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与杜鹃跟住前面那婆子,往前走着。有了刚才一番经历,两人胆子倒大了些,知道自己是有了去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只不知道,那大厨房,是个什么样?怀着几分好奇,二人不由得四处张望起来,游廊是顺着园子走的,依势而为。正值三月,草长莺飞,周围皆是红瓣绿阴,坠粉飘香。身边近处就是杏花,点点怡人,从游廊檐下悄悄伸进枝来,远处则有个湖,波光粼粼,湖边的柳树已是成片成阴,绿得老成。游廊外的脚下,种种花草,数之不清,各自含苞,种种怒放,恰似春日即景,好一片阳光下的艳丽。
婆子径直立住脚步,二人这才猛醒过来,原来是到了。成片的槐树和杨树下,掩着一座小院,有烟升起,带着锅灶的气息。
“快走,不是让你们来闲逛的”婆子趾高气昂,一把将两人推进屋去。
原来这大厨房也分几进的,待子规与杜鹃趔趔趄趄地站住身子,发现自己站在了第一进。这原来是分菜择菜的地方,几个青衣婆子正忙着将成堆的菜,分捡出来,按门别类的装进各式篮子框子中,送进里面去。
“孙四家的”那送人来的婆子高声大气地喊了起来。
“来了”一个打扮得清清爽爽的中年婆子从外面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篮子鸡蛋。“哟,是你呀,谢大嫂子,怎么今天有空,贵脚踏贱地了?”
“你不总说这里缺人吗?大*女乃让我给你送人来了。”谢堑家的,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哎呦,那敢情好。你没见,我们这儿忙起来,那真叫要人的命,再说了,二爷眼见就要回来了,那就更是……”孙四家的赶紧称谢,又趁机诉起苦来。
“人我交给你了,我还要去给大*女乃回话了,就不多话了。”谢堑家的毫不领情,直接转身就向外走去。
孙四家的将手中的鸡蛋放下,脸上的笑立时便隐了下去,眼神倒有些刺人,直看着对方的背影。
待那身影完全消失,她方才回过脸来,看着面前两个丫头。哼了一声,便问道:“你们俩叫什么?”
“我叫子规。”
“我叫杜鹃。”
“什么?”孙四家的和地上的几个婆子不约而同,大声狂笑起来。“二个粗使丫头,倒给了这个名儿,真真把人笑死了。”
“是,大*女乃给取的。”子规见状有些不解,强挣着解释了一句。
“谁不知道是大*女乃?这么文绉绉的名,还有谁能取得出?”地上一个胖胖的婆子且笑且说。
子规与杜鹃不敢再说,只觉得奇怪,那么庄重而有权势的大*女乃,这些婆子,就敢这般嘲笑于她?
孙四家的到底看出她们的心思来,以眼神遏制手下的放肆,却也不屑地对着二人说:“大*女乃是好意,只是我们这地方,叫不上这种名字,不如叫规子和鹃儿,倒来得松快。”
二人不敢再说,只低头称是。孙四家的心里好笑,心想这有什么,时间长呢,往后你就知道了。
“刘妈,带她们二人去下处,换两身干净衣服来,这么邋邋遢遢的,我可看不过眼。”说完,她不再看她们,就往里走了进去。
这厨房的第二进,是个汤灶,左右各二个灶头,坐着四个大罐子,不歇火地炖着老火高汤。孙四家的进来先用鼻子嗅了嗅,便吩咐那俩看着火的小丫头:“二爷就要回来了,你们俩这几日要加陪小心,别再打嗑睡了,再让我抓到,可别怪我手辣”
小丫头慌的回道:“知道了,再不敢的。”
孙四家的点点头,正准备再说,一个青年男子嗖的一下,从外面冲了进来,她一见,由不得眉开眼笑起来。
“长胜,回来了?”
“是,娘。这屋里可真香,这老汤煲的……”长胜一边说着,一边就要用手去揭身边最近那只罐子。
啪,孙四家的一把打掉他的手,将他拽进里面那一间去。
“你就是个饿死的投胎”孙四家的嘴里骂着,手却从桌上摆好的盘子里捏起块肉来,塞进儿子口中。
长胜笑嘻嘻地,嘴里嚼着肉,眼睛却还在桌上打转。孙四家的只作看不见,说道:“跟你爹说去,二爷就要回来了,让他准备几只好鸡,还有豆芽菜和豆腐,也要好的。”
“知道了。娘,二爷真要回来了?那大哥不是也要跟着回来了?”长胜一下坐到桌子边上,手又趁机向盘子里伸过去。
孙四家的再次将他的手打下去,满脸的不耐烦:“谁知道你大哥去了有快一年了,信儿也没一个,也不知道这次……”
“孙嫂子”一个清脆的女声,远远从厨房外传了过来。
“哎,来了。”孙四家的一听,急忙将儿子从后门推了出去,自己却从前面走了来。
“金徽姑娘来啦有什么要吩咐的?”孙四家的满脸堆笑,殷勤地迎上前去。
“刚让小英子来传话,给二女乃女乃炖碗燕窝粥,好了没有?”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伶伶俐俐的丫头,正手拿一枝海棠花,站在厨房门口。
“好了,好了,早就好了,你看我这记性,人老了,什么都记不住了。连给二女乃女乃的燕窝粥都忘了,该打,该打。”孙四家的笑得见牙不见眼,皱纹堆满脸。
“给我吧,我带回去就行了。”金徽说着,手却紧捏着那娇艳欲滴的花,慢慢在眼前转着。
“不用不用,哪里用得着金徽姑娘动手。”孙四家的说着,转身想寻个人出来,见那新来的二人已经换上干净衣服,走了过来,便立刻招手:“你,过来,跟金徽姑娘去一趟。”
管着炖品的宋妈妈早已将燕窝粥盛好,并四样精致小菜一起放进食盒里,这时便拎了过来。子规依言接过手来,金徽得意地一扭腰,款步而行,子规则小心翼翼,亦步亦趋。
依然是顺着游廊,子规觉得这细长的路,自己似已经走熟了。不看两边的景色,脚下都是一样,一段后,总是转弯,倒像没有尽头似的。也不知几个弯拐下来,却也奇怪,这时突的,脚下多了段台阶,金徽依级而下,子规愣了下,快步跟上。
台阶下便是一道圆门,进了门,立刻便觉别有洞天。院子比子规刚才所见大*女乃的还要大上几分,四周满满地种着各色各式的海棠花,风儿吹过,遍地花雨,柔红侵地,几不见泥土颜色了。从圆门右手转过去,就是小院正厅,门口挂着洋红玫瑰撒花软帘,近窗户的地方,几株芭蕉绿得喜人,女敕得出水,却身娇体重,有风也不动,只微微摇摆,不以为然的样子。
门口石阶上坐着几个丫头,正闲得打牙,一见金徽到了,急争着给她打起帘子来,金徽径直而入,子规便也跟着进去,那打帘的丫头见她如此,便甩了个眼白过来,子规低着头,装作没看见。
“大*女乃来了?”金徽一见屋里正端坐着二个人,便愣了一下。
“是啊,来看看二女乃女乃作什么呢,长天白日的,憋在屋子里,也是无趣。”琴丝嘴快,先开了口。
“是啊,出来走走,就走到你们女乃女乃这儿来了。”大*女乃微微笑着,眼光却一下转到金徽身后。
金徽见了,只得回道:“回大*女乃,早起女乃女乃就接到信,说是二爷要回来,吵吵闹闹的,饭也没好生吃。我怕女乃女乃饿着,就吩咐下面,给女乃女乃做碗子燕窝粥来。拿上来吧。”
大*女乃颔首:“倒是你体贴小心,你们女乃女乃有你,也是福气。”琴丝笑着,不语。
子规此时方抬起头来,将食盒递给金徽。这才看见大*女乃身边坐着的那位,安府二女乃女乃,张乾娘。生得娇媚二字,极显风流婀娜,也怪不得满院种的都是海棠,确是人如此花。身穿一件大红缂金丝提花纹锦袄,同样一条宝蓝宫绦长裙,只是裙边,缀着小朵小朵的粉色海棠,就这一点,到底跟大*女乃的不一样。
“大*女乃说笑了,若能拿金徽换琴丝,我是肯的,不知道大*女乃肯不肯?”这二女乃女乃边笑着答话,边将圆圆的杏眼大睁着,上下审视着地上的子规。
“新来的?”看了半晌,乾娘掉头,向身旁的大*女乃,宁娥问道。
“是啊,刚带下去,这会倒来的快。”宁娥笑笑。
“叫什么名字?”乾娘又问。
“子规?”宁娥再答。
乾娘哑然失笑:“到底是你,满月复经纶的,给个丫头起名也这么……”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倒尴尬起来。
宁娥见状急忙给她解围:“正给她起名的时候,窗外听得一声子规啼,也觉得是个缘分,就这么叫了,莫非真的不妥?妹妹觉得不妥,就改了也无妨。”
子规闻言偷偷抬眼,正瞧见琴丝眼里的怒气,正准备收回眼光来,却撞见金徽好不得意,也带点不屑的表情。只是二人都是暗里,二位主子,都没瞧见。
“算了,我没那么大才情,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毕竟,还是姐姐管着家的。金徽”乾娘淡淡唤了一声。
“哎。”金徽急将手中的金碗送上前去。
宁娥便说:“妹妹慢用,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若一会觉出短什么,叫人告诉我就是了。”
乾娘将碗放下,人却待起不起:“姐姐慢走,妹妹就不送了,金徽”
金徽示意门口的小英子打起帘子来,宁娥摆摆手,琴丝扶着,二人便出了门。乾娘突然想起还杵在原地的子规,眉头便皱了起来。
“你还不走”金徽转身见其不悦,立刻反应过来。
子规出得门去,又见院中满眼的海棠,*光下,确是粉女敕怡人,只是,无香。她暗自笑了一声,穿过圆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