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安帝建光元年(公元121年),一代造纸大师蔡伦含恨而终,只因生平未得造一世间至白之纸。在皖南有一个叫孔丹的造纸师,曾师从蔡伦,为表对逝去的恩师深切的缅怀和崇高的敬意,立志要造得一种世间至白之纸,为先师作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间断,虽始终不能如愿,但他从未放弃。
一日,孔丹来到当年蒙恬发现用于制笔兔毛的安徽宣州泾县,走访青山密林,峡谷溪流,偶见一棵大树横卧在湍急的溪流之上,枝条倒伏于山间水边,树皮由于受到流水终年浸泡冲刷,已成网状,露出一缕缕修长而洁净的纤维,如同丝棉一样柔软牢韧,树干此时竟仍不朽不腐。孔丹以一个专业的造纸师的敏锐眼光,顿时欣喜若狂,却苦于不识其树,见不远处一茅屋前有一女子正陪一老翁晒着太阳,遂上前请教。
老翁笑看身旁孙女檀姑,摇了摇手中的芭蕉扇说:“那年,山边清水潭畔,一夜风雨,百年的老青檀树轰然倒地,恰巧檀姑此时出世,故此得名。”孔丹看了看老翁身旁的檀姑,恍惚间竟向前问礼,檀姑赶紧还礼,掩羞退入茅屋中……
后二人喜结连理,孔丹定居于此,潜心钻研造纸,夫唱妇随,二人一起跋山涉水,不畏艰难险阻,到处采集青檀树皮、燎草、浸润、日晒、雨淋、揉制、蒸煮……经多年反复尝试,略有小成,却始终与孔丹追求的那份白相差甚远,孔丹夫妇百思不得其解。
一日,夫妻俩正在自制的小作坊前埋头苦干,一杵着拐杖的跛脚道人恰逢此地,见孔丹夫妇辛勤劳作,却愁眉苦脸,好奇之心由然而上,便上前问其缘由。
孔丹见跛脚老道骨格不凡、丰神迥异,一派仙风傲骨,绝非凡人之可企及,拉着檀姑便上前作揖,对那跛脚道人说:“我夫妻二人,常年深居老山之中,只为可造得世间至白之纸,为我逝去的恩师蔡伦画一幅肖像。”
跛脚道人听罢,捋了捋长须,道:“原来二位是蔡伦蔡侯的弟子啊,他若在世,听到你们这番话,也是十分欣慰啊。”
孔丹满脸通红地再次上前行礼:“说来惭愧,晚辈天性愚钝,虽居深山之中已有数十载,但仍未能窥伺出如何造得这世间至白之纸的法门。”孔丹又转身指了指身后的妻子,“内人不过一山中村妇,自嫁于我来,未曾享得一日清福,倍受辛劳,可真是连累了她啊”
檀姑拉住了丈夫,涕泗交流,含情脉脉地看着丈夫:“既我嫁于你之时,你的愿望便就是我的愿望了”
“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阁下若虔心造纸,定会有功成圆满之日啊”跛脚道人扶了扶手中的拐杖。
“呈道长吉言,只是这造纸之术博大精深,我师穷其一生,也不过略有小成,我辈资质平庸,又不甚努力,不知猴年马月才能造得世间至白之纸啊有生之年可能无望了。”孔丹捶胸顿足,对自己做得很不满意。
“你也不必太过自责。造纸一术得蔡侯一生精力,传于天下,惠及万民。今有贤徒为其留像,造世间至白之纸为之劳碌十余载,未见怨言,其心日月可鉴你有何难,但说无妨?”跛脚道人或发恻隐之心,关切的问道。
“道长,实不相瞒,这造出来的湿纸不能重叠在一起,一旦放在一起,便无法分开,得到的都是残品。而若捞一张晒一张,则费时又费力,且纸张大面积的摊开,极易受到污染,粘连到周围的一些细小颗粒,无法保证造出来的纸完美无缺、洁白无瑕。”
“这……容我想想”跛脚道人看着或许另有所思。
孔丹见道长若有所思,赶忙上前行礼:“若道长不吝赐教,晚辈感激不尽”
“哈哈哈”跛脚道长举起手中的拐杖叫道,“这有何难”
只见这跛脚道人举起手中的拐杖便往浆槽内顺搅三下,又逆搅三下,然后对孔丹夫妇说:“这下,你们再看如何?”
孔丹和檀姑赶忙将湿纸捞了起来,重叠在一起,堆成一垛,再在上面压了一块大石,将水分榨出,果然可以将湿纸一张一张分开。其中最中间的两张纸,最为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挫折无损、润墨性强,最关键的是这两张纸洁白无瑕,完美无缺,正是夫妻俩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世间之至白之纸,二人欣喜之余,不忘回头感激跛脚道人,却哪里还见的这道人的身影,那道人早已化作青烟,随风而去,孔丹夫妇赶紧面朝东方,虔心跪拜。
在孔丹得到这两张稀世罕有的世间至白之纸之后,当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连夜便起身带着那两张白纸走出了山,去寻找恩师蔡伦昔日好友,一名非常有名的画师为其画他师父蔡伦的画像。
此画师,原是蔡伦一在佛门的忘年之交,参禅多年,然行为怪异,不与人亲近,现处一深山老寺一红楼中归隐多年,孔丹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他,进门便“扑通”跪在佛前向他求画,并双手毕恭毕敬地奉上两张世间至白之纸。
这画师也面向佛祖,手敲木鱼不停,背对着孔丹说道:“老衲不实,幸早年与汝师蔡侯有过一段忘年之交,至今亦不可忘怀。曾许诺余生定为其留下一幅画作,只是天妒英才,蔡侯英年早逝,苦于无甚良纸,一直不能如愿,今日见你托此世间之至白之纸……”
孔丹内心一阵激动,忙又捧起那两张白纸至额头:“望大师成全”
“蔡侯有你等贤徒,甚是幸事,可喜可贺只是……”忽然,不实大师压了压语气,叹了叹,“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人生总是苦乐参半,知其乐,忘其苦。明其心,苦其志。追其型,忘其意。所说,所想,所做,所为,所用,所弃,所喜,所怨,所忧,所虑,皆为人之五行,心志之所发。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世间万物皆为虚幻,奈何不能大彻大悟?”
孔丹似懂非懂,但一心只求大师帮他画他恩师的画像,圆他多年来的心愿:“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为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姐不变。不动则不痛,一切都为虚幻,只要心不动,这世间至白之纸虽做以画像仍流传千古。大师所言极是,今日求大师作画,即是为这世间至白之纸除去虚幻外表,给予它实质的存在价值,不然白纸永远是白纸,再白也只是纸。”
“孺子可教也,奈何世人皆沉迷其中。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今**送两张世间至白之纸与我,求我作画,而我只取其一,它们爱的是身上虚幻的“世间至白之纸”的名号,而若被我画作蔡侯之画像,其一必失“世间至白之纸”之称号,而剩下的则可成为世上独一无二的“世间至白之纸”享誉天下。它若不动,则可永远保存那份白,而若不堪寂寞,则再陷轮回,一切只在一念之差。”
“不实大师,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只知把他们造得尽可能的白,尽可能的完美,却不知如何处理它们以后的命运。”
“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满眼空花,一片虚幻。世间为何多苦恼,只因不识自我。笑着面对,不去埋怨,悠然、随心、随缘、随性。注定让一生改变的,旨在百年后,那一朵花开的时间。今日老衲在此选纸,二者本毫无区别,不过今日之后,分道扬镳,各有各的宿命,一名至实归,一实至名归,各有各的追求罢了。”
不实大师看了看摆在案前的两张完美无瑕、纯洁白彻的纸,见一边白纸有所畏缩,便道:“汝等前生后世吾皆知晓,空空道人造得你等之时,有所思虑,然仍将尔等带入尘世。他既已有所思,我又何必思其后。你既不愿,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又对另一张白纸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次日,不实大师将呕心沥血而成的蔡伦肖像画交给了孔丹,孔丹手捧画作叩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