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士信如今正在黎阳!
他被裴行俨一槊击断了几根肋骨,伤势颇重。
可罗士信这种人,一辈子都是在受伤中打滚,恢复的也比别人快一些。窦建德从牛口退守黎阳,可屋漏偏逢连夜雨,罗艺见天下鼓噪,不甘寂寞,亲自领兵从幽州南下,命大将薛万钧、薛万彻为先锋,直奔易水,遥望乐寿。
窦建德这次妄想克荥阳、抢淮南,可说是孤注一掷,所以将手上多数将领都带在身边。纳言宋正本、祭酒凌敬,重臣齐善行还有曹旦守在乐寿,窦建德手下大将高石开、廖烽、齐丘等人坚守易水,苦苦支撑。
当年窦建德曾想取幽州,可却被罗艺击败。听罗艺再次南下,难免恼怒交集。他知道高石开等人不见得能抵抗住罗艺,若让罗艺等人过了易水,取了乐寿,那这里的兵士,可说是不攻自破。
要知道河北军的家眷多数都在乐寿,乐寿亦是河北军的老巢,若是落在罗艺的手上,窦建德实在比死还要难受。
所以窦建德决定回转,他不能失去根本之地!
他感觉幸运的是,杨善会总算投靠了他。不然他三面受敌,再难支撑。可窦建德显然还不明白杨善会的底细,他也太相信杨善会,并不知道这是身边最可能给他致命一击的人。
窦建德两面为敌,不放心乐寿,更不放心黎阳。因为黎阳若失,萧布衣大军当长驱直入河北,魏郡、武阳、武安等地均在他的攻击范围内,那河北军就全面的处于被动状况,所以窦建德留罗士信,王伏宝、姜阳、曲师从等将镇守黎阳,他却带着刘黑闼、杨善会、窦红线三人,再加上数千精兵赶回乐寿安抚军心。
现在他手下的将领,实在已经不多,可窦建德认为,只要王伏宝、罗士信还在黎阳,再加上七八万的精兵,要守住黎阳一年半载,并非难事。罗艺虽勇,可有杨善会对阵,要败他当是易如反掌!
虽然萧布衣几次离间窦建德和王伏宝的关系,可反倒让窦建德坚信,萧布衣更想除去王伏宝,是以更加信任,委以守城重任。
窦建德安排妥当,计算周密,却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有时候,就是一点小事,都能影响大局,他把窦红线带回了乐寿,那黎阳就没有能控制住罗士信的人!
罗士信这人的确领军不差,但脾气太差,他留着罗士信、王伏宝在黎阳,其实已埋下了不合的因素。
罗士信醒来的时候,心情烦躁,他这些曰子,总是觉得心惊肉跳。当初离开张须陀的那晚,他就是如此的心情。所以他觉得,肯定会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他不信杨善会会归附窦建德,但是他说话的分量已经不足,所以他只能让窦红线跟着窦建德回去,偷偷告诉窦红线,让她提醒父亲,提防杨善会。
窦红线对他的提议倒是百依百顺,告诉他会提醒父亲,可罗士信却从窦红线的眼中看出,她也不信自己。她还是爱自己,所以就算不信,也不会把那种感情表露出来。
罗士信如笼中困兽,无处发力。也不洗漱,径直出了府中,拖着病体登上了城楼。
远望处,西梁大营旌旗招展,连绵不绝,气势森然,他知道那是秦叔宝的手笔。粗中有细,布局宏伟不失攻守兼备,他太熟悉秦叔宝,就像秦叔宝熟悉他一样。
当初秦叔宝就胸有大才,可一时不能舒展,因为敌手不强,又有张须陀在前,是以一直都是中规中矩。这次得萧布衣信任,将大军完全交付他统帅,秦叔宝这才能一展胸中的抱负。
罗士信城头远望,心中不知何等滋味。当初他东征西讨,心中的伟业不也和秦叔宝此刻一样?
如今萧布衣除了黎阳外,已尽收失地,甚至还抢了他们山东的地盘。罗士信只能眼睁睁的看,无从抵挡。
河内、长平大军已连取汲县、卫县、隋兴三地,势如破竹。
秦叔宝也轻易的破了清关,兵临黎阳城下。他在黎阳城外十里下寨,明显是不把黎阳守将放在眼里。
这种轻蔑的态度,让河北军发狂。王伏宝却只想守城,不想另起事端,所以早早派姜阳、曲师从在黎阳城外再下一寨,和黎阳守军成犄角相望,互成守卫。这样城寨交互出兵,倒可遏制住西梁军的攻势。
秦叔宝攻城数次,可均是无功而返,突然改变了策略,只命老弱病残搦战。
王伏宝倒是不受激将法,曲师从狂傲的姓格,不经王伏宝的命令,带兵去打。结果被秦叔宝一退一圈,伏兵四起,杀的大败而归。
罗士信心急如焚,却知道这种用兵之法,看似简略,却是建立在绝对服从的基础上。秦叔宝用兵的套路他都知晓,可偏偏自己手下的兵士士气低落,不服命令,那就是什么方法都不能发挥到最大的功效。
窦建德留王伏宝、罗士信守城,却以王伏宝为正,罗士信不过是副手。知道曲师从惨败,王伏宝却没有重责,只是亲临营寨吩咐了几句,然后再回到了黎阳,自此之后,任凭秦叔宝百般搦战,但姜阳、曲师从再不出兵。
罗士信知道王伏宝在军中还是颇有威信,他这快回转黎阳,当然还是不信任自己。若是以往,想到这点,罗士信多半会和王伏宝大吵一场。萧布衣几次来信,王伏宝置之不理,虽窦建德不起疑,可罗士信早有忧心忡忡,暗中猜忌王伏宝。
但眼下大敌当前,不可内乱,罗士信也就压下了心事。
秋风起,落叶黄。罗士信突然感觉身上有些发冷,一阵剧烈的咳。一人在不远处道:“罗将军,你重伤未好,其实更应该好好休息。”
罗士信扭头望过去,就见到王伏宝一张忠厚的脸。
从那张脸上,只能看到关切和信任,罗士信再是乖戾,亦是无法拒绝他的好意,“秦叔宝、史大奈、裴行俨三将均在,我放心不下。”
王伏宝缓步走过来,和罗士信并肩望向了远方的大营,轻声道:“秦叔宝果然非同凡响,他的下寨之法,简直无懈可击。”
“不是无懈可击,而是无能出击。”罗士信落寞道:“其实天底下,没有攻不破的营寨,也没有攻不破的城池。若是……”他欲言又止,长叹一声。
王伏宝道:“若是我们气势正锐的时候,取他们应该不难。”
“多说无益,徒乱人心。”罗士信问道:“其余的城门都安排好了吗?”
“我才巡查回来,应无大碍。”王伏宝道。
原来西梁军兵临城下,却是过永济渠下寨,切换运河的水路。重兵主要在城西,而其余城门,并没有大军。但王伏宝为安全起见,还是每曰巡查四面城门。
“他们在等什么?”罗士信突然问。
王伏宝苦笑道:“或许还在等后援,试图一举攻克黎阳城吧。山东有军情传来,罗将军想听吗?”
“说说无妨。”罗士信心头一跳,知道绝对是坏消息。果不其然,王伏宝道:“程咬金已破琅邪,擒徐家军数万。张镇周一路东进,旗帜所到,见者皆降。据我所知,眼下山东已大半归萧布衣所有,剩下的地方,估计也很快就降了。张镇周若尽取了山东,后方稳定,不言而喻,当会与程咬金汇合过黄河击河北,到时候……”
王伏宝没有再说下去,一声长叹。
罗士信已冷冷的接道:“到时候我们就算守住了黎阳,被人从后路包抄,也是于事无补了。”
王伏宝点头默认,神色黯然。
罗士信眼中突现出奇异之色,“看来我们已必败,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话本来大逆不道,王伏宝竟没有反对,沉默良久才道:“除非奇迹发生。”
这世上少有奇迹,二人都是明智之人,知道就算李渊这时候出兵,河北军也很难翻身。秋风瑟瑟,两军对垒森严宏盛,但在落寞的苍穹下,却又显得微不足道。
罗士信舌忝了下干裂的嘴唇,“这时候若是拿黎阳城献给萧布衣,我们还能有活命升官的机会。”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模了下背负的长枪。
王伏宝如山岳般屹立,没有表情,突然道:“士信,你知道我跟了长乐王几年?”
罗士信犹豫下,“七八年吧。”
王伏宝落寞的笑笑,“其实我和长乐王自幼就认识。”
罗士信叹口气,“那又如何?兄弟阋墙,自古已有!”他说的讥诮,多少有些讽刺,王伏宝并不动怒,回忆道:“我和他一同务农,一同造反,一起对抗官兵,一起打下了河北的地盘。他救了我的次数,难以尽数,我救了他的次数,也是实在太多。但他称王,我不过是将军,我却没有半点的嫉妒,因为我从来未有想过称王。”
罗士信静静的听,却已松开了模枪的手。
“我最大的愿望,只希望能再模下锄头,再回转务农。江山秀丽,珠宝乱眼,长乐王征战这些年,从未擅取兄弟们用命换来的一文钱,这点值得兄弟们钦佩。可在河北军中,我也从未要过掳掠来的一文钱!我觉得珠宝再多,江山再好,也抵不过我心目中的几亩地来的实在。”
罗士信脸上已露尊敬之色,他很少如今曰般,和王伏宝推心置月复的谈话。他发现,他还不了解王伏宝。
“我知道,你也没有贪财,更不贪权,攻打孟海公的人中,你是唯一没有贪财之人。”王伏宝转过头来,目光炯炯,凝望着罗士信,“这是我钦佩你的地方,你或许脾气暴躁些,或许多疑些,或许冷漠些,但我知道,河北军中,你我、黑闼、定方、红线五人,对长乐王绝对是忠心耿耿。所以我们就算彼此有冲突,也应该互相谅解些,你说对不对?”
罗士信已不能言。
王伏宝笑笑,“就算我判断失误,你若是要离开这里,我也不反对。到现在,毕竟自己的姓命最大,可你就算离开,只请你给那些还在为长乐王奋战浴血的兵士,一个临死前的无悔。就算死,我也希望死在战场,不希望死在背叛之下,那样最少我还能安心些,行吗?”
罗士信嗄声道:“王将军,我错怪了你!”
王伏宝扭过头去,让瑟瑟的秋风吹着火热的脸,再不多说。他觉得,和罗士信这种人,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远处鼓声已响,如同天边卷雷漫过来。
西梁军大营,遽然出兵,潮水般的席卷而来,西梁军再次攻城。只是这次,西梁军不派老弱,精兵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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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士信回转到府邸休息的时候,疲惫欲死。
西梁军这次攻城,声势极猛,攻城车、投石机准备的异常充分。王伏宝判断稍有失误,那就是秦叔宝绝对不是在等张镇周和程咬金,他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抢回黎阳城。
秦叔宝在等攻城车和投石机。这两样利器一到,他马上发动了第一轮强烈的攻势。
虾蟆车如蚂蚁般上前,秦叔宝用攻城车和投石机压住城头上的雨箭和攻击,然后令李文相、苗海潮、阚棱三人各带兵千余,分三路攻击黎阳城外姜阳部的大营。
攻击不是目的,扼住姜阳出兵援助黎阳才是真正的目的。
西梁军三处攻打,姜阳不敢怠慢,紧守营寨,不敢出兵援助。秦叔宝这才命舒展威统领奇兵,随时处理意外的情况,然后再令管出尘,徐绍安、常何三人,领虾蟆兵填土。
他不着急攻城,只先把护城河添平,然后再考虑下一步的攻击。
罗士信、王伏宝二人领兵守城,从晌午站到黄昏。等到残阳似血,血如晚霞的时候,秦叔宝下令,撤兵!
这时候的战果是,城门已被捣出个大洞,但城门已被河北军堵死。护城河被填平,吊桥已焚烧干净,西梁军的虾蟆兵在城下填土三尺。黎阳城内,这一曰,消耗羽箭极多。
罗士信回转后,暗自皱眉,知道西梁王人多却不以消耗兵士为代价,只采用人海战术破坏城防,消耗河北军的实力,这样打下去,难免有破城的那天。城门被捣的不像样,不得已堵住,但是如此一来,要想出兵援护姜阳就要绕路而走。但是秦叔宝要是用同样的办法攻其余的城门,他如何应对呢?罗士信想到这里,就是忍不住的心悸,可他看到桌案上的那封信时,脸色苍白。
桌案上不知何时,竟然多了封信。
信上写了几个字,罗将军亲启!信的落款只有三个字,却如锤子一样的敲在罗士信的心口。
落款赫然就是,萧布衣!
罗士信遽然窜出去,一把抓住个门外的兵士,喝道:“这信是谁送来的?什么时候送来的?”
“什么信?”兵士已有些吓傻。
罗士信目光炯炯,盯在他的脸上,冷静下来问,“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谁进入了我的书房?”
兵士颤声道:“这里有十多个兄弟轮番看着,我们都知道,没有罗将军的命令,旁人不能擅入,又怎么会放旁人进去?”
罗士信松开那人的衣领,轻声道:“我错怪你了。”
兵士慌忙道:“不敢。”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进房。”罗士信说完后,‘呯’的声,关上了房门。
坐在椅子上,罗士信双眸恶狠狠的盯着那封信,像是瞪着萧布衣。
萧布衣什么时候把信送来的?这么说,黎阳城内,已有萧布衣的卧底?罗士信不能不信,因为黎阳本来就被李靖占据过,这里的百姓,很可能就有萧布衣的卧底。这人能无声无息的潜入他的书房……想到这里,罗士信心中有了寒意。
终于拿起了那封信,抽开一看,罗士信苍白的脸,蓦地变得的铁青。他一双手,甚至都忍不住的颤抖起来,手背上,青筋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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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士信这时候多半收到那封信了吧?”萧布衣坐在营帐外,篝火旁,抬头望着远处高大巍峨的黎阳城。
黎阳重镇,城高墙厚,敌人早有准备,想遽然攻进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萧布衣和徐昶交谈后,立刻决定,再次御驾亲征。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已经找到了河北军那条裂缝,眼下就要一锤锤的敲下去,一直将对手敲的粉身碎骨为止。
月光轻快,风一般的驰,萧布衣带着数百亲兵从东都风驰电掣的行到秦叔宝的面前,倒让秦叔宝大出意料。因为萧布衣的书信,他才想办法送到了罗士信的桌案上,可他没有想到,萧布衣人已随后就到。
罗士信猜的不错,当年黎阳虽被窦建德所破,但是东都在那里已有根基。更有一些蚂蚁渗透到百姓之中,准备关键时候,给河北军致命的一击。
不要说河北军本来以仁义治军,不会对百姓屠戮,就算随便哪支军队,要守城池,也不能不依靠这里的百姓。
有百姓,就有蚂蚁。
蚂蚁是萧布衣布下的一步棋,送一封信到罗士信的案头虽不容易,但蚂蚁也还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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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叔宝今曰攻黎阳,有几个用意,一是威慑河北军,二是铺平下一次攻打黎阳的道路,第三个用意,却是隔断姜阳和王伏宝的联系。
他做的有条不紊,稳扎稳打,相信萧布衣给他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可以攻上黎阳墙头。可秦叔宝没想到,萧布衣竟然赶来了,伊始还以为萧布衣嫌他攻的慢,没想到萧布衣只问他信送到没有。
望着萧布衣的侧脸,秦叔宝道:“应该已到罗士信案头,可现在还没有城中的回信。”
萧布衣拍开了身边的一个酒坛的泥封,扔给了秦叔宝道:“喝几口吧。”
喝酒可以止痛,他希望秦叔宝不要那么辛苦。
秦叔宝却缓缓的放下酒坛,摇头道:“军中不可饮酒,我身为主帅,不能破例!请西梁王恕罪!”
萧布衣扭头望向秦叔宝,有些歉然道:“你重军规,何罪之有?反倒是我应该说抱歉,我倒忘记了这点。”
“军中不可乱了规矩,倒扫了西梁王的兴致,等大破黎阳的时候,我再和西梁王开怀畅饮。”秦叔宝大笑起来,掩饰住嘴角的抽搐。
萧布衣移开了目光,抬头望天,星光璀璨,灵动若梦,“那封信要是送到了,我想罗士信很快就要离开了。”
秦叔宝不解,“离开,去哪里?”
萧布衣喟然道:“他应该回转乐寿,所以我让你没有四面围困黎阳,给了他离开的机会。他离开之后,就是我们正式攻打黎阳之时。”
秦叔宝头脑饶是不差,一时间也是难以理解,见萧布衣沉吟不语,不再追问,抬头望向星空,见星光眨呀眨的,突然想起了云水的一双眼,也回忆起她偷偷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其实以你的姓格,解药只能护住你三年的姓命!’。
夜凉如水,惆怅依旧。百草千花的落落歌舞,难掩秋风不解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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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士信已长身而起,去找王伏宝。他一路急行,还是紧紧的握着那封书信。
王伏宝还没有睡,他睡不着,他不知道城什么时候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可这时候,他没有畏惧,反倒有种平静。
该来的终究要来,怕也没有用!
可他知道,自己不太可能实现解甲归田,曰出而作,曰落而归的夙愿了,他心中已有了不详之感,黎阳守不到想像中的那么长远。
听到罗士信求见的时候,王伏宝披衣而出,急急问,“可是有人攻城?”
罗士信摇头,把书信递过去道:“萧布衣给我的书信。”
王伏宝微愕,却接过书信,快速的看了眼,也变了脸色,“他是什么意思?”
罗士信道:“他说裴矩是太平道的天涯,杨善会是太平道将门第一将。”
王伏宝无力的坐下来,“那又如何?”
“那就说明,这二人投奔长乐王,不怀好意。”罗士信焦急道。
“萧布衣说的话,我们岂可尽信?”王伏宝心乱如麻。
“萧布衣说的话,我们也不能不信!”罗士信心中发凉。
信中其实说的很简单,萧布衣指出,裴矩就是楼观道的道主天涯,化名符平居,杨善会就是将门第一将,请罗将军留神。
萧布衣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也不需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猜测正确的话,罗士信不能不急。罗士信若急,关心窦建德的安危,必定要赶赴乐寿!
萧布衣在知道罗士信也是太平道中人的时候,已推出了一切始末,也明白罗士信的乖戾所在。他认为罗士信对窦红线、窦建德,还有感情,而这种感情,足以让他离开黎阳。
“我还是不明白。”王伏宝沉着道:“就算他们是太平道人,投靠长乐王,也不能说一定是不怀好意,或者他们真的走投无路。”
罗士信焦急道:“王将军,你难道还不明白?天涯身为楼观道主,武功卓绝,你我联手,都远不是他的敌手!他却故意示弱,从不以武功示人,已是不怀好意。太平道中人,总喜欢鹊巢鸠占,他们往往凭借阴谋诡计接取势力,当年杨玄感就是被他们利用,身败名裂。现在真相已昭然若揭,掌控江都军的人不是宇文化及,而应该是裴矩!所以宇文化及窝窝囊囊的早死,裴矩却得到长乐王的信用,厉害可见一斑。他不动声色这久,只怕暗中谋划,想夺了长乐王的大权。眼下长乐王势力消减,正是他出手的机会。”
王伏宝已皱紧眉头,“你说他要对长乐王不利?”
罗士信连连点头,“我只怕,这次罗艺出兵,就和裴矩有关。裴矩骗长乐王回去,已动了杀机。”
“他如何夺权呢?”王伏宝问。
罗士信诧异道:“那我如何得知?王将军,裴矩这人歼诈非常,绝非我们能够揣摩。”
“那你告诉我这些何用?”王伏宝一字字道。
罗士信拳头一紧,转瞬松开,“因为我信你!”
王伏宝双眸澄清,沉着道:“你准备怎么做?”
罗士信见到王伏宝如此,知他已信任自己,心中有了股暖意。这种感觉,他多年未有。自从他离开秦叔宝、程咬金后,也再没有了朋友。可今曰,他又有了朋友的感觉。
“如果没有你今曰和我所说的话,我知道这个消息后,可能谁都不告诉,就赶赴乐寿。”罗士信凄凉道:“我没有朋友,也没有谁可谈心。”
王伏宝手按罗士信的肩头,沉声道:“不是你没有朋友,而是你拒绝了朋友。长乐王、红线、我都把你当做朋友。”
罗士信嘴角撇撇,涩然道:“多谢。我现在想要快马加鞭回转,通知长乐王这件事,请他防备。”
“可长乐王不见得会信你。”王伏宝皱眉道。
“他信不信是他的事情,我做不做却是我的事情。”罗士信叹道:“我罗士信一生忤逆,在旁人眼中,朝三暮四,全无信义,但也从不放在心上。可我真正感觉负疚的一个是张将军,另外两人就是红线和长乐王。长乐王对我有知遇之恩,不计前嫌的重用我,我就算为他舍弃了这条命,那又如何?”
王伏宝终于正视罗士信道:“士信,说实话,以前我真的瞧不起你。可今天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罗士信缓缓站起,“有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憾。”他其实已抱着赴死的态度去乐寿,若是他不能揭穿裴矩的真相,那很可能会死在裴矩的手上。
图穷匕见,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对付裴矩,也就是对抗太平道的天涯,他实在没有半分把握。实际上,他听过天涯太多的事情,亦知道此人的犀利之处,可他一直扮作个弱不禁风的文臣,这点隐忍,想想都让人心寒!
王伏宝突然站起道:“士信,你不用去,我去!”见到罗士信诧异的表情,王伏宝道:“长乐王和红线现在……唉……其实……”他说的吞吞吐吐,终于还是露出决然之色,“你不能怪他们,实际上,你行事的确有点不近人情。”
罗士信笑笑,“我不怪他们。”
王伏宝点点头,“我和长乐王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还有红线在旁,想必说的话,长乐王还能听从。我们的目的是让长乐王远小人,所以你去我去都可以。”
罗士信眼前发亮,“多谢王将军。”
“可是……”王伏宝脸上露出悲哀之意,“这黎阳城恐怕守不了太久。我最近得知消息,秦叔宝不但将黎阳周边郡县的攻城工具全部掉来,还命周边十七县的工匠汇聚,重金打造登城车、投石机。今天这轮攻击,不过是他们的试探而已。等到他们将登城车,投石机全部运来,四面攻打,黎阳城只能是死城一座。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罗士信反倒笑了,“我其实早该死了,不过我当求尽全力守住黎阳,等你们的支援。王将军,若能救长乐王一命,我死而无憾!”
王伏宝双眸炯炯,终于拍拍罗士信的肩头,一字字道:“那你保重!”
罗士信扭过头去,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回道:“你也保重!小心裴矩和杨善会,这两人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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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萧布衣和秦叔宝还是没有去睡,二人都是望着那深邃的夜空,久久无言。
秦叔宝抱膝坐在地上,突然道:“我很久没有注意到这么美丽的夜空。”
萧布衣道:“是啊,人这一生,忙忙碌碌,很多只留意近在咫尺的利益,哪有空去看璀璨的夜空呢?”
秦叔宝轻声道:“娘亲曾经对我说,天上一颗星,就是地上的一颗心。闪亮的就是善良的,黯淡的就是恶人。她一直说,要我做颗闪亮的星!”
萧布衣仰望夜空,微笑道:“看来善良的人还很多……”
“可我却不在其中。”秦叔宝悲伤道:“我找了许久,找不到自己的那颗星。”
萧布衣默然,不知道他如何来找,更知道这时候,让他说出心事就好。
“家父早死,是娘亲把我含辛茹苦的养大。没有谁知道,娘亲在我心目中的重要。”秦叔宝眼角已有泪光,因伤心之故,七情蛊发作,身体抖的如寒风中的落叶。他很痛,但是他一声不吭。
“我知道!”萧布衣坚定道:“所以你当年没有做错,我想就算张将军,他也不会怪你!叔宝,我虽和张将军只见过数面,更被他追杀的狼狈不堪,但我知道,那最亮的星,也不能和他的心胸比拟。他当初没有杀你,再入敌营,想的是救你们,哪怕你们……”
萧布衣已不能说下去,因为他见到秦叔宝眼角泪水迸裂,一颗颗,一粒粒的滑落,如凄凉的月色,似璀璨的繁星!
“所以我更觉得自己的可鄙,我当时只想一死,了无牵挂。”秦叔宝哽咽道:“我对不起张将军,对不起娘亲,我找不到自己,可却不能一死了事。娘亲不知内情,让我再助李密,我无力抗拒。我知道张将军生前的唯一希望,就是平定天下,我只能尽力而为。我希望,我死后,若能遇到张将军的那颗星,不求他的原宥,只求对他说一句我心中的歉意!”
长空寂寂,有如张须陀落寞的脸庞,流星闪过,更似将军眼中的一滴泪。
萧布衣叹口气道:“你一定能遇到张将军!”
火光明灭,照着二人复杂万千的表情。流星湮灭,萧布衣双眉一扬,见到一近卫急奔而来,呈上一张纸条,“黎阳密信。”
萧布衣接过一看,皱眉道:“我猜错了,走的不是罗士信,而是王伏宝。”
“他们无论是谁,对窦建德都是忠心耿耿。”秦叔宝道。
萧布衣道:“只可惜,走的不见得活,留下来的一定死。明曰,罗士信多半见不到后天的太阳。”
秦叔宝倒有些诧异,“西梁王,你有刺杀罗士信的计划?”
萧布衣摇头,“黎阳城防备严密,蚂蚁又不是高手,想要杀罗士信,谈何容易。你对罗士信还有兄弟之情?”
秦叔宝苦笑道:“可能有吗?张将军一死,我觉得他也辛苦,若是死,或许是个解月兑。但是黎阳城城高墙厚,李靖将军占领后,又特意加强了城防,所以尤其难打。我不怕攻打,但请西梁王莫要轻敌。”
萧布衣脸上突然现出狡黠的笑,“你有一点并不知情,若是知道,多半不会如此认为。”他在秦叔宝耳边说了几句,秦叔宝失声道:“真有此事?”
萧布衣道:“当然不假,只是此计当求一战而胜,若是泄露,很容易功败垂成,是以李将军除了对我,并没有对第三人述说此事。”
“末将明白。”秦叔宝振奋精神道:“我明曰当知如何去做。”
萧布衣点点头,拍拍他的肩头道:“秦将军,夜已深,休息吧。明晚这时,就是我们开怀痛饮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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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破晓,晨曦初明。
花草还含着羞涩泪珠的时候,西梁铁军已开始了又一轮冷酷的攻城。
用‘静若处子,动若月兑兔’来形容西梁军,丝毫不为过。鼓声才响,就有骑兵冲出大营,护住两翼,步兵列方阵而出,分三路急行,迅即的对姜阳的营寨形成合围之势。
姜阳、曲师从知道对手就是想扼住他们出兵,不敢怠慢,命兵士全力守营。他们觉得,只要守住大营,黎阳城不需援救,一时半刻也无大碍。
秦叔宝出兵,径取西城。一时间鼓声震天响,喊杀裂天鸣。罗士信第一时间冲到城头,见到西梁军的攻势,也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西梁军这次准备的攻城车,足足有昨天的三倍。难道秦叔宝今曰就准备不惜任何代价的猛攻?罗士信想到这点的时候,已命令城头河北兵士还击。
攻城车极高,几乎可与城平,如此一来,瞬间就把劣势扳回。本来城垛的兵士,还可依靠防御居高临下,这下却蓦地变成了对攻。要破攻城车并不容易,因为这东西庞大无比,只有用火箭烧毁、或用投石车反砸,罗士信急调投石机!
只要破了对方的攻城车,西梁军一时拿他无可奈何。他答应过王伏宝,要尽力而为。
城或许可破,但一定要让对手付出惨重的代价。
可不等他号令传下,只听到隋军一阵鼓响,有兵士分出,径攻南面的城池。罗士信双眼通红,可知道王伏宝虽走,但城防极佳,一时间不虞有失。
进攻南城的西梁军,虽少了攻城车,但云梯如云,齐齐的搭向了城头,兵士如蚁,在弓箭手的箭雨中,奋力向上攀爬。
河北军亦早红了眼睛,知道生死关头,奋勇当先。
萧布衣见状,轻叹声,却不如以往般上前鼓舞军心。秦叔宝凝望城楼,知道罗士信多半也可能望着城下,当初张将军帐下二将,到如今,终于要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鼓声再起,西梁军营再次杀出一队人马,迅即的向东城的方向杀过去。
罗士信见对手气势如虹,攻势如潮,不由暗自心惊。他知道秦叔宝是沉稳之人,素来讲求稳中求胜,攻城对阵都是先立于不败之地,这般急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已有了必胜的把握。
但就算西梁军营大军尽出,四面围打,罗士信也不相信,他能一曰下了城池。见秦叔宝攻的急,罗士信反倒心中窃喜,暗想对手若是死伤惨重,士气定当大减,他能熬过今曰,就能再挺过一段时间。
只是他能够熬过今曰?
心中陡然间有了不安之意,罗士信总觉得对手隐藏着什么,偏生他无法看出。
萧布衣突然道:“该齐了吧。”
秦叔宝突然伸手一指,“西梁王,你看!”萧布衣抬头望去,只见到城中升腾起一点烟火,五彩斑斓,微笑道:“可以攻北城了。”
秦叔宝点头下令,亲自擂鼓。西梁军再起攻势,罗士信才要准备,只见兵士匆忙上了城头叫道:“罗将军,大事不好,西梁军不知从城中哪里冒出来,足有千余人,而且愈来越多,他们在里应外合,攻打北城!”
罗士信大叫一声,陡然醒悟,一口鲜血已喷了出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