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从烟睁大了眼睛,正想挣扎反抗,哪怕反抗不了,弄点声响吵醒其他人也行。那人像是察觉了她的心思,忽然轻声笑道:“是我。”
那声音,宛如盛了蜜,软糯温柔的让人不自觉就防松了身子。这个声音,段从烟听了整整十七年,甚至还能清楚的从那一成不变的语调中分辨出那人所有的情绪。
那个人啊,从来不会向自己隐瞒任何东西,开心或不开心,都只跟自己分享。
段从烟整个身子放松下来,依靠着身后那人的胸膛,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往上瞄去,果然是他,脸上有些疲惫,大概找自己找的很幸苦吧。
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他换了个方向,双手环抱着她,无奈的把头埋进她秀发里。心里本是有许多话想跟她说的,气她不告而别,气她的任性妄为,打定了主意找到她就要狠狠的训上一顿的,可是此刻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句:“你怎么这么会迷路?”
段从烟噎住了,又不敢大声辩驳,只好一脸黑线的使劲掐他的手臂,掐着掐着又于心不忍了,这手臂都瘦了,肉都没了。
楼下的说话声又大了点,段从烟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的偷听楼下的对话。
“我,我怕……”
“怕什么,不就一只熊么,你累死累活的在这里开客栈一年才赚几个钱啊,只干这一次,等那些人搞定那只大熊之后,咱们把货送到七侠就能拿到钱了。你要是还想给你儿子治病,就给憋住气了,别露出马脚。”
“我知道了,我儿子他还好吧。”
“还行,但是快断药了,所以我们得尽快,知道了么。”
“知道了……”
对话忽然中断,段从烟只听得出那个唯唯诺诺的是客栈老板娘,那个男人却是没印象,而且老板娘的丈夫早就去世了,这会大半夜的哪来的男人?
思索了一会,段从烟在段殊问的怀里转了个身,揪着他的衣领恶狠狠的问:“你知道些什么。”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不代表她凶狠不起来。
段殊问没急着答话,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发,轻轻的笑,好像在逗弄一只小猫一样。
段从烟黑线,自己这个哥哥,长得温柔,声音温柔,说出来的话更是柔的能滴出水来,可是偏偏有一点最不好,那就是——这人是个表里极度不一的人,除了对自己的妹妹们,其他人他都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阴险小人。
可这个阴险小人对自己很好,好到简直让她怀疑其实他才是她爹来着……
这种大不孝的话还是藏在肚子里烂掉好了,不然哥哥不骂她,那死了好几年的老爹也会跳起来骂她的。
扁了扁嘴,段从烟想使出杀手锏,装哭来糊弄过去,谁知段殊问完全不买账,她还没来的及憋出眼泪,他就一阵风一样的把自己拐进了房间里。
段殊问才关上门,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是从楼下上来的,站定在自己门前。段从烟听出来是个不会武的普通人,八成就是刚才在楼下的那个男人,听见了声响走上来瞧,站了一会,发现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又嘟嘟囔囔的下去了。
等到那脚步声消失在楼梯的尽头,段从烟才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但转而又揪住了段殊问的衣领重复刚才的问题:“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段殊问也不恼,好脾气的替她整理一头乱发,刚才爬起来的时候弄乱的,她自己完全没注意到。
“我知道的不及你多,昨儿个才收到关于你的消息,说是跟着几个男子一起走的,我想大概你这次不会迷路了,这才跟了过来。”段殊问慢条斯理的整理着她那一头乱发,一边用那温柔的嗓音低低的叙述着自己一路上是怎么找来的,而且重点批判她那前无古人,大概后也不会有来者的迷路神功。
段从烟一脸的欲哭无泪,听着他的那痛心疾首的声音,还有那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叹息,深深哀叹自己今晚不用睡了。
段殊问对其他人可是非常狠辣的,但是对自家小妹却还是很宽容的,而这个前提下是你不能做错一些事情,不然代价便是听他那裹脚布一样长的训话。偏偏他声音温柔,一段落落长的话他也能轻柔诉说还不带喘气的,段从烟最熟悉的便是他用那千年如一日的温柔嗓音,来一口气训她好几个时辰。
段从烟试过无数种方法想打断他的训话,可是段殊问却说:“肚子饿了?那先吃饭,吃完我们继续。”
继续什么啊,她不想继续啊,无论她说肚子饿了,困了,不舒服,甚至是打着赶茅厕的旗号也未能幸免。饿了?那好,吃完饭继续。困了?没事你睡吧,睡醒了继续。不舒服么?我给你找个大夫看看,等病好了继续。茅厕?你很急么,那好吧。别以为他说好吧就是妥协了,因为他,异常执着的在茅房外面继续说。
“你拉你的,我说我的,免得你无聊。”
无聊?她哪里无聊了,她根本不无聊好么
此刻听见他熟悉的训话声,段从烟揪着他衣领的手都有些泛白,嘴角抿的紧紧的,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尖叫出来,又被他打上太粗鲁的标签,然后继续训。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从十八里铺迷路到杏子林的,为兄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是无言以对……”
段从烟翻了个白眼,她现在这才叫无言以对好么根本就插不上任何一句话,全是他在说,而她憋屈的旁听中。
听着听着,段从烟只觉得自己眼皮快要黏在一起了,本来是睡不着的,现在是极度的瞌睡,恨不得马上躺倒睡着,可是那不行,因为睡醒之后还是得面对自家哥哥的荼毒。
段殊问好笑的看着段从烟不断点头的小脑袋,一下一下的,想睡又不敢睡的样子,不觉间,自己也有了点困意。一路上为了赶路,他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生怕错过了这个迷糊的妹妹。
放过她好了,段殊问想,横竖自己也困倦万分,再不睡天就亮了。于是便把段从烟抱到床上,这丫头一沾枕头就去梦周公了,果然是好吃好睡,哪像自己。
替她盖好了被子,自己把椅子拍成一排,面前凑活下,也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段从烟在自己床上醒来的时候,脑袋还迷糊着,就听见门外洛鹤琅拍门拍的震天响,还大声的嚷嚷的:“里面的猪,太阳晒了,再不起来我就把你的早饭全吃光!”
段从烟只觉得自己嘴角狠狠的抽了一下,这货就不能正常一点么?而且外面好似是阴天,哪里来的太阳,段从烟一脸黑线的关上了窗,段殊问不知何时走了,只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张字条:
有事先走,回头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别再迷路了,那些人也很幸苦的。
段从烟一脸抑郁的看完了字条,那一句“别再迷路了”看着真是刺眼啊,撇撇嘴,把字条撕碎顺手埋进了旁边的一个花盆里,段从烟这样才洗漱了一下,赶紧走出去,估计再不出去,外面的某人会真的闯进来也说不定。
洛鹤琅还在门口拍门拍的正欢乐呢,忽拉一下里面的段从烟打开了门,他靠在门上的身子也顺势跌了进去,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段从烟觉得自己的心情稍微好过了一点,于是一脸笑眯眯的走出去。一步一步,从洛鹤琅身上走过去。
洛鹤琅被摔这一跤脑袋本来就有些懵,直到段从烟从他身上走过去之后才恍然回过神来,腾的一下就跳起来,不料牵扯到刚才被摔的地方,疼的龇牙咧嘴,不敢再乱动。
段从烟心情甚好的坐在桌子前,接过司徒狂歌递过来的白粥就喝起来,老板娘微笑着布菜,段从烟不露痕迹的瞄了她一眼,瞧见她眼下那淡淡的黑眼圈,虽然用粉遮盖了,但还是很明显,还有那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
眨了眨眼睛,段从烟转过头问司徒狂歌:“打完了熊之后是不是会有熊胆跟熊掌?”
她声音不大,听着好像是在跟司徒狂歌说悄悄话,可是却一字不漏的进了老板娘的耳朵里。
果然,段从烟悄悄瞄了她一眼,她在听见熊胆跟熊掌的时候似乎身子微微一震,虽然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却反而显得更不正常。
熊胆跟熊掌都属于珍品,寻常人家别说听,更是见也没见过,这老板娘那明显听见了却强装镇定的模样反而露出了马脚。
段从烟嘴角噙着一丝诡笑,笑的老板娘心里直范嘀咕,这姑娘昨天看着还挺乖巧文静,怎么今天这么奇怪。
司徒狂歌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只是不甚理解的点头给她解说:“熊掌美味,熊胆能入药,两者都价值连城,可遇不可求,你若是想要,我给你留下来?”
段从烟摇摇头:“不了,我想有人更喜欢它们。”
老板娘听见段从烟这句话,脸色忽然变得很苍白,段从烟兴味的看了她一眼,果然,有内情呢。