一刀。想要恢复得快,光用草药没用,必须得强迫他活动,很多病人受不了这一关,自我放弃,就完了,本来有希望治愈的也变得没治了。”
大夫们纷纷表示没错,他们见过,有些人筋腱断裂没有这么严重,但仍要敷药膏喝汤剂,静养一段后,再配合一些必要的活动量刺激伤处的恢复。筋腱生长慢,治疗期长,半途放弃很可惜。
不过倒是有个好例子,就是去年顾念救治的那个武馆小徒弟,习武的孩子有毅力,撑过了康复治疗的过程,他那条伤腿硬是让他练好了,现在的弹跳力比以前更厉害。
对顾念来说,这真是个不错的好消息,他们要不说她自己都忘了。这里正说着,出诊的大夫回来了,小厮抱着他的药箱,先送回他的寮屋。顾念他们等了等,等同事在外面交接了这趟差事,回来休息,刚跨进小院就被拦下,拖到一边打听详情。
顾念先跟这大夫互相见了礼,两人寒暄客气了几个来回,这大夫才说了今日那病人的情况。纨绔子弟就是纨绔子弟,现在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脾气大得跟大爷似的,明明让他静养,偏要手舞足蹈地打翻水碗,给他复诊还要忍受他的威胁辱骂,说什么要是他没痊愈他就找人一把火烧了和安堂。
大夫们顿时不屑地发出鄙夷的嘘声,难以理解都伤成这样了,不先想着配合治疗,冲大夫发什么火气,有本事找伤他的人去呗。
这位同事吃一肚子气,好在家属都是识礼的,出来后连着赔好话,想到家属更不容易,这才作罢回程。
碰到这样的病人让人很无奈,对他愈发地没了同情,随便又聊了几句,大夫们就各自散了,顾念回自己小屋看书写作业。
小半个时辰后,宋亦柏在外面敲门,不知道他从哪里回来,他在桌旁看了看顾念写的功课,聊了几句闲话,宋亦柏让她有空多跟大夫们聊天,别总一个人窝在房间里,或者到前面大堂看看大夫们都是怎么看病的。
顾念哦哦地应着,宋大公子前脚走,她又低头继续作业。
到了傍晚,一天平淡地结束了,没有需要开刀的急诊病人,大夫们纷纷收拾自己东西回家,但有人会留下守夜班,防备夜间急诊的病人上门。
顾念理所应当地蹭了宋亦柏的马车,可车子出发了才发现,这趟旅程跟往日不太一样,宋亦柏在询问她的功课,还要看她写的作业。顾念把一卷纸递给他时觉得,要不明天她自己乘车回家吧。
在学业上顾念没有让老师挑剔的地方,宋亦柏自然也找不到她的错处,但他翻着翻着翻到了最后几页,看到了顾念随手画的草图,他左看右看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顾念心叫不好,劈手夺了回来,扔进书箱重重盖上。那草图的后面有她写的化学方程式,坚决不能让人看见。
还没人从自己手上抢过东西,宋亦柏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瞪了一眼,顾念抱着书箱笑得一脸无辜。
“什么宝贝东西不让人看?”
“越是宝贝的东西自然越不能轻易让人看。”
“几时能让人看?”
“等我实验成功才会让人看。”
“先说说那是干什么用的。”
“洗手的。”
宋亦柏不太相信的挑了眉梢,但见顾念表情不变,他又半信半疑地耷下眉眼。“好,我等着看。顺便。过几天,交一千张胶布。没人找你订货,你就不做生意了,有你这样开门做买卖的么。”
顾念低声嘟囔着,“我又不是卖胶布的。”
宋亦柏斜她一眼。顾念老实了。
“价钱算便宜点。跟你长期订货。”
“那我成本价多一点点卖你好了,反正也不指望这个赚钱。”
“这就对了嘛。”宋亦柏拍拍顾念脑袋,“新东西做出来要让我知道。”
顾念扶了扶自己的发髻,点头。“好。”
马车行至半途,顾念下车另雇马车一路回家,回家稍歇片刻。拿着草图出门去找做木工的邻居,定制几个活动木盒子。
她画的草图木匠都看不懂,对她说的盒底部要做成按压式的活机关更是不明白,顾念自己讲得口干舌燥也没用,只好让木匠先给她做其他的部件。底部空着,等她弄了别的零件再说。
木匠手脚麻利地给顾念做了那样的一个四方盒子,棱角打磨得平滑,其中一面比另三面都要大一些,那是为了好钉在墙上留下的。上方的盖子是活动可卸的。
抱了盒子回家吃晚饭,抓紧时间熬药制药。反正明天是休沐,晚睡不要紧。
次日果然起晚了,匆匆吞了一碗粥,拿纸笔写了一张购物清单,打发哑姑上街买来,她自己则奔了铁匠铺,定制两个小弹簧。为了让师傅明白弹簧是什么东西,顾念再次讲了个口干舌燥,好在这次没有浪费口舌,铁匠师傅现场就给她做了两个,拿回家带上半成品的木盒子就直接去找了木匠邻居。
又是一番艰苦的沟通,木匠大致明白了顾念的意思,试做了一个小构件,把弹簧装在了里面,然后再与盒子装在一块。拼成了一个完成的木制品。
顾念往盒子里装了点水,没有漏水,密封很好。然后她又把这盒子一手抵在墙上,另一手按动盒底的弹簧滑片,清水随她的动作一次又一次地从豁口处流出,当她松手时则一滴水都没有。
顾念满意地付了工匠剩余的尾款,并告诉他日后可能还会再来定制几个,接着就跑回家去了。
哑姑已经给她买来了她要的原料,她卧室外的客厅也收拾齐备,各种工具都摆上,只等她回来。
一千张胶布,这可不容易。
药铺买的纱布都是标准尺寸,顾念只管制作胶水,哑姑和万宝宝把一张张纱布绷在方形绷子上,方便涂胶水。
三人只做了五十多张,几张零头顾念留着自己用,其它五十张是要交的货。
湿漉漉的胶布晾晒在院子里,散发着混合物的气味。顾念收拾了用过的物品,哑姑拿去井边清洗,而顾念则又拿了新的一套工具,继续在那个房间里做新的实验。
这次她要做液体肥皂。她受够了拿胰球洗手这种不干净的事了。尤其是在医馆里,一群人共用几块胰球,看着太难受了。
液体肥皂的皂化剂是氢氧化钾,不知道这玩意儿在工匠们那里叫什么名字,买不到现成品,但是没关系,她可以自己做。
石灰石高温加热生成氧化钙,再与水反应生成氢氧化钙,最后与草木灰反应得到最终的氢氧化钾。
顾念抹把汗,幸亏她前世学西医的,这一点点化学知识难不倒她。
有了氢氧化钾,液体肥皂的步骤就简单了,植物油脂做原料,工艺跟普通手工皂类似。顾念很仔细小心地做了一小锅,倒在小瓷碗里,表面蒙上干净的纱布,放到安全的地方静置几天,观察后续的化学反应。
过了两天,顾念提了两大包袱的胶布到医学堂,然后再提到和安堂总号,那里是一百张,交给了掌柜,还差九百张,等她慢慢来,她的生产力实在跟不上。
回到小屋放下书箱,还没来得及喝几口茶水,一伙人抬着个担架从这小院经过,担架上的人趴着,腿上出血,后面跟着的小厮敲敲房门,她的病人。
顾念搁下茶盏,追在后头跑进开刀房。武馆的小徒弟被割伤了大腿后侧的筋腱。
做完手术歇了歇,抓紧时间写了一些作业,等打烊,搭宋亦柏顺风车回家,途中仍被师兄考问功课。
回到家后先检查了她的液体肥皂,皂化反应都完成了,她取了一点到井边洗手,还故意在花圃里抓了一把土,把手弄得脏脏的,测试去污力,还叫哑姑把厨房的围裙拿来洗一洗。实验结果自然是让人满意的。
哑姑找来钉子锤子,把液皂盒钉在厨房外墙的屋檐下,顾念将液体肥皂悉数倒进去。再试用几天,确实没问题的话,下个休沐日就批量生产,她真受够用胰球洗手了,交叉感染惹不起啊。
又是两天后,顾念又提了一百张胶布到总号,掌柜都给记了账,下月连同诊费一块结。
休沐日顾念在家里忙活开了,她找铁匠做弹簧,哑姑和万宝宝分头行动,一个找木匠做液皂盒,一个上街去买需要的原料。
顾念把弹簧拿回来的时候,木匠那边也已完工,就等她的弹簧。留万宝宝在那等着,顾念赶回家等哑姑回来,对原料做初加工。
这次多做了一些,静置几天,确认反应都结束了,顾念分装了两个罐子,带着两个液皂盒,带去了医学堂。一个盒子钉在了开刀院的水房门外,灌入液皂,示范使用方式。另一个自然钉在了总号开刀院的水房门外。
这新东西引发的好奇,就跟医学堂里是一样的,并不因这里的大夫都一把年纪按理应该见多识广见怪不怪的淡定了,可也架不住这实在是个头一次见的稀罕玩意儿,稍有空闲的大夫们都跑来转一圈,看个稀奇,玩一玩,洗个手。
宋亦柏跟顾念站在院子中间,看着不断有大夫啦、小厮啦、杂役啦等各种闲杂人等进来溜一圈,宋大公子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表情,“我要的一千张胶布你到现在才交了二百张,时间都用来做这个了是吧。”
“胶布要晾要晒,本来产量就快不了,跟做液皂又不妨碍。”
“怎么突然有工匠的走向了?洁癖更严重了?”
“我讨厌和别人共用一块胰球洗手。我的洁癖从来就没轻微过,只是条件有限,发作不得罢了。”
“那么说,我这还提供了让你洁癖发作的条件了?”
“是啊,师兄提供了一个好地方。”
“要不你再看看,这院里还有什么可以让你的洁癖发作得更厉害一些的?”
“多了,就是没条件实现。”顾念做梦都想要洗手的水槽和自来水。
宋亦柏撇着嘴角,斜睨着身边的人,垂下眼帘,“你还真不客气。”
顾念抬起脸,茫然且无辜,“跟外人才讲客气呢,师兄是外人么?”
师兄自然不是外人,所以宋亦柏没有生气,他只是威胁地伸伸手,顾念就抱头鼠窜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