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 四 桃代李僵(三)

作者 : 秦开心

一时间,四下皆惊,有人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确认了在场大部分人听到了她的指示,夏飞才从马上滑下,落在曹氏颤抖的怀抱中。轻轻推开曹氏后,夏飞站直了身子,尽可能面向更多的人,说道:“诸位请听我一言享富贵易,共患难难,但是,在最艰难的时刻,懋儿与我,却依旧有你们陪伴在左右,不离不弃;此大恩大德,懋儿与我,无以回报众位都是铁铮铮的血性汉子,你们的忠诚天可明鉴只是,这荒僻的土地不应用你们的热血来浇灌,你们的头颅也应该在脖颈上高高昂起,跟随着旌旗的引领叱咤风云你们时值壮年,懋儿也正当年幼,来日方长,我在这里,恳请诸位留下有用之身,以图将来”

夏飞的声音不算响亮,没有完全月兑去童音甚至有些软糯,但没有人会轻视,更没有人会质疑其中的坚定与决心,以及饱含着发自肺腑的感恩与情谊,当下,就有很多汉子忍不住红了眼圈,周围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

夏飞面色冷峻:“若诸位还尊懋儿一声主上,尊我一声殿下,那么,刚才的话,是请求,却也是命令之后,也请同样听命行事,勿多言,莫违抗”

听到“命令”二字,所有的护卫们都呆了呆,不由自主的看向统领丁晋。丁晋已膝行上前,跪在夏飞脚边,神情激动的就要开口劝说,不过夏飞阻止了他的劝解,只说:“丁晋,这一路上,已经牺牲了、失去了太多,财帛丢了可以再赚取,城池失了还有夺回的可能,但每一个忠臣能臣的性命却不能重复的在场的所有勇士都是我夏氏将来的希望现在,懋儿与我,把他们的性命都交托在你手上了,你要好自为之”

丁晋圆睁双目,大约随着夏飞的话,让他回忆起了一路的艰辛,那些曾经同樽共饮的袍泽,很多连尸骨都没能收敛掩埋,面对眼前少女郑重而期许的神情,一时间他竟说不出话来。

夏飞这才缓了缓口吻:“你们也是知道的,懋儿的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如今也只能选择这条路了。”其实,夏飞也知道,她说的轻松,那是因为她并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一切,听到的不过是转述,所以她才能置身事外,冷静的权衡利弊得失;否则,仅仅是四个月逃亡的代价与辛酸,就不是说舍弃就能舍弃的了的。

这年头,一个“忠”字给夏飞行了极大的方便,她虽然还年幼,但只要是主子的身份,就没有人敢违抗;而且,夏飞虽最初用了“投降”二字,但她的话里却没有流露一丝怯弱与气馁,全是对未来的展望与雄心,再加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因此这时,就连丁晋也沉默了下来,其他的人也同样明白了,一切已成了定局。

曹氏与李氏无奈的从丁晋背上解下了夏重懋,李氏留着眼泪,把迷糊抽泣着的孩子紧紧拥在怀中。曹氏在夏飞的吩咐下,有些不明所以,却也利索的为越桃整理了衣饰。夏飞看了看,觉得差不多了,又从怀里取出匕首塞进了越桃手中。

越桃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想把匕首丢出去,可是听到夏飞一句“你若身柔体娇的连一把匕首也握不住,我留你又有何用”,她也只能把匕首当做救命稻草一般牢牢的抓住了。夏飞又亲手把越桃身上的白狐狸皮裘大氅的兜帽给越桃拉了起来带上,遮住了越桃一脸的惶恐无措。歪着头打量了几下越桃,夏飞也算勉强满意了,这才和越桃并排并,领着这些人,通过护卫让开的缝隙,往队伍的最前方、也就是薛德开所在的方向走去。

夏飞领着越桃、李氏抱着夏重懋已经走了,丁晋自然也不能继续跪在原地,他只能把满腔憋闷化作了一拳捶在地上后,起身几个箭步赶上前去。

夏飞看了他一眼,丁晋满脸复杂而纠结,在愚忠与夺人而走的两种对立情绪中挣扎,终于还是抵不过深入骨髓的丁氏家训,只能在夏飞等人行至队首停了下来时,他抢先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最前面。

看着高大宽厚的背影,夏飞也有些叹息。她曾问过曹氏丁晋与丁家的一些事,知道薛德开之前所言并非是无的放矢。最初,丁家先祖只是一名追随着卫朝开国皇帝太祖入主京城的普通兵卒,后凭着一股勇猛憨直之气立下功勋跻身高位,可到了丁晋父亲这一代,却被朝中奸臣构陷,失去了当时皇帝太宗的信任,被打发到西北苦寒之地戍边多年。但当卫朝生死存亡关头,在各个州府、驻军或观望或趁火打劫或卖主求荣的时刻,丁家子弟却不忘旧主,毅然挺身抵御叛军,带领着实际已经在多年里被削弱太多的丁家军抛头颅洒热血,最终嫡支血脉只剩下了留守京城的丁晋一人;在卫朝不长的五十余年中,从开始到落幕,都能看到丁家人矢志不渝的身影,足可谓满门忠烈

夏飞与丁晋接触的短短几天里已经知道,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有些憨厚的壮小伙,并非是个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他身手不凡,更擅兵法知统帅,一路上靠着他的决断与机敏,屡屡化险为夷,无论是行程计划还是日常杂务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哪怕不是盛世,只要给他一个恰当的机会,他定能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建功立业;只可惜,却因出生于丁家,只能登上卫朝这趟末班车。

从丁晋的背影撤回目光,夏飞看向一脸欣喜与得色的薛德开,她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她既然换了这身新壳子,她就已经不单单是以前的夏飞了,她不仅要为自己的新生而活,也要为大长公主活下去,同时抗下大长公主留下的一切,无论是富贵还是贫贱,无论是荣耀还是屈辱此刻,她只希望一直耍着她玩儿的老天爷,这一次能保佑她一回,让她赌对这一局

……

……

依着夏飞的暗示,曹氏向着对面喊话。到了这时候,胆怯只能弱了己方的气势,曹氏毕竟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虽是表达投降归顺之意,但也口气倨傲,摆出了谈条件提要求、一言不合便破釜沉舟的架势,首先就点明了要求薛德开近前谈话。

薛德开皱了皱眉头,有些犹豫,左右看了看身旁的护卫,商量了片刻后,终于还是抵不过“不战而屈人之兵”功劳的诱惑,单人单骑行至夏飞等人两丈开外。他没有下马,只拱了拱手算是行过了礼,眼珠子忙着打量最年幼的夏重懋以及衣饰最华贵的越桃,当他看到越桃怀中抱着连鞘的匕首、身子微微发抖的模样时,神色轻松了几分,笑的有些露骨与轻慢,缓缓的开口/交代了自己的身份。原来,他虽是这千余精骑的统领,官职称作指挥使,近似于解放军的营长,但却是个副职,言下之意便是,即使他有个不测或是被扣作人质,夏飞一方也无法从他身上讨到任何好处。

闻言,夏飞心里也同样松了一松,薛德开的自爆其短,让她的筹码又多了一重;从薛德开之前在她身上一晃而过、全无停留的眼神,以及死死盯着夏重懋与越桃的神情,夏飞就知道自己的计划算是成功了一半,薛德开已经把越桃当做了大长公主来认定了,全然没有对她这个模样看起来与十三岁不符的婢女起任何猜疑。

接下来的谈判很是顺利,薛德开的急功近利,让夏飞的几个条件都如愿的达成了,不仅答应立刻救治夏重懋、为夏重懋与大长公主提供与身份相应的尊重与待遇,还允诺放丁晋等护卫离开,毕竟这区区几十号护卫人马,对于千余精骑来说全不足为虑,放走了他们一来避免了鱼死网破之争,二来就算收押也毫无邀功价值反成了累赘。

倒是丁晋这边,很是费了夏飞一番气力。在薛德开面前,夏飞不能直接劝说丁晋等人,必须绕着弯子借越桃之口来表达。不过这么一来,越桃这颗棋子落在丁晋等人眼中,让他们对夏飞更添了几分信心,略微宽心,而在薛德开眼中,越桃大长公主的身份,更是落的实打实了。

在离别之时,夏飞假意借越桃命令前去话别,见气氛有些凝滞,她低声微笑着打趣丁晋:“你也二十好几老大不小的人了,以前一来二去耽误了成家,此番前去投奔范大帅,其余之事无需你着急,先得给丁家留上几个后人”

可是,丁晋却没有像她意料之中那样露出腼腆的神情,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几乎拧成了一团面团,双目赤红,就差没落下泪水了。

夏飞讪讪的想着,以后还是少揭别人的痛脚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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