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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这半日,也觉得累了,杜鹃,扶我过去看看花,也喘好口气。”子规不动声色,扶住杜鹃,走过那金色身影近处,慢慢停下来,又举手抬头,拈起一枝老梅,细看上头花蕊。
“可惜了的,看这花骨朵儿,还没开全呢,就叫雪压了下去,白糟蹋了这花一番心血。”子规悠悠叹道。
杜鹃不知其意,只好心安慰道:“姨娘不必忧心,这枝头上花多呢,这朵没了,那朵还在,总在天气和暖了,也就开出来,并不只因朵坏了,就不见颜色了。”
子规点头,却还是叹气:“再好,也不是这一朵了。这树也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才挤出这些个骨朵来,白白就毁了,叫人好生不舍得。就比如说你二小姐……”
话到这里,子规偷眼向树丛中瞥去,见那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立刻又止住,知道自己的话被听进去了,遂又开口道:“这里正好无人,我就说给你二人也无妨,好好一个花样年纪,只怕就要生生断送了!”
杜鹃与霜姿大感不解,忙问道:“姨娘这话何意?二小姐这次进京,不正是为了攀了门好亲?如何现在倒说这话了?”
子规只看枝头上那朵冻僵了的残花,静了片刻后,方才又道:“说起来,正是这门亲事不好呢!”
杜鹃听了,默默不言,到底她以前曾在安家呆过,知道这话里有些意思,可霜姿不懂。还是追着问道:“姨娘,这门亲事如何不好?不是说,二小姐嫁给闵太师?闵家正是大富大贵,如日中天之时。闵太师势力正壮,曾听人说,只怕比咱家大爷还厉害几分呢!这门亲事还不好?!”
子规看了看杜鹃。只对她道:“你怎么不说话?想必听出我的意思了?你是知道二小姐的,她本自庶出,受人冷落惯了,心里只想要替自己,替自己的亲娘争口气,总不愿意再给人做小的,没想到。如今等了这许久,老爷总说不必心急,要给她寻个好人家,不想最后,还是做小。还做到闵太师家去了。”
杜鹃点头,也只是叹息,霜姿更是不解,再问道:“二小姐不愿做小也就罢了,如何还嫌闵太师不好?不是我说句逾越的话,闵家这样的人家,进去做个姨娘,就是多少小户人家正头娘子也赶不上一个脚指头的,如何还嫌不好?老爷也不算对二小姐凉薄了!”
这回子规尚未开口。杜鹃先就嗔道:“说你不知道,你还偏要多嘴!闵太师家中有钱有势自是不假,可家里有只母老虎,你可知道?!”
霜姿吐了吐舌头,道:“什么?母老爷?莫不他家太太,厉害得很么?”
子规接道:“倒也不是太太。太太只管吃斋念佛,很久前就不细管家中后院之事了。如今手里有着实权的,却是他家的八姨太。”
霜姿嗯了一声,又再好奇问道:“八姨太?是个怎么样人?”
子规直是摇头,叹息道:“说起来,这个八姨太真是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厉害。本来我在这里,也是闷在缸底一样,不知道这些。只那日去闵家贺喜,听个堂客说起,说这个八姨太叫作媚儿,争风吃醋,手段高强不说,人也最是掐尖作强,家里一般大事小事,都是她说了算,太太睁只眼闭只眼,不愿惹闲气上身,这些年只在佛前用心,家中之事,就是一概不管,一概不理了。”
霜姿听见,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子规便又道:“这八姨太本是花柳巷间出身,如今得了闵太师欢心,将那堂子里的一套全搬进来,拢住了闵老爷宠她,也只唯她一人的话,能听得进去。”
杜鹃听后,跺脚直道:“说起来,咱家老爷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为什么好好的,就要送二小姐去那火炕里?!”
子规轻轻带过:“这是爷们的事,我们哪里知道?只是大爷让我这事必不能叫二小姐知道,若有人走漏了,就只拿我是问。你们想想,这事园子里谁人不知?闵太师家里婆娘又多,这底下人一窜,什么话不得说出来?我哪里管得住人的口?若叫二小姐知道,有什么事出来,又该是我倒霉挨说。”
杜鹃与霜姿不知情,只怕子规真的担心,忙宽慰道:“姨娘这才是多虑,大爷如今心疼姨娘还心疼不过来,怎么会舍得怪罪姨娘?”
子规仍旧于花下摇头,道:“这事不一样的。你们没见大爷这几日心事重重?我虽不知,毕竟里头有何厉害关节,不过看大爷脸色也略知一二了。如若不然,为何这样寒冷天气,我还要挺个老沉的身子出来?实在是不得已罢了。且这里主子虽多,只有我一个是爷亲口吩咐下来,去办这事的,若有了差池,我怎么领呢?也没脸去见爷了。”
话到这里,子规再看树丛后那人,只见其影子飞快闪动几下,便不见了踪迹。
子规心满意足,抬起脚来,向梅圃外走去,刚走不多远,脚下悄悄作力,身子一斜,整个人就倒在了正扶住自己的杜鹃身上。
“哎呀!好疼!“子规虽摔得不重,叫的声音却是十足的响亮和痛楚。
杜鹃和霜姿吓得脸都白了,尤其杜鹃,子规正倒在她侧身上,她自己动不得,更加担心子规摔坏了哪里。
“霜姿快扶姨娘起来,看那头有个凳子,先扶姨娘去坐下来再看!“杜鹃急急说道。
待子规被扶起坐下后,杜鹃方才得已从地上起身,这就赶紧过来,扑向子规膝下就问:“姨娘觉得怎样?摔到哪里没有?肚子可觉得怎么样?”
子规实际无事,只是找个借口罢了。她知道梅香听了自己刚才的话,必要赶去其兰那里,自己不如成全她,先这里缓缓再说。
“还好,只有些隐隐做疼,别的也罢了,脚踝也有些撑不住似的,有劲也使不上。”说着子规装作将身子将上提了提,却是挪不动窝的样子。
“姨娘千万别再动了,看动了胎气就坏了!霜姿你快去,二门外传个相熟的太医来,这里我背姨娘回去,凳子上凉,看坐久了也不是玩的!”杜鹃急匆匆一口气将话说完,身子向前弓起,强着子规上来,霜姿是听过她的话就立刻跑开了,这时已是影儿也不见了。
待回到院里,子规尚好,倒是累出杜鹃一身的汗来,现在子规身子沉重,她一个弱女子,若不是拼了口气,实在不可能背下这许多路来。
子规心中着实不忍,自己本是无事,倒惹得杜鹃这样劳累,于是待自己躺下后,急命杜鹃:“你快去歇会子!我现在没事了,一会儿太医就到!左右这里还有瘦雪呢!你赶紧下去换件衣服,这汗湿了不是玩的,看一会吹了风着了风寒,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杜鹃憨然笑道:“这如何成了姨娘的不是?是我们没把姨娘伺候好,倒累姨娘摔了一跤,一会儿爷回来了,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回话呢!”
子规安慰道:“这无妨,只说是我脚下滑了,外头才化了雪,这事本也难免,没事,你放心去吧。”
杜鹃这才安下心来,且回自己屋里,换衣服去了。
一会儿太医果然就到,请过脉后,也说无妨,又开了剂安神的汤药,杜鹃换好衣服上来,领了药,自行下去煎了。
中午儒荣回来,见子规这样,不免心惊要问,子规轻描淡写,只说在这院里滑了,没有什么。儒荣见已请过医了,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到底将院内众人说了一通,子规拦住,也就算了。
饭后,子规便说要去寻其兰说话,儒荣见她这样,实在心中不忍,便令人去其兰处传话:“说我这里有事找二小姐,烦她过来说说话吧。”
子规听了点头,只说这样也好,不过待其兰来时,儒荣略说几句,便指一事回避,让子规自行发挥了。
“二小姐途中辛苦,想必受了不少累吧?”子规命人沏上好茶,又兑进几朵新鲜梅花,笑问其兰道。
其兰淡淡道:“也没有什么,总不过是这样罢了。”
子规等了半日,见那茶也出了色,方才劝道:“二小姐且用这茶,这水是新取的雪水,茶亦是好茶,就这梅花,也是我亲手从枝上采下来的,还带着香呢!”
其兰不答,只幽幽然叹了口气,又道:“我如今哪里还品得出好茶?也就比死人多口气罢了。”
子规只听这话便知,早起梅香想必已去过她那里,给她吹过风,递过话了。
这里子规只作不解,因问道:“二小姐何出此言?二小姐的好日子将近,怎么倒说出这样颓丧不详的话来?快不要这样提起,看你大哥听见了,心里就要不痛快了。”
其兰更不答话,过后半晌,眼里浮出泪来,看向子规道:“姐姐,我知道你今日寻我来所为何事。说实话,不必如此。我命该这样,说不得亦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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