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宁娥出声,询问自己下处时,地下众人又再注视子规,尤其梅香,脸上遍布洋洋得意之情。
子规知道,那双双眼睛总也不离开自己身上,是想看自己发窘出丑呢。
可惜,她于心底冷冷想,自己总要你们失望了。
“大女乃女乃身份娇贵,自当于清风楼相居。二小姐下处在后头,麒睿院内,我都安排好了,女乃女乃和小姐只管安心就去便是。”子规轻松答道,全无尴尬之态。
宁娥点头笑道:“我的心性,只怕你还了解些许,你行事,我也放心。”
二人遂再次携手,入园而去。
其兰亦随之而去,她并无一语,唯默默罢了。
宁娥随子规走过园内,待到清风楼下,一眼便看见自己父亲写下的匾额,端端正正高悬于首,她驻足看了半日,子规在她身边,仔细观察其神情态度。
“父亲真是有心了。”半晌,宁娥轻轻吐出这一句话来。
子规点头道:“确实如此。天下父母,哪有不为儿女着想的?虎毒尚不食子,况乎人哉?”
宁娥回头,眼神犀利地看了看子规,子规淡然相承,无所畏惧。
“子规真是长大了,对了,现在该叫你青姨娘了。”宁娥撑不住子规目光,转身自言自语。
“这也是女乃女乃的功劳,没有女乃女乃的教,子规哪得大爷欢心?”子规一语不让。
“这你可错了,这个事儿上,我是半分功劳也没有的。大爷的事。如今唯你最清楚。”宁娥渐渐语气亦带上几分份量了。
“如今且不说,旧日却全仰仗大女乃女乃。若无大女乃女乃功劳,大爷岂得今时今日地位?”子规脸上笑意隐隐消去,白得碜人的俏脸上。一丝儿笑容再不出现。
树影摇曳,寒气微动,宁娥当下便被子规这话惊得身子后退一步。厉声追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子规不动声色,依旧淡淡道:“这有何难不解?若不是大女乃女乃在家中蘀大爷操持家务,孝敬长辈,大爷如何能安心于京中尽忠?”
宁娥心头松快,想必儒荣并没将一切都告之于这丫头,看来,她也不是全部知情。他也有不敢说的时候。
“妹妹过于夸大其词了,亦过谦自己。来吧,先进去再说,我也有些渴了,叫书桐煮一壶好茶来。我们姐妹好好说会儿话。”宁娥伸手向子规,盛情邀请。
子规听到书桐二字,回头看时,见一紫色身影从宁娥身后窜出,嘴角不觉牵起,有些嘲讽地开口道:“书桐也来了?刚才竟未能相见。”
书桐低头轻声道:“如今青姨娘高高在上,眼里哪得我这样奴才下人?不见也罢。”
宁娥亦道:“她是哪个册子上的?轮不到她。妹妹请吧。”
子规顺从地跟在宁娥身后,拾级而上,真个再看书桐一眼。
书桐看着子规高傲的背影。恨得几将牙也咬碎了。
待进去后,子规见宁娥四下里打量,又转来转去,细看不迭,便问如何?可合心意?
“这里簪桌围、椅披,各色铺垫料皆是大女乃女乃娘家送来。我亲看人陈设铺上的。大女乃女乃看看怎样?若觉得不好,就再换去。”子规拍拍身下,椅子上大红色桂纹椅垫,问道。
宁娥先不答话,过后见里间地下,放着个硕大的香笼,花样精致,镂空华丽,方才微微笑了,便对子规道:“看来你是用了心思的。”
子规顺着她眼光看去,也笑了,哦了一声,接着又道:“还不止呢,床上被里,我特意还放了一只银香球,若熏上好香,当真是清香芬馥,暧意融融了。这里不比江南家里,北地苦寒,夜里一人独眠,只怕要冷,所以妹妹特意为女乃女乃预备下这东西,大女乃女乃若还嫌不够,地下亦可多拢几个火盆。”
宁娥听见独眠二字,猛地将目光打到子规身上,后者却笑如春花,毫不在意,正面与其相对。
“这么说,大爷夜夜与你相伴了?怪道听人说,大爷近日多有消瘦了。”宁娥脸色微变,书桐看在眼里,于是蘀主出头,有意挤兑子规。
“消瘦?这是哪里来的闲话?大爷总说,吃过我小厨房里的菜,不见我肚子变大,倒叫他月复部渐长呢。”子规宝靥微红,梨涡欲笑,轻轻便将书桐的话挡了回去,“不过也难怪,女乃女乃有多日不曾见到大爷了,说句实在的,旁人闲话听不得,眼见才是为实呢!”
 
;书桐两颊绯红,落败而退。
宁娥深深注视子规,心里直感这丫头再非昔日自己身边小鬟,实在是不可小譃。
子规知道也差不多了,遂扶住杜鹃起身,又软语道:“既然无事,请大女乃女乃更衣略歇,我与梅姐姐,礀姐姐在琼月楼上,等大女乃女乃入席。“
“大爷呢!”宁娥见子规欲离开,赶紧追问一句。从入门开始,她最想见的人,始终是他,可落进她眼里的,却时时都是子规。
“大爷说了,中午在赵大人家中,有要事相商,就不回来了。请女乃女乃自便,有很要紧的事,下午回来再说,若没有,请女乃女乃不用特意请好了。”子规丢下这无情无义的一句话,不再理会屋里人,掉脸就走。
甚好!她边走边想,就要你俩人闹出来,那才好呢!架桥拨火,便是我子规如今要做的事。好在,这事并不太难,儒荣对周家,对宁娥,早是一腔不满,只需子规略点缀几下,便有燎原之势。
宁娥眼睁睁望子规走远,待其身影消尽,书桐立刻上前,怒气冲冲道:“这丫头也太狂妄了!也不想想,当日是谁提携她的?眼珠长到头顶上了,还看得见别人吗?”。
宁娥看也不看她,冷冷道:“谁提携她的?左右这屋里没人提携过她。她能记得好?忘了临走时大爷如何跟我闹得?她能记得好?”
书桐闹了个满面通红,嘴张了张,终于没说出话来。
“叫她得意去!她无非是仰仗肚子里那块肉罢了。日子长呢,怀胎十月,天天都有可能出事,她才多久?这园子这么大,人这么多,怎么可能没有意外?再说,”宁娥话到这里,想起儒荣,心里恨出火来,“安家自己还得事忙呢!她算什么?!什么时候,一个小毛丫头也翻不了天!”
子规慢慢沿小路走着,正午回暖的日头发出微弱光辉,将池中寒冰反射出光来,璀璨绚烂,片刻光华,子规冷冷地想,终究逃不掉消融无迹,就让你洌滟片刻又如何?
儒荣早知宁娥将于今日到家,他不想见她,连带其兰也不想见。前者是因为厌恶,后者,则是因为不忍。
他很知道,自己与父亲将送其兰去的,是个什么地方。他尽过努力,可父亲总也不许,刚愎自用,强硬不肯退让,他没法子,唯有顺从。
其兰呢?除了顺从,她更没有别的办法,出路。哦也许,她可以求命运,求菩萨,叫她在火炕里,能过得不那么煎熬,能不被焚烧得太过犀利,能用自己的生命,来多尽些女儿的孝道。
儒荣便于今日躲了出去,他知道这是懦夫行为,不过子规答应他,由她来接待宁娥,叫他安心出来消散一天。他感激,他甚觉窝心,若不是身份受限,子规必是位贤妻!最近他不止一次这样想来。
等将周家那件东西舀到手后,我便可以不再顾忌了。儒荣再一次下定决心,为了子规,为了她在肚子里的孩儿,也为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他要搏一搏。
琼月楼上,棋礀与梅香正自等得心焦,闻听楼梯声响起,二人站起相迎,皆以为是子规,不料竟是宁娥,扶住书桐缓步上来。
“大女乃女乃这么快到了?”梅香嘴快手更快,赶在棋礀前面窜至宁娥面前,小心扶其上来最后一级,又道:“园子里路可还好走?前些日子才下过场雪,只怕路滑。不过大女乃女乃到底稳重,更衣抖灰的,竟比青妹妹还快,她现在还没到呢!”
书桐听见,哼一声,又鄙夷道:“这就是她的规矩?大女乃女乃倒先到了,她还叫人候着?想是现在身娇体贵,眼里就没有旁人,连大女乃女乃都不在她法眼内了。”
棋礀正要开口,却忽见子规无声从楼梯间上来,于是便将话缩回口内,却冲宁娥背后笑了笑道:“青妹妹来了?倒一点儿声响没有。”
众人正说得热闹,听得棋礀这话,皆吃一大惊,宁娥回身看去,亦笑道:“妹妹来了?怎么脚步轻成这样?跟只猫似的。”
子规不出声,待上来站稳后,方扶住腰,又喘口气,方才回话道:“大女乃女乃,青儿失礼了!不过不是存心,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身子沉重,想快也不能够,路上且滑,我只说快快,身边这几个丫头一人不许,说是大爷的话,有了闪失,只怕受不起重罚,我被她们吵得心烦,只好依了,慢慢走过来,这就落在大女乃女乃后头了。杜鹃,瘦雪,你俩且看如今,要待怎样?大女乃女乃生了气,我只打你二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