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地里,嬷嬷曹氏红着眼圈迎上来:“殿下呀,这大半夜的你怎么就走到那边儿去了,别说黑漆漆的容易有个磕磕碰碰,就你这身子骨才刚好了些,也不能再糟践了万事放宽了心,可千万别多想,凡事都有丁晋和奴婢呢”曹氏那惨兮兮哀怨的模样,简直比夏飞刚才的一通决堤瞧着还唬人,絮絮叨叨了好些都不带喘气的。
夏飞心底微叹,曹氏是这身子的乳母,对这身子的本主儿简直比对亲闺女还亲闺女,面对着浓浓的温情,夏飞也不忍伤她,脸上早已没了面对范兴然时的神情,淡淡的天真笑意,乖顺的不行了:“嬷嬷,你别担心,我只是晚膳用的多了,有些积食,一时半会儿睡不着觉,就起来随意走动走动,消消食罢了。”
听到夏飞随口拈来的借口,曹氏却特紧张,一个劲的又仔细问起了夏飞身子情况,还琢磨起了日后的饮食、药膳这些,忽的曹氏又注意到夏飞的穿着打扮,眼圈更红了三分,忙不迭的喊人取来了先前备好的赭石色面子灰鼠皮裘披风,只拿到手里又迟疑了片刻,才给夏飞拢上并仔细系好:“殿下,你怎么就穿了这一身下人的衣裳?这衣裳只是备着万一用的,平日里怎穿得山里寒气又重,以后出门可千万记得穿上披风大氅,瞧这小手凉的”曹氏赶忙又寻了个手炉给夏飞塞怀里。
整个人都被暖意包围住了,热气噌噌的往脸上窜,夏飞只觉得臊的慌,又暗自庆幸,还好没有把独自逃跑的念头付诸行动,否则她还有什么脸面来面对这些发自肺腑的关爱呢
不过,很快她就把这个心思放到了一边,因为她注意到,曹氏并没有领着她往屋里去。
见到夏飞询问的眼神,曹氏犹豫着才开口:“殿下,今儿要委屈你先穿着这身衣裳了。丁晋刚接了探子回报,说是此处已不妥,须得连夜启程。奴婢已收拾好了马车,还请殿下再在马车上将就一夜,只要再三天,不,两天,丁晋说了,只要进入广南西路地界,就安全了”
丁晋是个二十出头的壮小伙,也是这只队伍的统领,虽说夏重懋与夏飞才是正儿八经的主心骨,但他们一个年幼病重一个一无所知,只能把所有事都交予丁晋安排打理。
听曹氏这样一说,夏飞不由想起了范兴然也说过类似的话,难道追兵果真已近了?
不多久走到马车边上,夏飞这才注意到一直立在马车边上的女子,竟然是她的丫鬟越桃。这时的越桃穿着一身银红绣折枝花鸟袄襦,外罩纯白狐狸皮裘大氅,平日里的双丫髻换成了略高的丫髻,满头插戴着金玉饰物。越桃实际年龄比夏飞还要小上一岁,但模样却看起来长上夏飞三四岁,已初显少女的婀娜,这身打扮更是把她本就娇美的容颜突显了三分。只是与之不协调的是,越桃神情畏惧,身子蜷缩,连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
夏飞知道,越桃平日里最是胆小不过了,眼下这一身打扮,再对比夏飞自己简朴的穿着,只觉得透出了十二分的古怪
曹氏向来不喜越桃的胆小畏缩,这时见了,流露出几分嫌恶:“还呆杵着呢穿了殿下的衣裳还当自个儿也成了金贵的人了,等着人服侍呢?”
越桃一慌神就要下跪磕头求饶。
“得了得了,别给殿下添乱了,仔细一身衣裳”曹氏不再理会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的越桃,扶着夏飞上了马车,面对夏飞询问的目光,她解释道:“奴婢不敢瞒殿下,丁晋与奴婢商量着,今儿个形势只怕不好,万一遇到个事,让越桃这般穿戴着周旋片刻,也好为殿下与主上拖延些许时候。”
夏飞心里有些膈应,虽然她动过甩开这些人的念头,也与越桃没有多余的情分可言,但她从没想过,用别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平安。只是这会儿不是争辩的时候,曹氏神情急切,匆匆把夏飞扶上马车就离开了,留下越桃瑟缩在狭小的蓝布围子车厢一角,无助的看着夏飞。在以往,都是曹氏与夏飞同乘一车,越桃则和其他仆妇一样,在后面堆货的马车上寻个缝隙勉强安身。
车厢厚实的门帘挡住了外头火把的光芒,越桃看不见夏飞的神情,但夏飞却能清楚的看到越桃的一举一动。黑暗中,越桃渐渐放松了些,夏飞没有出声,她也就小心翼翼的沉默着,呼吸声都不敢大上一丁半点儿,只是,她的手指下意识的轻微摩挲着身上衣料的滑腻以及繁复绣花样子的凹凸机理,时不时抬手碰一下头上的金玉簪钗,金子的冰凉与玉石的温润,显然都让她的指尖留恋不已。
夏飞微微一笑,也是,这个年纪的少女,又有谁会不喜欢美丽华贵的衣饰呢就像那句“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些丫鬟婢女整日里收拾整理着这些金贵之物,看得见模得着,却从不敢想象穿戴在自己身上的模样。夏飞细细的端详起越桃的容貌,越桃面若银盘,眉目秀丽甜美,体态丰腴却不臃肿,少女微显的曲线把青春气息勾勒的曼妙逼人,虽非天人之姿,但也属中上。
这时候夏飞想起曹氏曾与她说过,越桃原本不是大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婢女。前些年里,大长公主陆陆续续的挑选一些年岁容貌与自己相仿的少女留在身边,名义上是婢女,实际却是留着当做替身培养的,越桃也是其中之一;不过,越桃与夏飞并不相像,据说只略有几分神似大长公主的父亲卫太宗,所以并不被重视,随意安排在洒扫上做使粗婢女。不知是不是托了她胆小怯弱的福,逃出京城时带的几个替身少女死的死散的散,到了如今,就只剩下了越桃一人了。其实,夏重懋也有好些替身男童,却一个也没能留到现在,不知丁晋与曹氏又会怎样安排夏重懋呢?
夜半时分,外面传来的声响几乎只有纷沓的马蹄声与沉闷的车轱辘以及车轮声,夏飞仔细听去,偶尔能听到前方有幼童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与啜泣,还夹杂着妇人焦急的安抚劝慰,想来是前面马车里夏重懋与他的乳母李氏了。原本的大长公主已经一命呜呼了,六岁的夏重懋病情也日渐沉重,这些天里,从略通医理的曹氏面上,已可以明显的看出夏重懋危在旦夕了。
夏重懋要是真的夭折了,兴许追兵会缓一缓,但夏飞绝不可能黑心到去诅咒一个孩子,哪怕那孩子对她来说几乎是个陌生人。既然她上了这壳子的身,眼下也没有机会单独逃跑,她不得不开始设身处地的想的长久一些。看着越桃偷偷的轻拭眼角,夏飞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