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倾天下 庭燎之光 长夜未央(一)

作者 : 红叶沾襟

天亮时分,明珠终于熬不住腿软,靠着牢门滑坐下来。

几只老鼠磨叽了一晚,似乎也磨叽累了,钻回角落的地洞里没了踪影。

明珠托着脑袋,不过一会儿,就开始迷迷糊糊小寐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门外的狱卒敲了敲牢门,将她震响,她刚退开半步,牢门下突然拉开了一个方口,狱卒将牢饭放进来,又啪啦关上了。

明珠无精打采地扫了眼,眸内倏地一惊,饭菜和所有牢饭一样又差又臭,惊奇地是牢饭旁还有一小碟菱角,看上去是刻意准备的点心。

牢饭还配有点心?从未做过牢的明珠没有这方面经验,不得而知,但是光看这两个盘子的质地,装菱角的瓷盘分明是上好的官窑白釉。

由此可见,这菱角并不在牢饭的例定菜单内。

心口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她急忙跳起来,抓着门上的铁栏栅追问:“江南不是水淹了吗?怎么还有菱角?”

狱卒本不打算理她,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大笑,便稍微停了一停:“娘娘这是关糊涂了?江南好着呢,这菱角就是漕运上京的,小五公公说皇上体恤娘娘长于江南一带,特意吩咐送来给娘娘品尝。”

明珠瞪着狱卒,眼里泛起血光之色:“不可能!她为什么要骗我——”谀

她的眼神仿佛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了一样凶狠,吓得狱卒再不敢多言,缩了缩脖子溜了。

“她怎么样?”

外面等候的人逮到出来的狱卒刚要启唇发问,牢房里忽然传出一阵阵凄厉的笑声,像尖针一样刺耳,直戳人心最阴翳最怯弱的角落。

不等狱卒回话,那人忽然背转了身子,拖着步子,淡淡地,似乎想要不带走任何悲喜地离去。

这条路,他选择了,就不后悔。

一闻到食物的气味,老鼠又磨叽回来了,估计这牢房的饭都喂了老鼠,每一只都又肥又大,见了人也不怕,就在她脚边窜来窜去,有只格外胆大的还朝她的脚嗅了嗅,结果被她一脚踢飞了。

其他老鼠也吓蒙了,一窝蜂地全缩回了角落。

明珠看到一碟的菱角被啃得乱七八糟,心里比这堆菱角还乱七八糟,若是江南没有涝灾,小婵为什么要骗她?朱胤送这盘菱角给她,分明是有意嘲笑她被骗了!

小婵不是玄琪派来的人吗?难道小婵被他收买了?

明珠痛恨地咬紧牙关,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不争气地往下掉,他已经把她关在这鬼地方!为什么还要骗她写那封信,交出信物,他对付她一个人还不够,是不是连玄琪都不想放过了?!

朱胤——你欺人太甚!!!!!

“玄琪,你千万不要有事……”

明珠抱着膝盖哭得泣不成声,她以往老嫌他吃喝玩乐,每天胡闹,笑他是个典型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以后她再也不嫌他了,最后一次见面她打了他一巴掌,她要还给他!

那样风度翩翩的俊逸公子,该让多少良家女子望痴了眼!她不要毁了那个美好的玄琪!她不要……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直到远处传来稀落的敲钟声,一下又一下,好像撞击在心上,叫人止不住颤栗。

外面飘进来传话的太监在宫道上喊出的哀悼声:“皇后娘娘没了!皇后娘娘没了——”

李清阑死了?

明珠顿如跌入寒窖,朱胤说要她交出解药,就放她出去。可是如今人都死了,她该怎么办?

自始至终,她就没有什么解药,朱胤不会真让她给李清阑陪葬吧?

到了申时过半,天色彻底昏暗下来,明珠透过铁窗观望了一阵,是那种不见星月的昏暗,完完全全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一点雨丝飘落在她脸上,明珠伸手抹去,半晌以后,方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这是个凄凉的雨夜。

身后的铁门忽然被拨动了几下,她回过头,打开的门外风灯微弱,隐隐约约照亮了狱卒脸上的笑意:“娘娘,您可以回去了。”

明珠拨了下额前的乱丝,声音里充满了茫然:“回去?”

“皇上下令,放您了。”

一句话未完,明珠潮意暗涌,生生模糊了眼眶,一时涌上来的强烈情感,连自己也搞不清悲喜,末了,仍是傻傻的一句:“我没事了?”

狱卒连答了好几声,她才步履缓重地踏出牢房,心中感慨万千,刚要回头,就被一个沉郁的声音打断。

“出了这个地方,就永远不要回头。”

明珠怔怔看着走来的人,风灯明灭中,眉目清秀,笑唇浅薄,一副弱公子的斯文模样,身上的官袍倒是英武逼人。

他朝明珠拱手作揖:“下官花束,是明大人的门生。”

一听是父亲的学生,明珠不由多打量了他两眼,花束被她上下瞧着,也无半点烦躁之色:“小时候还在学堂见过娘娘呢。”

明珠想了想,的确对他没什么印象,不解地问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身旁提风灯的仆人解释

道:“这位是大理寺正大人,经常会来提审狱犯。”

花束仰天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夜空,一笑,讳莫如深:“京城最近乌云遮天,下官想起老师曾经告诫,静观其变,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明珠顿时眯起眼,却见他接过仆人的风灯,转赠与她:“夜路太黑,娘娘小心。”

一路上,明珠都是魂不守舍,原来爹知道她被关押的事情,却选择静观其变,这到底是怎么了?

永寿宫也没有人来接她,她连路都不认识,恰好有两个宫女行色匆匆经过,她上前抓住其中一个,逼迫道:“带本宫去慈宁宫!”

那宫女被她吓了一跳,隔了片刻才认出这蓬头垢面的人竟然是明贵妃,不由愣愣地点头。

到了慈宁宫门外,明珠刚要进去,就被门口的宫人拦住。

“为什么不让本宫进去?”

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忽然跑进去,过了片刻之后那人带着容姑姑出来了,容姑姑见了她,脸上一时喜,一时悲,似有千种思绪涌上来。

末了,也只是用手绢擦了擦眼角,淡淡笑道:“娘娘,没事就好。”

“容姑姑,我要见娘娘。”

明珠刚要抬脚往里走,就被容姑姑拉住了,拨了拨贴在脸上的头发:“太后她老人家睡了,娘娘还是先回去梳洗一番,皇后没了,您总要去凭吊一回。”

“可是……”

明珠话还没说完,容姑姑已经吩咐人拿了伞过来,还特意派了个人送她回永寿宫。

转身时那个不明所以的回头,明珠似乎看到容姑姑眼里的泪光,等她出了慈宁宫,容姑姑才默然追到门边,在风里低低逸出一句:“等到明日,娘娘就会明白的。”

明珠回到永寿宫,小婵果然没了踪影,问起总管太监梁公公,反而得到了一个更加震惊的消息:小婵私溜出宫时被宫门侍卫发现拦截下来,现在是生是死不得而知。

这下明珠更郁闷了,朱胤这招贼喊捉贼,到底唱的哪出?演给谁看啊?

本来她是很担心的,但是后来仔细想了想,那封信上她也没写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连让玄琪救她也没写,只让他转告她爹一声,她现在的处境不好,被皇帝关进牢里了,让她爹自己多保重。

因为她向来了解玄琪,以玄琪的性子,一旦知道她的境况,势必会想尽办法救她出去!

被梁公公苦口婆心地催促了几遍,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换了一身素服,由宫人引着去往坤宁宫。

到处白幡飘飞,在这黑得纯粹的夜晚反倒显得格外刺眼,明珠一行人刚到坤宁宫门口还没进殿,众人哭天抢地的哀悼已经震颤耳膜,她甫一抬脚,就感觉到不少来者不善的目光投递过来。

明珠走到灵堂中央简单弯了下腰,意思意思完了,很快就退到了一边,朱胤坐在对面,虽然她极不愿意看到他,但是视线无论转向那个方位,总会瞟过他。

原本是找个离他远点的位置,如今看来,倒是失策了。

李夫人大概听到了之前宫里的风声,一见她就要愤怒起身,被她丈夫李大人又按了回去,倒是李大人死了女儿,反倒看上去没有太多悲伤,嘴角时不时忍住上挑似乎压不住什么事胜券在握了!

“这些日子倒是让明贵妃受苦了,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是中毒。”

左侧传来一个温淡低婉的女人声音,明珠微怔,一侧目,是舒!

京城四花里,明珠就对她感觉没那么坏!难得这会儿她没有落井下石,反倒是说了一句体恤话!

明珠便低声应了一句:“哦,没找到中毒的人吗?”

“皇上日前处置了一个坤宁宫的宫女春杏,听说没审出其他人。”

奇怪?朱胤不是认为她下的毒吗?他不是口气不善地说春杏招供是她指使下毒吗?怎么看上去大家又毫不知情?

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冤枉好人,所以才不声不响地放人了?!

想到这儿,明珠便鼓起眼朝对面冷冷瞪过去,哪知正好撞进那双如深潭般的眼睛里,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居然一直在凝眉审视她!

明珠想起以往他的眼眸总是清澈如琉璃,让人一窥便知,如今却深幽得看不见底,看久了还会心里发怵,她压根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

以前,她总把李清阑当作假想敌,如今没了李清阑,他们之间却似乎多了一条不可逾越的沟壑,今生还有那么多漫长的日子,难道他们就这样冷眼相对的过下去,她忽然感觉到可怕。

那个晚上,她睡在永寿宫,香褥锦被,迷迭芳馨,竟然又失眠了。李清阑消失了她的生活里,却出现在她的梦里,就像一场摆不月兑的噩梦,李清阑高高在上地坐在皇后的宝座睥睨她,朱胤站在她身边,两个人一起嘲笑下面俯首跪地的她,她说她赢了,她永远是朱胤的皇后!

而她——永远也抢不走这个男人!

明珠惊醒过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殿内蜡烛燃尽,一片清冷的鸦青,她掀被下床,打算叫来守夜的宫女把灯点上。

经过窗边时,一阵诡异的狂风猛地刮开了窗扇,她忙不迭走上去关窗,冰凉的雨水飘溅在脸上,就像无声的眼泪滑落脸颊,她没来由地一阵恶寒,手脚哆嗦。

远处的潇潇风雨中又传来隐隐约约的钟声,一下一下,那样急促,像掐住人的脖子不给人喘息,她呆愣了好久,回过神来时,脸上早已水迹模糊。

关了窗,回过身来,外面又是一串焦急的脚步声,那声音到了门前,又转换成了敲门的声音。

明珠走到门后,深吸了一口气:“什么事这么慌张?”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权倾天下最新章节 | 权倾天下全文阅读 | 权倾天下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