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着水啸的凤留行,如去时一样在金碧辉煌的木制建筑群一阵飘忽,在别人还没瞧清时便没了踪迹,等停下时,已经到回四君子院中。
凤留行才站定,随手在水啸身上点了几下,而被晃得头昏眼花的水啸,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就沉沉的合上眼皮,平平静静的睡着了。
一直候在精舍的绿萼,本在频频张望,瞧到小主子被送回来,顿然松了一口气,飞快的出来,当才跑到厅门口,看到凤留行的举动时,惊得眼皮一跳,猛然收足顿身。
“他倦了,让他睡到自然醒。”凤留行怜惜的模模趴在自己怀中大睡着的小人儿的小脑袋,跨前几步,将人交给绿萼。
小家伙在外人看来是与平日无二样,可他在看到了那双清澈明眸深处的倦意,那是抚琴之后才出现的异样。
他舍不得自个疼着护着的人受累,才直接送回松字精舍来。
惊愕中的绿萼还没反应过来,便已接住了小主子,待触及小主子冰凉的身子时顿时醒神,赶紧的抱好,感激的行个礼后,急急的转身送往房间。
凤留行淡然的回竹字精舍。
绿萼如风般旋过厅与廊道,转入一间装饰的精致、简洁又不失高雅的房间,又越过屏风,将小主子放到铺着香草凉席的雕花大床上,又怕有蚊子,放下纱帐,自己候在一边。
时来时去,转眼黄昏。
当天擦黑时,自睡着便没醒过的水啸,在翻了个身后,终于自睡神的怀抱中醒来,缓缓的睁开眼。
初醒时意识还没完全清醒,最初是茫然的眨眨眼,再四处看看,视线也有些不太清晰,稍稍过了一会,等看清周围的情形时,立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
噫,怎么的竟跑到床上来了?
揉揉额角,想不起好好的怎么竟躺到床上的水啸,纠结的蹩起眉心。
“公子,您醒得可真是及时,大小姐携二位表小姐来了。”绿萼端着洗涮用的清水进房间便看到坐起的小主子,脸上绽开柔和的笑意。
大小姐、表小姐即是水云珠,河可盼河可依,老爷子只有一女,水宅中的人都唤水云珠为大小姐,出嫁后也没改,本来河可盼姐妹是河家家主的孙女,该称小小姐,只因是老爷子的外孙,是水十九的表亲,所以前面加了“表”字就可直接称其为表小姐,河家人对水十九的称呼也加表字,是为“表公子”。
呃,难不成离开那边后就一直在睡?肯定是那家伙点了自己的睡穴。水啸一听,心里顿然有数了,不由得狠狠的抽嘴角:那家伙真是狠,竟然让她睡了这么久!
绿萼可不知小主子正在心里将某位给记恨上了,笑吟吟的侍候着穿鞋,下床,重新梳发净面,将自家小主子收拾得清清爽爽才引着去偏厅。
竟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这也太能睡了!远远的闻到一阵浓郁的饭菜香味,再看看亮起的灯光,水啸不由得再次郁闷了一回。
抑闷的随着绿萼到达偏厅后,便看到满桌子的珍肴和坐等自己的四人,当下赶紧的小跑着冲到老爷子身边,乖巧的入座。
那低眉顺眼的小模样儿,直引得老爷子、水云珠、河可盼河可依开怀不已,以至于一顿饭下来,笑声不断。
水啸总觉得席上的气氛有点异样,可数次观察时发觉老爷子、水云珠除了看她的眼神特温柔特慈爱,比往日更甚外,其他什么也没寻着。
酒足饭饱,老小三辈五人又去亭子里纳凉闲聊,直到戍时尽才散。
老爷子牵着孙子,亲自将女儿、外孙女送出小院子的大门,等人远走后,一回身,揽起爱孙入怀,手指突的几闪,在孙子身上点了数点。
水啸又一次什么也来不及想的便深深睡去。
绿萼心神一紧,心底一片紧张。
“绿萼,随我来,我有事交待你。”仰天望望天上的圆月,又低头瞧瞧怀中呼吸平稳的孙子,水震眼里有些不舍,却又异常坚决的走向屋内。
绿萼心里一咯噔,微垂着头跟在后面,一颗心怦然乱跳。
主仆二人入厅,入座。
“绿萼,我明日远行,如若一年未有消息传回,你回北溟,替我将啸儿交托静王抚养。”沉默良久,水震抬手,将一只小戒指放桌上:“这里面的东西,等我走后才交给公子,至于将来公子所需的一切,都在水宅中,有需要时,你们去取即可。”
“大爷,您这是……”绿萼惊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住了,主子这是临行托孤啊,她怎能不惊!
“绿萼,你可还记得你们的主母?”他又何曾舍得?水震苦苦笑,眼神有些寂缪:“我追查三年,总算有些眉目,如今更誓在必行,若能寻回你的主母,啸儿或许有重修源力的希望。”
“大爷,您的意思是,夫人有线索了?”心一颤,绿萼有如被惊雷炸了一下,猛的抬起眸。
“从种种迹象来看,你的主母与少爷都还活着。”水震点点头:“只是,此去吉凶难料。绿萼,你记住,如果我如主母一样一去不归,你便将公子交托静王,静王会视啸儿如己孙,也会真心疼惜他,护他平安。至于这河氏么,虽是大世家,终不及静王府安全,这二年之内有竹公子图少主在,公子性命无忧,你也不必过于担忧。”
“大爷,绿萼,明白!”眼窝一酸,绿萼有些想流泪,抑下满怀潮涌的气血,慎重的接受主子的交待。
默默的凝视一直忠心不二的侍女一眼,水震微一叹息,终是再没说什么,抱着沉睡的小人儿,缓缓的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向孙儿的房间。
进入房间后,没有沐浴,没有换衣,只月兑了鞋,水震便抱着孙儿合衣躺下,将孩子拥在怀中,如珍似宝,片刻也舍不得放开。
门外,绿萼站成一根柱子,默默的陪守着。
夏夜漫长。
水震了无睡意,就着淡淡的灯光,细细的欣赏着孙子的睡容,眼里的怜爱柔如春水,又好似生怕一眨眼人会跑掉一样,连眼珠都舍不得转动,手指一遍一遍的抚过孙儿的眉、眼、唇、小脸,就如抚着稀世珍宝。
夜一点一点的移向天明。
当报晓的鸡鸣声啼破寂夜,一直没合眼的水震,手指竟开始轻颤,并随着催更的鸡鸣声而越来越厉害。
时辰静走,鸡啼声如比赛似的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嘹亮,再过后,便是此起彼伏,阵阵如歌,也意味即将天明。
水震轻轻的人放枕在枕上,手指再一次抚过孩子的眉眼,起身,深深的,深深的凝视孙儿一眼,眼中有水光盈动。
慢慢转身,背对着床,深吸口气,准备走时,忍不住回首,深凝一遍后,终于转头大步走向门而去,在到屏风处时,猛的顿身,又一次蓦然回首,一滴泪自眼角缓缓滴落。
回眸,抬手一拭,将泪拭净,咬咬牙,身形一掠奔至门前,无声开门,跨步而出,再深深的凝视一眼弯腰恭送的绿萼,闪身掠入蒙蒙晨光中。
身如飞鹤,去势如虹,再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